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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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那胖太監出去了,隻剩下那一臉狠色的朱雀在這裏。言君玉也不由得脊背發涼,隻聽見朱雀不慌不忙,端詳了他一陣,忽然道:“把他衣服扒了。”
言君玉頓時掙紮起來,幾個淨衛幾乎都按不住,好不容易按住了,他卻破口大罵:“滾開!不許扒我褲子!你們這些死太監!放開我!”
他其實從不罵太監,自己還和他們玩得好,今天是逼急了。這話一出口,幾個淨衛都氣得眼睛發紅,在他身上狠狠掐了幾下,要不是朱雀沒發話,早就下手打他了。
朱雀卻似乎沒被激怒,冷笑道:“你不早就習慣了,還怕什麽扒褲子。”
言君玉怔了一下,還在琢磨他這話的意思,隻聽見朱雀道:“把他衣服扒了,先在這晾半個時辰,看他招不招。”
他這命令刁鑽又古怪,言君玉聽了暴跳如雷,幾個淨衛都有點猶豫,畢竟刑罰是一回事,侮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正摸不準要不要下手,隻聽見他冷冷道:“照做就是,橫豎不是扒你們的皮。”
淨衛聽了正要上手,言君玉早彈了起來,正破口大罵死太監臭太監,隻覺得肩膀一疼,整條手臂都被人反到了背後,朱雀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下手又準又狠,幹脆利落,隻幾下就把他四肢都捆了起來,用麻繩打個死結,道:“吊起來!”
這原是刑罰的一種,能吊得人關節脫臼,痛楚自不必說。幾個淨衛剛要上手,隻聽見外麵有人高聲道:“太子妃駕到!”
此時已經是深夜子時,各處宮門都已經落鎖,輕易不會有人在宮中走動,何況是身份尊貴的太子妃。
刑堂內氣氛頓時為之一靜,言君玉也嚇了一跳,趴在地上翹首看,隻見淨衛們都連忙跪在了地上,連那跋扈不可一世的朱雀也端端正正跪了下來,隻見門口燈影晃動,漸漸明亮了起來,有個尖細的太監聲音道:“這地方肮髒,殿下可千萬別進去。”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禦前總管,朱雀他們口中的“老祖宗”,段長福。
隻見他恭恭敬敬跑在前麵,張羅這張羅那,仍然和在禦前一樣,一副諂媚模樣,到底是攔不住,因為燈光越來越亮,直到一道鮮亮的紅色出現在了言君玉麵前。
言君玉被捆著,竭力抬高頭也隻能看見紅綃裙上的金線刺繡,不過他知道這裙子的主人是誰——因為她一進來就大笑了起來:“哈哈哈,言君玉,你也有這一天。”
除了那個太子妃的妹妹,和言君玉有過節的那個葉玲瓏,誰能這麽放肆,又這麽無聊。
“叩見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穿的是天青色,裙擺如同漣漪一般,聲音也好聽,如同來自雲端:“怎麽還用上刑了?”
她一句話表明了態度,段長福連忙使個顏色,朱雀早從靴筒裏拔出刀來,割斷了繩索。言君玉慢慢地爬起來,按以前的樣子行了禮,默默站到一邊。
刑堂裏暗,太子妃也是淡妝,更顯得皎皎如明月,來得急,一色釵環全無,隻綰著宮髻,膚色光潔如玉,把半個刑堂都照亮了。
言君玉站在她身邊,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髒兮兮的,偷偷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被玲瓏看個正著,嫌棄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人是東宮的,我帶走了。你們先查清楚了,再來抓人不遲。”太子妃隻淡淡道:“還有別的事嗎?”
