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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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袖斷刃,發絲分雪,猶如千萬隻蝴蝶在獵獵寒風中翩然,似綠意於冰地雪地裏盎然,繁花開遍亦不及此刻風華。
    侍婢持劍,酈燕主舞,一場劍舞下來,隻覺大氣磅礴,震撼心神。
    有那麽一瞬間,欽原甚至忽略了已經在雪地裏躺屍的侍婢們。
    酈燕甩出水袖,旋花打轉,便將侍婢的屍身用雪蓋住,“給我暖暖~”俏皮跳到欽原麵前伸出手,臉頰凍得通紅,沒心沒肺地笑著~
    依著殺手的直覺,酈燕伸出手的須臾,欽原當即扣住了她的脈門,轉瞬又將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袖中,“這支舞?”
    “春回~”
    此舞並不算美,卻勝在意境高遠,發人深省。
    果然,人不可貌相。
    癩.蛤.蟆也可以矯健的像蜻蜓。
    “想殺張良嗎?”如同當年欽原看見立在火紅餘暉中的公子高一樣,酈燕此刻的眼神,便是那樣亮如星鬥。
    隻是這樣毫無顧忌,不容拒絕的情態,終究大禍。
    退出她稍暖些的手,踩過一片蓋著侍婢屍體的白雪,隱隱覺得,她可能腦子也比我好使,“是不能。”
    攔住欽原去路,酈燕仰首問道,“如果能呢?”
    也就是說......酈燕知道的,不止是任鉉被掉包的事。
    可她是怎麽知道的?
    看著酈燕嚴肅認真的臉,欽原的殺氣陡然衝開飄在周身的雪花......轉而又消失不見,嘲諷地笑出聲,“嗬~”
    “劉季需要這個軍師,酈家忌憚這個軍師,我酈燕可用不著”拽著欽原的袖子,往蜀地最深處的機關陣走去,任由欽原靜靜審視著自己,酈燕不再天真爛漫地笑,“喜歡女人的確很羞恥,哪怕是酈商也打斷我好幾根骨頭,送我到劉季的床上過,我也曾試著去喜歡張良,蕭何,盧綰,甚至是樊噲,可......在遇到你之前,我和那些男人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惡心。”
    你怕不是有食道癌啊,妹子你該去看大夫了。
    “直到......”酈燕停下轉過頭看著我,“你說你隻要喜歡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無所謂。”
    啊?!
    “所以,喜歡女人又如何?龍陽君能光明正大,為什麽我不能?!”
    呸!
    拉著欽原的袖子繼續走......四周的景象由冬入春,一路上竟真的百花齊放,蝴蝶紛飛。
    可見這裏的溫度差異之大,四時驟變,氣候無常。
    “蜀地的機關不在墨家與公輸任何一家之下,無人引路,哪怕你功力十倍於鬼穀縱橫也是枉然。”
    挑眼看著酈燕,光線充足倒是小事,眼前的巨門可就難辦了,“張良就在這後麵?”
    酈燕放開欽原的袖子,遠遠退開,“明天這個時候,燕兒會來帶你回去,張良是殺是留,全憑你心。”
    不知是沒入林中的酈燕,還是地下有感應重量的機關,欽原走到門前時,巨門超快的升起。
    娘的,這不是用道德考驗我這種沒有道德的人嘛......
    與其他地牢不同,這裏的牢房幹淨明亮又寬敞,一方瀲灩清澈見底,熱氣撲麵的水上還飄著花瓣,充滿了情調。
    居高臨下地看著水牢裏,啊呸,溫泉池裏的張良,他的意識似乎有些渙散,少說也泡了兩天了。
    持續的熱氣蒸得張良頭昏腦漲,水溫雖不高,在長時間的浸泡下,卻能讓人血脈噴張,髒腑熱毒聚集,骨頭一寸寸酥軟,心髒脈搏無一點點加速跳動,直到驟停。
    過程漫長痛苦,與文火煲湯無異。
    “吃了它,我就救你上來”欽原蹲下來,夾著一枚藥丸遞向池中。
    迷糊中聽到欽原的聲音,張良垂眸冷笑,憋住喉嚨裏的一口氣,拉長鎖住手腳的鐵鏈,努力走到池邊,吃下了欽原手中的蝕骨丸。
    女子不可參政,其實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古往今來,從婦好到秦宣太後,凡是有權有勢,又有學識的女子,那個又真的沒有參與政事?
