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與隱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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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拚心計,大約是衡量布局能力的一種方式,但甘願把自己也算計在內的心計,可不隻是為了勝利而不遺餘力。
    王離軍斷水斷糧,章邯與聯軍互相牽製,項羽一點一點向巨鹿壓進,將先鋒隊十之存一的送進了城內。
    龍且宗族效忠項氏多年,從祖輩開始,雙方便一起在戰場上長大、殺敵、受傷、扶持,騰龍軍團在多年前楚國滅亡的時候就所剩無幾,此番跟隨龍且做開路先鋒的,是項羽親自挑選兩千精兵。
    等到與趙軍相合,拒秦軍於城外,龍且依策安撫趙王歇、丞相張耳,督促其組織城內軍民,死守巨鹿,裏應外合,共同禦敵。
    匆忙組織起全城軍民抗敵,即便有龍且坐鎮,項羽為外援,趙王歇仍顯信心不足,他們困於城中多日,先前多番救援無果,如今隻有楚軍前來相救,豈非杯水車薪?
    “龍且將軍恕罪,上將軍力排眾議,千裏馳援,本王感激不盡,隻是光這巨鹿城外的秦軍就有十數萬之多,再加上章邯駐紮棘原的二十多萬大軍,恐怕......”
    不出範軍師所料,這趙歇果生了降意,“古人常說,事不過三,上將軍三戰三勝,我龍且就再此與趙王約定,若明日上將軍還能取勝,您便下令讓我率領全城軍民禦敵,若上將軍敗了...”
    “楚軍敗了又當如何?!”趙歇明顯更關心楚軍戰敗後自己的結局。
    龍且起身一拜,“若楚軍敗了,天下疆土重歸秦有,您,再也不是趙王,這巨鹿亦會像當年的長平一樣。”
    龍且一舉言中趙歇軟肋,最後的幻想破滅,望著腳下土地,趙歇陷入沉思......秦法嚴苛,天下臣民無不畏懼,要是真的敗了,恐怕再無他立足之地,更別說這王位......還不如......隨楚軍放手一搏!
    “大膽!”張耳看似在嗬斥龍且,實則加深了趙歇對戰敗後的恐懼,“大王,勿聽龍且小兒胡言,諸侯聯軍有二十萬之多,足以抗衡秦軍,我等何必依仗區區楚軍?”
    “嗬”趙歇全身一鬆,徹底沒了底氣,“他們若能依約來救,我等何必困守在此!”一拍桌案,趙王歇決然起身,“不必等下一戰了,歇今日就與龍且將軍在此盟誓,願隨楚軍,永不相負!”
    龍且撥出長劍,指天明誓,“願與趙軍,生死與共!”
    張耳當即乘上器皿,雙方歃血為盟。
    掛著楚懷王西路軍的名義征戰數月,漢軍有勝有負,攻下的城池不在少數,卻都不是什麽要緊之地,看著宛城這塊肥肉就在眼前卻吃不到嘴裏,眾將士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
    “要我說,幹脆繞過宛城直取關中!”樊噲是受夠這地方的鳥氣了,既然打不下來,那就繞開它。
    周勃讚同地點點頭。
    蕭何連連搖頭,“宛城對漢軍至關重要,若不能趁楚軍陷於巨鹿拿下宛城,必定錯失良機。”
    “唉,都怪我,當初攻打南陽之際,軍師就提醒我要防範殷超退守宛城,我也沒太注意,沒想到真讓他給逃了!”盧綰後悔不已,當初張良提議時,他見沛公不以為意,陣前又有樊噲、周勃為將,就沒怎麽把張良的話放在心上,隨意派了一隊小兵攔截南陽郡守殷超,才會釀成今日的局麵。
    聽了盧綰的話,劉季略尷尬的背過身,蕭何體會其中深意,趕緊岔開話題,“哎,沛公,軍師怎麽沒來?”
    劉季隨口反問,“不是你小子負責去請子房麽?人不來,你問我?”
    “......”蕭何無法反駁,明明是主公你自己說,要親自去請軍師的,還說隨便看看他的傷。
    盧綰鬱悶地接話,“軍師在照顧他媳婦兒。”
    “軍師夫人還需要照顧?!”樊噲對軍師夫人扛著奄奄一息的張良的畫麵,可是畢生難忘。
    “你們都還不知道?”盧綰挪了挪,尤為不解的細細講述......
    “啥?!”幾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劉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你怎麽不早說!”
    盧綰一臉茫然,不禁以為自己犯了什麽錯,“我怎麽知道沛公您不知道,再說了,是,是軍師要求打的。”
    “他讓你打你就打啊?老子不是說過,軍師夫人不能動嗎?!”