段長福臉上露出為難神色來,但到底不敢造次,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姿態給別人看。
“父皇麵前,我自會去說明,不讓段公公為難。”
“奴婢豈敢。”
言君玉心中猜想,也許是雲嵐去搬了救兵,把太子妃請出來了。等到出了淨衛的地方,外麵三架抬輦等著,太子妃一架,玲瓏一架,言君玉連忙擺手:“我不坐這個,我騎馬就行。”
“就你事多。我還想騎馬呢,哪有馬。”玲瓏又說他。
言君玉隻好上了抬輦,抬他的是小太監,扶輦的又是宮女,都比他還弱一些,他坐得很不舒服,感覺渾身都不對勁。滿以為回了東宮就好了,結果抬著抬著,卻在東宮附近繞了一圈,進了後門。
“這是哪裏?”言君玉忍不住問。
“你是傻子嗎?這是東宮的後宮,景衍哥哥的妃子都住在這裏。”
言君玉在東宮亂逛的時候,也逛到花園裏那個門旁邊,但是有人把守,所以他沒來過,隻知道後麵還有很大一片,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我不住後宮。”
“那等會他們還來抓你。”玲瓏總是嚇他:“誰讓你闖禍的,現在隻有姐姐能保住你,你最好乖乖跟著我們,不然等會他們再把你抓走,我們可不管了。”
東宮的後宮,遠比言君玉想象的還要大,偌大一個花園進去,裏麵數不清的亭台樓閣,還有一個大湖,顯然是和言君玉常去釣魚的那個湖隔斷過來的。抬輦一路過去,幾個院子都亮著燈,言君玉正疑惑,已經到了正堂,上麵匾額題的是“鳴鳳”二字。
裏麵竟然等著不少人。
言君玉在皇宮這麽久,見過的女眷極少,一般遇到嬪妃都是躲著走的。誰知道今晚一下子見了這麽多,都是極年輕貌美的,明明是深夜,一個個卻也都盛妝,十分華貴,如牡丹開了滿堂,都好奇地打量著言君玉。言君玉連忙在門口住了腳,不敢再往裏走了。
太子妃卻皺了皺眉頭:“怎麽都來了。”
“聽到消息,就都來了。“一位穿著嫣紅色的嬪妃上來笑著道:“這位就是小言吧?”
眾人紛紛上來,把言君玉圍在當中,一時間如花團錦簇一般,香風襲人。有笑的,有看的,也有隻是遠遠站著的。
“果然聞名不如見麵。”“倒比我弟弟還小兩歲呢”“早就該見見了,都是自己人……”
言君玉隻覺頭昏腦脹,待要掙脫,又怕傷了她們,隻能垂著頭道:“才不是自己人。”
“怎麽不是自己人。你也是殿下的人,我們也是殿下的人。”那穿嫣紅色的嬪妃笑道,忽然伸出手來,捉著言君玉的臉,給眾人瞧,道:“你們看,這眉眼是不是有幾分相像?”
言君玉聽到這話,忽然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那嬪妃愣了一下,剛想說話,隻見言君玉拔腿就跑,如同脫手的魚一般,一會兒就跑得不見了。
深夜的東宮,一片寂靜。月光涼薄,照在湖麵上,寒意侵人。
玲瓏沿著梅花林一路過來,總算在湖邊的亭子上找到了人。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爬到亭子頂上去的,隻看見一個背影坐在那裏,盯著月亮出神。
“喂,你半夜不回去睡覺,躲在這幹嘛?”她一開口就沒好聲氣:“凍病了可別怪我們。”
“不要你管。”
“哼,你當是我想管你,我姐姐都給你準備好屋子了,暖暖和和的,還有夜宵呢。”
她滿以為言君玉聽到有吃的就會下來,誰知道上邊隻傳來一句悶悶的“我不要在這裏。”
“那你要去哪?難不成你想回淨衛的刑堂去”
“回去就回去。”
玲瓏其實也聰明,早猜出他是為什麽不肯下來了,她已經算脾氣強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強的人,寧願凍一夜也不肯下來。
她靠在亭柱上想了一想,忽然歎了口氣。
“其實也沒辦法呀。你想想,他是太子殿下,就算他自己不要,皇後娘娘也會……”
“那你還要喜歡他?”
言君玉這話聽起來毫不客氣,但其實是把玲瓏和他當成一類人了,以為她也受不了這個。
要是以前,玲瓏一定發脾氣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生氣。隻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道:“皇家不都是這樣的嗎?難不成還遣散後宮嗎?我早就知道了……”
“才不是這樣!”
酈道永教給他的道理,是要完完整整,不打一絲折扣,無論地位尊卑,世人看法,隻要是一顆真心,就要換一顆真心。哪怕是起了一點權宜之計的念頭,都是侮辱。
玲瓏在下麵等了一會兒,隻不見他說話,幹脆把頭探出去看:“喂,言君玉,你不是要哭吧?”
坐在亭子上的少年隻是拿袖子抹了一把臉,不肯說話。
“那你在這坐著,我可要先回去了。我可告訴你,你在這坐一夜都沒用,獵場離這幾十裏路呢,祭天又是大事,太子哥哥不會回來的!等會你要是怕鬼,可別叫我。”
她恐嚇了言君玉一番,沿著梅林往回走,偶爾回頭一看,少年單薄的身影還坐在亭子上,顯得很是可憐。她正想喊他一句,隻見湖那邊忽然燈火漸漸亮了起來,遠遠聽見馬嘶聲,似乎是一支不小的隊伍,不由得心中震驚。
這樣深夜,又敢在宮中縱馬,也隻有一個可能了。
太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