馮家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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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好不容易在一塊石頭上種出一朵花,卻親手折了,狠狠踩在腳下的時候,這塊石頭不止是你一輩子的絆腳石。
聽浮光一聲招呼,車夫將馬車停了下來,還沒開口問有什麽吩咐,又一個錢袋遞過來了,“姑娘......這,這也太多了,再說你已經賞賜我很多了。”
將銀子塞到車夫手裏,“當然不是白給你的......”勾一勾手指,車夫附耳過來。
春日裏夜間驟降的溫度,不比寒霜差半分,彎彎繞繞到了日間某一貴婦收受我賄賂及封口費後透露的地點。
從爛門破洞窺之,他這副滿身流膿的樣子,絲毫不複昔日羅網第一劍的風采,“咚,咚,咚”三分力,七分力,一分力,這三下敲下去,屋裏隱藏的殺戮之氣退去一半。
處理幹淨一身傷口,換了身幹淨暖和的衣物,用過飯食,驚鯢真沒想到能接觸到欽原的,居然是個嫁入大戶的窮家女。
最近六劍奴裏雙生子的異常表現,讓欽原不得不試著接觸一切能接觸、敢接觸的人,“那商賈之妾沒有見過什麽世麵,自然認不得你刻在她玉佩上的紋絡,再送她些好看的物件,她自然說起了你這在他家門前乞討,卻不受嗟來之食的怪人。”
驚鯢聽出來了,欽原是說他托人帶信的手段實在膚淺了些,隻不過對於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婦人,足夠了,“若不是實打實的村婦出身,又目不識丁,你我都不會想方設法避開羅網和流沙,犯傻相見。”
欽原環抱雙手,背後靠門,左腿搭在右腿上,連連搖頭,“嘖嘖唉~這流沙主人的梳刀砍,真不是蓋的,沒想到連你也栽在這上麵,哈哈哈哈~~~”仰天長嘯之~
“......”驚鯢表示遭到了來自友軍的嘲笑。
忍著傷痛,裂開微笑,“笑夠了沒?”
“咳...”欽原立即被口水嗆到,微笑,真的是微笑,隻不過驚鯢這笑容嚇得我立馬笑不出聲了,“那個,咳...正經點兒,你我都正經點兒~”
趕緊拿出談正事的模樣,理理衣衫,來個原地立正,還是老樣子,開不起玩笑啊~
勉強站起身來,難得以真麵目示人,驚鯢並不想由著欽原顧左右而言他,“你可知道此正和衛莊之意?”
“......”
若非從衛莊劍下死裏逃生,又心存私念,驚鯢是不會再想和羅網有半點瓜葛的,隻不過他運氣不好,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運氣不好,浮光已經先他一步去找星魂了。
“並不是我想把自己置於流沙的監視之下,隻是李斯下獄,馮家必須盡快除之。”
驚鯢意味不明地蔑了欽原一眼,“哼,這些年你倒是越發對趙高忠心耿耿,隻不過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為何要拉上她們?”
喲嗬,你蔑我?我也蔑回去,“先生身在羅網多年,豈不知羅網規矩?況且你借沙丘與勝七之事,早已抽身離開羅網,又何必回來?”
一把抓住他臂膀上的傷痕,猛地發力,反正他現在也打不過我,“難不成昔日的羅網第一劍,真對那雙姐妹花動心了?”
鯊齒劍留下的傷口深而長,本就難以愈合,被欽原這麽一捏,又重幾分,“你不用這樣試探,你們三個都曾跟我學劍,任你們哪一個被如此算計,我都不會置之不理!”
羅網的殺手會這麽仁慈?大哥,你可是連親哥哥都沒有放過的人,“我們是殺手,執行怎樣的命令都是宿命,方才你說我拉她們下水,你以為我能做得到,敢做麽?!”
“......”驚鯢頹然泄了氣勢,複又拾起一絲希望,“你......到底是他的妻,就不能求他一次?”
妻妻妻!妻你妹!
“大兄弟,我如何成為這個擺設,什麽時候成為這個擺設的,你應該很清楚吧?”