    盧綰好委屈,“可軍師說,我要是不打,也是有違軍法......再說了,都已經打了......”
    “......”什麽?!欽原居然沒翻天!
    盧綰戳了戳劉季,哆嗦道,“沛,沛公?”
    “啊哈哈哈哈......”一陣故作輕鬆的幹笑,“沒事兒沒事兒,軍師執法不避親,我心甚慰,哎呀,這一高興啊,尿意盎然,我去趟茅房~”
    抹去眼角的淚花,樊噲想起自己的媳婦兒感慨萬千,“嘖嘖~果然天下夫妻都是這樣相處的~”
    “嗯”幾人點頭。
    戚氏滅門,劉季對外宣稱是亂兵所為,為自己未能及時施以援手,感到十分痛心;並褒獎張良不計前嫌,與其妻身陷險境,救出了戚瑩,以致雙雙受傷;且因呂雉與軍中數人為軍師夫人作證,先前殺人一事,乃是戚瑩的奶娘挑釁在先,軍師夫人被逼無奈方才出手。
    此外,戚瑩主仆對呂雉確有不敬之罪,軍師夫人也是一時氣氛,才會出手教訓,繼而失了分寸。
    故,軍師夫人有違軍法,卻在情理之中,罪不至死。
    然,軍法出自張良之手,沛公欽定頒布,公正嚴明,違者必懲。
    因此,依軍法,軍師夫人被判六十軍棍。
    看著小姑娘們哭哭啼啼的從帳裏跑出來,張良就知道欽原並不領情。
    “廢話就別說了”知道是張良來了,我輕輕側過身,不屑地打量,“切~”
    一個‘切’字包含了欽原對張良身體素質的無情奚落,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貫徹落實,自願挨打後的沉著冷靜。
    “你收買了那個兵?”
    “談不上收買,隻不過之前幫他追了姑娘,他打的時候稍微手下留情罷了”小夥子娶到了張良的迷妹之一,下手的時候很有分寸,虛一棍實一棍,看起來打殘了我,實則將養幾日也就行了。
    “這頓軍棍,我本計劃自己領受”張良說完,欽原的表情更輕視了。
    哼~
    就你?垃圾~
    帥氣的翻個身坐起來,“......”咦呀,屁股疼得一陣抽氣,要緊牙關微笑之,高傲冷豔的反派氣質不能丟,“你是覺得依照我多年養成的習性定不會甘心受罰?”
    “......”欽原現在的想法,張良真猜不透了。
    嘶~
    這放水的六十軍棍也不是好受的,趕緊認慫地倚在高枕上,“我脾氣不好,不代表我腦子不好,要達到目的,手段和忍耐都是必要的,你要穩定軍心、維護法紀,我要消除不良影響、繼續留在漢軍,人前的公平就需做足,這頓軍棍的確該罰。”
    “喝”張良低笑,到底沒有算準欽原的心性,看來想借傷勢過重推脫漢軍的戰略決策,讓欽原動用羅網的力量拿下宛城是行不通了,“好,七日之內,漢軍必定收服宛城,到時”
    “漢軍入駐宛城之日,便是你們師兄弟相見之時”小樣兒~就知道你使的是連環計,幸好我覺悟夠高,自己去領了這頓軍棍。
    剛與張良談妥,劉季遣來探望我傷勢的呂雉就到了帳外,趕緊裝腔作勢、傷心欲絕地罵走張良,做出一副再也不原諒他的樣子,拿起書簡亂砸,“滾,你滾!”
    張良也十分配合退出帳內,淩亂的發絲讓他稍顯狼狽,看到呂雉後那躲閃心虛的眼神拿捏的恰到好處。
    “子房見過呂夫人”三分無奈,七分愧疚,一視同仁又心疼妻子的軍師形象信手拈來。
    呂雉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先去察看欽原的傷勢......
    拗不過呂雉非要幫忙的好意,加之被她好言勸慰後的我,側躺在床上,手撐著腦袋,麵上萬分難過,內心幸災樂禍的目送她去‘教育’張良......
    安撫好欽原,呂雉出去就把張良拉到一邊,“我已按照軍師說的,尋了數人去沛公麵前為子文求情,沛公也沒有降罪子文,軍師又何必多此一舉?”
    看著沉默不語的張良,呂雉憐憫欽原之餘,又有些憤憤不平,“我聽沛公說,子文前些年在外麵吃了不少苦,因而性子有些怪異,你這做夫君的,以前沒有照顧好她也就算了,怎麽現在也不知道多讓讓她?”
    “子文畢竟殺了人,子房也...”
    “有錯當罰,罰當其罪,軍師難道不知矯枉過正的道理?還是說你在計較子文傷了你的麵子?”