    秦立國六百餘年,還未有過被人按著打,不還手的先例。
    即便危若累卵,也不可以。
    在秦武關守將被劉季所騙,攻克武關後,漢軍在嶢下再破秦軍,原以為可直搗藍田,拿下鹹陽,卻在抵達藍田時,與最後的秦軍發生激戰。
    若非趙高已答應不以援救,劉季會以為已失大半疆土的秦國起死回生了。
    藍田的主將,竟是一位女子。
    在她的堅守下,一連九日,漢軍都沒能攻下藍田。
    酈食其與劉季說,他遊曆滎陽時,曾與這位女將有過一麵之緣。
    “一麵?酈老,你一把年紀了,不會記錯了吧?”劉季摸著下巴深表懷疑。
    酈食其微微搖頭,滿眼欽佩,“那時老朽錢財被盜,住宿的店家討要銀兩不成便出言侮辱,她身懷有孕,策馬揚鞭而來,留下銀兩而去,神采飛揚,見之難忘。”
    劉季兩眼一發光,不懷好意地看著酈食其,“喲,那酈老知道她是誰?”
    “嬴政的長公主,朔”別過頭不去看劉季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酈食其連連哀歎,“可惜,可惜啊!可惜此女生在秦廷,否則倒可做一忘年之交”摸著胡須策馬回營,再有幾日,蜀地也應該傳來捷報了。
    望著酈食其迂腐的背影,劉季也學著他文縐縐地歎息,“唉,可惜,可惜”若你隻是普通秦人,或可留你一命,但既是嬴政的女兒,便非死不可了。
    加緊馬腹,劉季從親兵手中取過弓箭,點燃尾羽,“傳令,取嬴朔首級者,封上將,賞良田百畝、黃金萬兩”箭穿過硝煙迷霧,直中城牆,正好為漢軍兵士引路。
    在溫泉池裏泡了兩天一夜,張良全身皮膚脹的‘吹彈可破’,原以為室外一晾,就會全身皸裂出血,沒想到服了蝕骨丸之後,隻是喉嚨裏幹渴異常。
    瞥一眼大樹下渾身無力的張良,怎麽也得等他衣服幹了再走,不然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豈不是浪費我一顆蝕骨丸?
    “口渴是正常現象,兩天不要喝一點滴水,之後身體就會很好,吃嘛嘛香~”
    我吃蝕骨丸那會兒可比張良慘多了,沒有內力護體,傻不拉幾的不吃飯,還不懂的點穴止痛,奶奶的!
    緩了半個時辰,吃了點幹癟癟的餅,張良清醒多了,“你一早就知道酈燕的身份,怕我生疑,才會利用我的東西去接近漢軍營那幾個姑娘,招惹戚氏。”
    “不然,你以為我真那麽無聊?”抓過一把花揉成渣,“女人嘛~對心上人的要求,無非是符合自己的所有幻想。”
    張良靠著樹順順氣,大概是真的很難受,“趙高輸了。”
    欽原眼神凜冽地抓了抓腰際。
    無視炸毛的欽原,張良又道,“從他開始扶胡亥上位,就已經輸了,如今沛公已入關中,鹹陽不日便會拿下,縱使你達到目的,又有什麽意義?”
    緩緩卸下力道,拉起張良的手,將一團糊糊的花瓣放到他手裏,背過身去,“不需要有意義。”
    張良將糊狀的花瓣均勻地抹在傷口上,欽原不殺他還算明智,酈燕如此喜歡她,也不意外,隻是依著欽原的性子,能夠等到酈燕帶她來見自己,怕是在對付酈燕這件事上她連五成把握也沒有,才願意來救自己,“我絕不助紂為虐!”
    張良猛地站起來,一身正氣地看著我,好像在說即便此刻蝕骨丸發作,他也絕不任我擺布,做我幫凶。
    “嗬,你想錯了,我沒打算威脅你和我一起幹掉酈燕。”
    張良滿臉不信地等著欽原的下文。
    “你沒有殺我,我沒有殺你,又為何殺她?”