怎麽會忘記?驚鯢親自去接欽原入的深淵。
轉過身冷靜一下,無論驚鯢藏了怎樣的私心,他對轉魂滅魂卻有些師徒情義,也傳過我不少劍招,再轉過來,緩緩語氣,“或許你和六劍奴,乃至羅網許多人都覺得大人對我有所不同,甚至可能是喜歡我的,所以這次,他即便受到星魂鉗製、胡亥施壓而不便親自出麵鏟除馮家,也派了轉魂滅魂和我一起行動,就算事後給流沙坐收漁翁之利了,也能有一線生機,是不是?”
“難道不是?沙丘之時”
“奶奶的,你們能不能不要一個兩個的老提沙丘的事!再者,就算他腦子有病,真喜歡我又如何?你覺得他會允許一個擾亂他謀劃心智的我,繼續留在他身邊?你覺得他會為了一把刀,而放棄除去秦國左右丞相及裙帶勢力,徹底將秦國納入囊中的機會?你覺得,我一個窩囊廢錘煉至今,還會拿這種事,給他開那無聊的玩笑?”
如果說趙高是對我的能力太放心,才會不過問滅了李由之後我去了哪裏,那麽他明明知道胡亥和胡生的事,卻為了讓李斯自食其果,讓胡亥親手害死自己的親弟弟,就是半點師徒情分都不想裝下去了,這樣人的,難不成你還指望他心生慈悲?
緊盯著欽原,驚鯢凝起的劍氣緩緩散開,坐回床榻上......過於許久,妥協地開口,“好,那可否看在我傳過你幾日劍法,她們也教過你不少功夫的份兒上,行動那日......帶上我吧,咚!“
什......什,什麽?!驚鯢跪下了!
欽原明顯地全身一顫......
隨後歇斯底裏地大喊,“瘋了,你瘋了!你真是瘋了!你還是驚鯢麽?!你知不知道趙高的底線是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們能夠這麽多年,一直待在他身邊,憑的是什麽?!”
“嘭......”欽原劍出鞘一揮,驚鯢身後的床榻即刻碎成幾塊,他人卻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哼,不動是吧?
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我之所以可以活那麽多集,是因為足夠安分守己,唯命是從......教過我劍法又如何,我害死的人裏麵,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人,他人的生死又與我何幹......
浮光曾見過最美麗的花,那是在星魂眼中開出來的,很美,美得隻為她一人。
可是......浮光掀開車簾,看看外麵的街景,還有半個時辰才會到國師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但不早一點服藥,恐怕星魂給她探脈的時候,會有所察覺。
欽原說,以她的體質,最多半顆。
於是,浮光隻服了半顆白藥,然後,再喝了半壺水......
星魂覺得,浮光在陰陽家多年,沒學會半點陰陽術,跟著少司命多年也沒學會多少功法,陪著自己多年......自己從未教過她半點陰陽術,甚至是不願意讓她看到一丁點練功時候的樣子。
這樣的話,浮光這樣笨的姑娘,應該就會永遠離不開自己了吧?
可再看到浮光的那刻,星魂很後悔......
“國師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車夫不知道車裏的姑娘怎麽會突然變得氣息奄奄,隻得連連向國師大人磕頭求饒。
將昏死過去的浮光從馬車上抱下來,周遭的怒氣震得眼旁的紫紋猙獰起來,不過他沒有功夫理會其他的下賤東西,一晃眼便抱著浮光進了臥房。
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再度昏過去之前,浮光捏著星魂的臉,確保自己確實是看到了,“星...魂......”
“......”雖然臉被掐得生疼,星魂還是忍住傲氣,把浮光輕輕放床上,再封了她的穴道,直接用陰陽術給她療傷......不一會兒,星魂發現,浮光的傷,陰陽術隻可暫時壓製,卻不能完全治愈。
怎會連他的陰陽術都不管用?再探浮光脈象......蝕骨丸?哼,趙高,好得很~
馮家的事,本座管定了!
大概驚鯢離開羅網這幾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了。
“咚!”欽原也給驚鯢跪下。
“你教過那麽多人劍法,同你一起執行任務,死掉的殺手也不是一兩個了,你......”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你,羅網天級一等的殺手,廢了那麽多力氣才讓趙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離開羅網,你又何必回來!”
欽原又悲慟地戳戳自己的胸口,“我們是殺手,終歸是要死的,又何必在意死在誰手裏,啊?”
終是抬眼看著欽原,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有這樣的下場,都是活該......他是個利欲熏心的小人,更是睚眥必報之人,為了複仇,連親兄弟都沒放過,欽原又怎會理解他真是為了轉魂滅魂的生死而來?