    欽原何止傷麵子這麽簡單,“自然不是。”
    “那軍師便好好照顧子文......”
    “......”張良默默點頭作揖,隻得老老實實聽著呂雉長姐般的教誨。
    呂雉出身望族,又主持一家老小生計多年,學識雖遠不如張良,說話卻也是在理的,“常言道,剛柔並濟,軍師執法嚴厲是好事,可凡事也要有個度,你看你把子文打成什麽樣了?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的心裏在想什麽!”說到尾處,呂雉竟真的有些生氣了。
    “子房知錯了,以後定會好好待她”沛公此舉,害我不淺。
    “這樣最好,你可別以為子文在這裏沒什麽親人,就隨意欺辱她,她要是再受了委屈,我可是要為她做主的”呂嬃(xu)要是被樊噲這樣欺負,她這做姐姐的定不會善罷甘休。
    ......
    再三保證,送走呂雉,張良無奈到心累,欽原的哄騙手段,令人折服。
    殘垣斷瓦傳遞悲歌,地獄之花孕育而生,從土到天,從兵到將,殺戮滋養著每一個人的靈魂,在絕境中尋找生機,毫不停歇的相互撕咬,直到其中一方完全死去。
    當七海蛟龍甲上的血色蓋過紅日的光芒,楚軍的旗幟終於在巨鹿的每一處製高點迎風飄揚,號角聲穿過大地與天空,直擊每一個作壁上觀的人。
    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各路聯軍方知發生了什麽。
    楚軍九戰九勝,無往不利;項羽三日不眠,斬盡敵首。
    曾經不可一世,號稱踏平天下,拒胡族千裏之外的秦軍被殺得丟盔卸甲。
    慌忙中,諸侯聯軍趕緊出兵,以拒章邯重奪巨鹿。
    蘇角戰死,涉間自焚,王離成囚,章邯與司馬欣敗退撤兵,這一戰,楚軍贏得驚世駭俗,項羽打的舉世無雙。
    列兵於城門兩側,看著青年與他的大將們踏屍而來,青年的一雙眼睛威嚴懾人,諸侯聯軍無不膽寒戰栗,莫敢仰視。
    範增於後杵杖緩緩而行,與各路將軍示好的笑意背後,是盤算敵友的深謀遠慮,至此之後,項王乃實至名歸的聯軍上將。
    楚軍也被推到了牆角,永不能敗。
    巨鹿之戰,項羽名震天下,現駐紮彰水以南,與章邯大軍相持不戰,暫做休整。
    劉季聞訊,唯恐等項羽騰出手來,漢軍將一無所獲,立即召集左司馬曹無傷與軍中幾位將領商議對策,時逢張良與蕭何均不在軍中,樊噲領兵清理淯水一帶的散兵遊勇,被幾位戰將言語所動,劉季心生棄宛之意。
    “主公,項羽已拿下巨鹿,諸侯聯軍盡皆臣服,數十萬兵馬在手,收服章邯隻是遲早的事,等他入主關中,隻怕......就不是稱王那麽簡單了。”
    “......”張良臨行前,一再囑咐不能放棄宛城,其中厲害,劉季當然明白,可張良去了幾天都沒消息,蕭何又因公務不在軍中,再這麽下去,不止宛城這塊肥肉吃不到,反會失了關中。
    不經意間掃到進來斟酒的侍女,劉季順口吩咐道,“你去請軍師夫人過來。”
    “是”侍女輕聲應承,後退出帳,步履間有幾絲沉穩的味道。
    跪地請戰,曹無傷滿麵危難,“主公,機不可失啊!”
    “可軍師再三交代......”與氣勢如虹的楚軍不同,漢軍的作戰方式更像是一種撿便宜的打法,一路避實就虛,跟在義軍之後收拾殘局、擴充兵馬,此次奉懷王之命領軍西征,楚軍本就不滿,若寸功未建,隻怕項羽更有理由打壓漢軍。
    見劉季有所動搖,曹無傷繼續鼓動,“軍師的確足智多謀,可巨鹿戰事始料未及,誰能想到那黃毛小子區區幾萬兵馬竟贏了駐守邊域多年的長城軍?!如今局麵,沛公再不當機立斷,可就遲了!”
    深析麾下,盧綰、樊噲打架倒是好手,這種大事壓根指望不上,周勃尚有不足,酈食其過於迂腐,曹無傷雖有搶功之嫌,所言卻正合自己心意......
