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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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今天睡過了頭,還是被雲嵐叫醒的。
“太陽都這麽高了,還睡。”雲嵐笑著叫他:“你朋友來找你玩呢。”
言君玉本來還揉眼睛,聽到這話,頓時彈了起來。
宮裏的朋友,再沒有別人,一定是諶文。
他跑到東宮門口一看,果然是諶文。聶彪那家夥還是不長進,大概是聽說是言君玉朋友,故意捉弄,攔著他不讓進,諶文氣度越發好了,也不氣惱,隻是淡淡站著,倒讓聶彪不好意思起來。
言君玉拉著諶文,本來是想去自己房裏的,想了想,還是帶他去了思鴻堂,思鴻堂藏書多,很多是孤本,字畫也都是宮裏都罕見的珍品,諶文見了一定喜歡。
諶文果然被太子的收藏震撼了一下,但他氣質沉穩,也沒有失態,而且不肯亂看,隻拿著言君玉自己在看的幾本書翻了翻,很是喜愛的樣子。言君玉想,等改天一定要找太子換幾本書來送給他。
羽燕然經常笑容皓重色輕友,其實言君玉也覺得自己有點“重色輕友”,自從來到東宮之後,全副心思都被太子吸引過去了,離得又遠,又要讀書,所以竟也不常見諶文了。好在諶文脾氣好,也不怪自己,還來東宮找自己玩。
他正想辦法招待諶文呢,隻聽見諶文卻道:“小言,我不能在這多呆,今天原是三皇子去養心閣給聖上請安,又不準我見聖上,所以我就跟著出來了,馬上就要回去的。”
他不說言君玉還想不起來,諶文性格極守禮,雖然未成年伴讀可以在宮中行走,但畢竟是內宮,所以他也不常走動,今天還是第一次來找言君玉玩,
言君玉聽了這話,哼了一聲,道:“好啊,原來根本不是來找我玩,是順便來看我的。”
他在東宮別的沒學到,跟著容皓學了許多刁話,故意逗弄人。諶文知道聽了,知道他不是小氣的人,所以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別玩了,我今天來找你有正事的。”
“什麽正事?”言君玉從雲嵐送進來的東西裏拿了個梨來啃著。
“你還不知道朝中出了什麽事嗎?”諶文驚訝地看著他:“虧你還在東宮,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西戎的南大王呼裏舍謀殺了一個良家女子,還縱火毀屍,現在被押在刑部呢。”
言君玉如遭雷擊,他看這事的角度又與諶文不同,蕭景衍的手腕他很清楚,這麽大的事,他一定會提早收到消息,但言君玉昨晚見他也一切如常,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這事跟東宮的謀劃脫不了關係。
然而這話不能跟諶文說,他隻能胡亂問道:“五胡官員都是禮部接待,刑部可以直接抓人嗎?”
“刑部侍郎穆昭然,是癸酉年的探花,為人剛正不阿,一身風骨,是和酈解元一樣的人物。他接到報案,直接淩晨上門抓人,就是要讓這事鬧得眾人皆知,現在誰都蓋不住了。”
“癸酉年的進士,也都出來了”言君玉隱約想起這樣一句,似乎是在容皓他們清算朝中主戰派和主和派時說的,當時是在算東宮能動用的人。
他心緒亂如麻,此刻全係在蕭景衍身上,他知道蕭景衍此刻不在別處,就在養心閣,離慶德帝最近的地方。伴君如伴虎,這事出來,是主戰派的狂歡,慶德帝很可能會遷怒東宮。更壞的是,自己都猜到了,慶德帝一定也知道這事跟東宮脫不了關係。
諶文見他呆頭呆腦的,以為他聽不懂,歎了口氣,也不多說了。隻是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囑咐道:“君玉,如今朝局不穩,你又在東宮,自己要多留心。”
言君玉隻怔怔點頭。
他滿腹心思,不能跟諶文說,隻能送諶文出了門,走到門口,才想起囑咐諶文道:“你也要小心。”
“我向來是小心的。”諶文淡淡道:“譚思遠他們本就因為酈解元的事義憤填膺,聽了這事,更是熱血沸騰,今早在禦書房就在討論,還問先生‘何為諍臣’,逼著先生表態。鬧得不成樣子……我父親上次就讓人傳話,不許我卷進去,今天隻怕又要傳話來了。”
他話中說不出是哀傷,還是自嘲,言君玉知道他向來是奉行君子之道的,心裏肯定是不甘的,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想要把當初雲嵐罵羽燕然的道理說給他聽,不該逞一時之勇,保全太子才對。這道理放在諶文身上,就是先保全自己,以圖未來,等到以後做了高官,再站出來……
但他眼前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閃過酈道永坐在梨春宮廊下的身影,傲然而孤獨,如同狂風卷來,萬千草木全部俯下身去,他是唯一傲立的那一棵樹。
如果雲嵐是對的話,酈道永為什麽要那麽做呢?諶文又為什麽這麽傷心呢?那個穆朝然,又為什麽要站出來呢?
他沒有遇到過好老師,也沒有父親教導,隻是天性純良,又兼祖母教育,所以凡事全憑本能,不去想背後的道理。到東宮以來,遇到許多精彩人物,各有各的原則,他卻是還沒長成的少年,聽到許多道理,時不時在腦中打架,還未分出高下。
他不知道這是成年人都要走的一步,把外界的信息全部吸收,最後內化出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則。敖霽如此,容皓也如此,他隻當是自己犯了糊塗。所以送走了諶文,自己回來,還有點呆呆的,正琢磨呢,不由得默念了兩句“諶文”隻聽見屏風後一聲笑,道:“還諶文呢?諶文的心性也快被三皇子磨出來了。今天去給聖上請安,就是撞在老虎嘴上,三皇子蠢,諶文也心狠了,竟然不提醒他。”
這聲音沒有別人,一定是容皓。言君玉氣得不行,跑到後麵去,果然容皓見他來了,裝成閉目養神,言君玉揍了他兩拳,他笑著叫起痛來:“真要打死人了,小言天天吃了睡,比牛還壯了。”
“外麵都出了那麽大的事了,你躲在這裏睡覺,不打你打誰。”
“小孩子懂什麽。”容皓懶洋洋地一躺,倒有了幾分以前那搖著扇子論天下大勢的神氣:“外麵的事就是我弄出來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呼裏舍毒死了曼珠,曼珠的小丫鬟跑到刑部去告狀,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西戎人毒殺蒙蒼的姬妾,再嫁公主,就是皇族自辱了。這是其一。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不管如何處置呼裏舍,都是賣了主和派和西戎一個大人情,這是其二。況且這還隻是第一步……”
言君玉思索了一下,明白了過來。
“你怎麽想到這麽厲害的計謀的?”
“你真想知道?”容皓抬起眼瞼看他。
“也沒那麽想。”言君玉老實答道。
容皓笑了。他仿佛真的很疲憊的樣子,明明完成了這麽漂亮的謀劃,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陪我坐一坐吧,小言。”他懶洋洋地閉上眼睛:“我有點冷,需要曬曬太陽。”
“這裏哪有太陽,傻了吧。”言君玉小聲嘟囔道。但還是乖乖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他雖然揍他,其實心軟。看容皓真睡著了,學著雲嵐的樣子,想去找點東西來給他蓋,毯子太薄,索性跑到內室搬了床厚厚的大被子來,往容皓身上一蒙,容皓睡夢中遭此重擊,險些被壓得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