“你隻說,答不答應這請求”欽原不明白,驚鯢也不會解釋。
“你個瘋子......”
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收起一臉悲憤的表情,既然感情牌不管用,那就沒必要打了,“七日內,找來張良,就說......坐忘心法,原道如故。”
流沙還真是厲害呀~
不對,是衛莊厲害,居然能用萬分之一的幾率,找到驚鯢的軟肋,把他逼到這個份兒上,還故意放了他一條生路......
可惜,衛莊的生路,從來不白給。
“嗬嗬,嗬嗬哈哈哈......”當真是半點眼淚也擠不出來了。
肆意地走在月光下,欽原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活了這麽大把年紀,被一個神經病套路了,甚至不得不為了渺茫的一線生機,將胡亥給的護身符,就這麽交了出去。
羅網獨斷專權,不顧國力衰弱、四境動蕩,也要除盡秦國忠臣,然不願與我多加助力。
流沙旨在天下,為除盡秦國能臣,不惜使浮光輔之,卻以驚鯢牽製羅網全盤計劃。
明知道必須往前走,又想倒下的心情,就像考試考砸了,拿著卷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頂著流沙用‘驚鯢牌強力膠’粘在在我頭上,摳都摳不下來的零蛋試卷,心情複雜到想倒地就睡,雖以護身符拉張良下水,可預備脫身之計,可也加深了引火燒身的隱患。
張良若從劉邦的陣營中離開一陣子,也不失為秦軍軍兵士產生了一定好處,可已經有了衛莊的算計統籌,再多了張良的奇謀妙計,隻怕我更加應付不來,可......
為文,自當忠君;為將,自當忠國;為器,當解主憂。
公子高不曾負我,羅網不曾負我,趙高......我的夫君,更不曾負我。
故,生死離和,欽原不可負趙高。
所以,他們的生機,我一人承擔便是。
黎明又複,門人報之。
趙高繞至後門小巷,果見欽原在巷中熟睡。
想起上一次見她在路邊睡覺的時候,是他以欽原與煞的情誼,考驗二人,二人最終反目,拚得你死我活,欽原雖然贏了煞,卻力竭昏死,險些栽在幾個無賴手裏。
那日......天有微雨,夜色蒙蒙,欽原迷夢間竟拉住了他的手,囈語不清,像個孩子......
一開始他想,身為殺手,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展現人前,是大忌,可......欽原那天還是活著回到了墨家,不過,他並非因為起了善念,而是終於看到了一個他想要的欽原,一把即便是死,也不會折斷的劍,一把即將去除雜質,歸屬羅網的至純之劍。
蘿蔓攀附巨木而生,終末卻縛死巨木,趙高從不願做這樣的巨木,亦沒有將弱質蘿蔓連根拔起,而是將其種在目能所及的荒蕪之地,靜觀蘿蔓經受風吹雨打,脫胎換骨。
揮一揮衣袖,擦一擦口水,麻麻亮的天色裏,趙高的氣息靜靜地靠過來,如同這些年淡若無物地看著周圍人的生生死死。
“大人”打個滾從地上起來,拍拍屁股,本來想地上坐一坐就走,沒成想,睡著了~
她對自己的氣息竟如此熟悉,“今日是皇帝陛下的生辰,去宮中送份禮。”
“嗯......”擦身而過,畢竟是去給胡亥過生辰,還是換件衣服好。
“你將你屋裏的東西送人情了?”
“啊?”我轉過身,心想他不會是心血來潮,要找我賠錢吧?“我沒錢!”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嗬,沒想到我還娶了位守財的夫人,“我不會過問你的處事之道,但你決不能辜負手中之劍”蘿蔓已成大樹,獨木成林,想必,很快就要與巨木齊肩了。
欽原微微欠身低頭,“是,夫君放心”很久沒有收到這樣的提醒警示了,這件事的成敗,於他的重要性,已超乎我的預料。
瞅著屁股上的一坨黃泥,我感到很愁腸,對,是愁腸,發愁因為沒吃飯,餓的腸子打結。
“唉......”看到櫃子裏的衣服又滿了,我對自己過上這種奢侈糜爛的生活,感到十分恥辱並......快樂著。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金錢使人腐朽。
為了保持一顆樸素的靈魂,我決定,就拿趙高新送來的衣服飾物去送禮,雖然胡亥可能不會太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