    戰甲一換,腰攜佩劍,正欲出帳領兵點將,去請欽原的侍女回來了。
    “軍師夫人呢?”理理衣領,這侍女去了這麽久,看來欽原是不肯出手了。
    侍女躬身俯首,“回沛公,軍師夫人不在帳中。”
    “不在帳中?那你去這麽久!”劉季想踹人。
    屈膝拜下,侍女緩緩道來,“隻因四處尋找也不見軍師夫人蹤影,一回神方知時辰已遲,自知未能完成主公吩咐,又恐主公怪罪奴婢,三思再三思,方敢前來領罪。”
    “......”好個三思再三思,好個聰明不張揚的奴婢,這又是哪家勢力派過來給他做小老婆的?“新來的?抬起頭來~”
    劉季很希望能說出這番話的是個絕世大美女,至少也要跟呂雉年輕的時候差不多,沒想到侍女抬頭的一瞬間,還是有點失望,“你叫什麽名字?”確有幾分姿色,可惜美得沒什麽特點。
    “奴婢姓薄,因在寅時出生,父親常以‘寅’稱之。”
    劉季哈哈大笑,也不急著點兵作戰了,“你父倒是省事,隻可憐你一個女兒家,卻叫了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薄寅微微頷首,“父親說寅通‘隱’,意在積蓄力量,隱忍待發。”
    “......”劉季想笑,卻發現一點也笑不出;想要發怒,又找不到理由;踹人吧,人家好歹是個姑娘。
    “進來為我更衣”薄寅剛起身,劉季轉頭就對帳前的執戟郎道,“讓校場上的人都散了吧,從現在開始,我誰都不見”......
    放了從盜賊那裏搶來的馬兒,經鹹陽主街,繞至府邸後巷,翻牆進去,目之所及,整潔如常。
    “什麽時候進自家門,也學會翻牆了?”趙高挽著袖子給院中的樹木澆水,便是欽原近了,也未抬頭,淡若清風的語氣倒像是早料到她會來一樣。
    修長的手不再白皙如紙,他整個人的皮膚都帶了淺淺銅色,連著陰戾的氣息也消減了許多,黃黃軟軟的花瓣沾染隨意束起的紅發,狹長的眉目平靜祥和,仿佛外麵的兵荒馬亂都與他無關。
    我看著他,他便由我看著,澆完水,處理事務,看書煮茶,直到傍晚時涼意揚起,天色暗到辨不清竹簡上的文字。
    “夫人到底還要看多久?”雖說沒有什麽要緊事,可讓欽原這樣耗下去,實在吃不消。
    垂了垂頭,我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想要回楓葉是占一成,其餘九成就說不清了......
    “夫君,我好像還沒有抱過你?”撲過去抱住!
    趙高抖了抖,眉頭一皺......撤掉了手上的內力,“嗯......”
    枕著發間的桂花香,他怦然加快的心跳轉瞬平複,這腰上真是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我兒時聽人說,人有三毒,貪、嗔、癡,貪則永不滿足,嗔生憎惡痛苦,癡讓人愚昧不明。”
    “此三毒,人皆有之”沒有這三毒,便不會有羅網,有秦國,有天下。
    “如果我也做了與沈趙氏、你幼弟同樣的事,夫君可會因這三毒而恨我殺我?”
    驚覺在趙高眼中一閃而過,側了側下巴,卻因為碰到欽原的鬢角,褪下了狠絕,“你是怎麽知道?”
    抱緊寒意深深的他,總算把噴嚏忍了下去,“遷往秦宮的六國貴族皆有宗卷記載,以前有人把副本送給了張良。”
    這個人自然是看著像神棍,實則就是個神棍的浮光了。
    即是這樣,那張良也應該查到星魂的真正死因了,所以......忍著皮膚上被花粉刺激的瘙癢,手掌慢慢附上欽原的肩背,攬緊,“若我因蒼龍七宿,命你不得修改命格,你可會因這三毒而恨我殺我?”
    “不會”相問,便是答案,蒼龍七宿是他不可動搖的底線。
    我若殺他害他,他必定不會手下留情。
    放開欽原,看她的樣子,應是為試探的結果鬆了一口氣,“至於章邯,我不希望再在秦國的朝堂上見到他的身影。”
    “......”真不懂你,章邯不在了,大秦亡得更快,就算解開了蒼龍之謎,又有什麽用?
    勾起一抹微笑,轉身將剛剛所寫的書簡全按在欽原懷裏,“得到和用不用,是兩碼事。”
    咚!
    猶如棒槌敲到頭上......欽原神情呆滯。
    你做了這麽多事,不會就是想看看蒼龍七宿是個什麽玩兒意吧?!
    “喂喂,這這這...又是什麽?!”等我反應過來,才發現懷裏多了一摞書簡,“趙高,你不能這樣!”我不是來領寒假作業的!
    伴著笑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趁還沒宵禁趕緊走吧,路上不許把書簡扔了。”
    “我!”
    我並不能怎麽樣......且必須繼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