    拿出小瓷瓶把顯影粉一點點抖出來,“這麽優秀的人才,殺了多浪費?”她既然敢對我動心,那就讓她嚐嚐生不如死又死心塌地的滋味兒。
    顯影粉被風一吹,遠處即顯出一條斷斷續續的黑色小路,那是從酈燕手上掉落微末所致,隻是一瞬,張良就可找到破解機關之法。
    與楚軍僵持多日的章邯,終於在聽聞武關被漢軍占領後,接受了項羽的招降。
    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除了楚軍那卷言之鑿鑿的勸降簡,朔公主的作為,對他投降楚軍起了決定性作用。
    天下間的眼睛,都盯著始皇帝陛下遺下的血脈,沒有人會允許他們眼中的暴君,有子女存活於世。
    “藍田軍與長公主以自己的性命捍衛秦國最後的尊嚴,可歌可泣啊”老兵飲下一口秦酒,受降前的黎明尤為淒冷。
    早飯過後,戰馬的嘶鳴漸漸從城外傳來,應華進帳來請的那一刻,隻見章邯將一片竹簡扔進火中。
    “將軍,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話一說完,應華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不必”闊步從帳中走出,目光迎向烏騅之上器宇軒昂的青年,章邯心中默念。
    公主,少榮領命。
    “趙高,你給老子滾出來!”胡亥砍翻一眾宮仆侍從,衝向大殿,階梯之上已非卑躬屈膝之人。
    甚至不用拔劍,亂神就能冷眼直視胡亥,“皇帝陛下還是不要去的好。”
    “哦,難道趙高正在做見不得人的事?”
    真剛環抱雙手,不屑地答道,“大人正在殿中休息。”
    “嗬,休息?你說...他在殿中休息?”胡亥極度自嘲地露出一個笑容,頹廢地一退,摔下一段階梯。
    冷宮、胡姬交替出現,在胡亥整個人都陷入內心深處的恐懼時,最後一幕卻定格在嬴朔第一次教他騎馬的那一天,“哈,哈哈哈哈......”接著,一階一階地爬上來,頭破血流地爬到亂神腳下,抱著亂神的腿乞求,“請亂神大人通傳一聲,胡亥有事求,求見趙...相國。”
    亂神巋然不動,他人不聞不問。
    於是,胡亥磕了這輩子最重的響頭,一個接著一個,血染雙瞳。
    直到殿中傳來聲音,“讓他進來。”
    聲音的主人,已沒有耐性到敷衍的稱呼也不想用了。
    不過,對胡亥來說,都沒有關係。
    抬手擦去額頭上的血跡,爬完整個階梯,胡亥幾盡虛脫,心裏卻始終有種力量支撐著自己。
    隔著一方清池,凝視著空無的帝位,趙高想起,從前嬴政總是站在池畔看著水中的倒影。
    嬴政曾為這方清池取名為‘鏡’。
    剛開始給嬴政駕車的時候,趙高的確想將來要越過清池,踏上王階,坐上帝位。
    但隨著陪王伴駕的時間越長,他卻越發討厭這個位置,一條甘願束縛在方寸之間的龍,值得敬畏,卻不值得效仿。
    此刻,低頭看著鏡池裏的自己,趙高覺得一直想要的東西,似乎並沒有那麽重要了,又或者早已在手中?
    “咚”殿中回蕩著胡亥雙膝跪地的聲音。
    “趙高,我求你,派兵去救姐姐。”
    悠悠回身,趙高並沒有心思再和胡亥玩下去了,“長公主去藍田之前,曾與我約定,如果你來為她請求,就當場殺了你。”
    胡亥轟然呆滯。
    “不!不會,姐姐不會...姐姐剛才還在對我笑,赫赫,她不會殺我,不會殺我的......”
    一把捏住胡亥的下巴,把人提起,趙高難得破例,“我可以救你姐姐,但你必須告訴我,你除了把顏路伏念交給欽原之外,還給過她什麽?”
    “姐姐不會殺我,赫赫赫......姐姐不會殺我......”趙高手上輕輕一使力,下頜骨的疼痛直接痛醒又哭又笑的胡亥,“顏路伏念...嗬嗬嗬,給東西?哈哈哈,我睡了她!我睡了她!我睡...哢嚓”取而代之的是下頜骨斷裂入喉的聲音。
    胡亥伴著全身抽搐落地,雙色異瞳鼓得好像要脫眶而出,眼耳口鼻齊冒血......
    不消多時,世界安寧。
    看著帝位,趙高臉色陰沉......再看看池中倒影,除了他自己,還有橫梁上倒映在水中的巨龍......頓時疑惑全解,微微一笑,跨出身後囚籠,“收拾一下,迎奉新帝。”
    “是”隻見趙高一人出來,真剛心下了然,無須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