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

字數:2819   加入書籤

A+A-




    蕭景衍從囚室出來時,淨衛中有頭有臉的人幾乎全等在外麵,連重傷的龐景也不例外,這胖太監臉色蒼白,腫得像浮屍,衣服裹得嚴實,看來在鍾老將軍那傷得不輕。朱雀跪在地上,金繡輝煌的朱紅錦衣脊背上血肉模糊,手指扣著地磚,蒼白而修長。
    蕭景衍停下來,掃了一眼他的背。
    段長福連忙上來行禮,賠笑道:“殿下,朱雀這小奴才做事浮躁,奴婢已經教訓過他了,求殿下饒他一命。”
    這是因為蕭景衍命朱雀對言君玉用了刑,在他們看來,這是對朱雀動了殺心了。段長福幹兒子多,也像尋常人家父母一樣,偏疼最小的那個。否則不會上來求這個情,龐景跪在旁邊,蒼白麵孔上閃過一絲恨意。
    要說他們不怕東宮,其實真正碰見東宮的主人也是要低頭的,趁著這時敷衍一下,對雙方都有好處。但蕭景衍連步也沒停,隻皺了皺眉頭,徑直往前走,段長福禦前伺候慣了,如何不懂這神色是不耐煩的意思,連忙知趣地退下來,後麵一疊聲地響起“恭送殿下”。
    太子出來,一直等在外麵的雲嵐神色才放鬆下來,發狠道:“殿下太仁慈了,要是讓我來處置,他有本事設計言君玉,我有本事捆了那琴師和他兒子,隻要讓我從他嘴裏聽到一個‘言’字,我就當著他的麵碎剮了他們。”
    她說的是酈道永。
    她連酈道永的麵也沒見,就猜到那間囚室裏說的是什麽,確實是東宮掌宮女官的心計。想出來的方法,也確實是東宮掌宮女官的手腕。
    蕭景衍隻垂著眼睛,淡淡道:“仁慈不是什麽壞事,你有時候也得學著仁慈一點。”
    “東宮已經有個容皓了,我還是陰狠著吧。”
    “你不是陰狠,而是心裏有太多憤怒。這不是什麽壞事,你可以保持憤怒,但不要讓它吞噬你。”
    蕭景衍極少評價手下人,當初容皓自搬石頭自砸腳,他也沒批評一句。雲嵐行事是最穩的一個,卻隻因一個建議忽然被說了這兩句,不由得驚愕起來,再者也難免委屈,隻得垂下眼睛,道:“是。”
    蕭景衍知道她不服。
    “你用你的方式去做吧,做了之後來告訴我。”
    雲嵐沒料到他竟然改了主意,試探道:“那我真讓人去找那琴師了。”
    “去吧。”
    她瞥了蕭景衍一眼,恰好被抓個正著,問她:“怎麽了?”
    雲嵐笑起來。
    “我在想,殿下一定是急著回去看小言,所以變得這麽好說話了。”
    言君玉趴在床上,半睡半醒地休息著。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挨打,太疼了,那個叫朱雀的太監親自行刑,朱紅色的廷杖第一下打下來,他就感覺自己皮開肉綻,本能地慘叫起來。還好被布條塞住了嘴,他當時還以為塞嘴是怕自己叫喊,挨了十下明白過來,是怕自己太痛了,咬斷了舌頭。
    二十下脊杖打完,他臉慘白如紙,連呼吸都微弱起來。背上疼得像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了,全身都是冷汗,想說話,這才覺得滿嘴的牙都在疼,是咬得太用力了,牙根隻怕都鬆動了。
    容皓和羽燕然在旁邊看著,先還開玩笑,兩三下之後,臉都沉了下來,都白著臉都不說話了,倒像挨打的是他們一樣。羽燕然聰明點,找個長凳來,把他放著,讓小太監們抬回去。言君玉本來已經幾乎昏迷了,抬到思鴻堂門口,忽然掙紮起來,容皓聰明:“送到他自己房裏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生太子的氣。
    而太子殿下偏偏人影都不見一個,據說是去見了太子妃,隻怕現在就宿在他的後宮都不一定。
    言君玉想到這裏,恨不得立馬養好了,飛奔出宮去,一輩子都不回來。背上疼得火燒火燎,他額角的血管也跟著一跳一跳,所有的詞句一過腦子都被攪成碎片,隻是沒盡頭地疼、疼、疼!禦醫是早就等著的,帶了許多藥來,羽燕然隻說不好,讓去太醫院找一味極偏門的藥膏,專門治棒瘡的。言君玉聽他們在外麵說話,所有的話隻從耳朵裏過了一遍,完全聽不懂意思,背上的傷口疼得他意識都迷亂起來,幾乎就這樣睡過去。
    他醒過來是聽見了門口傳來某個聲音。
    “……怎麽樣了?上藥了沒?”
    “生氣呢,不肯上藥,也不肯哭,現在不知道睡著沒有,剛想進去趁他把藥上了……”
    雙方都是壓低了聲音,但是掩耳盜鈴,一下子就聽得出其中一個是容皓。
    有人挑起簾子,走了進來。安靜得很,身量高,像一棵樹,換了衣服,顯然是出去過一趟了。房間裏暗,他衣服上銀繡的龍紋在黑暗中閃著低迷的光。
    他把什麽東西放在桌上,然後端著燈,走了過來。
    言君玉睡意一瞬間沒了,所有的血都全往頭上衝,恨不能跳下地就走,然而燈還是漸漸近了,雲紗燈罩把光變得很溫柔,他的臉在光裏像神像一般,淡定得讓人手心發癢。
    他先舉著燈查看了一下言君玉的傷口,皺了皺眉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伸出手來,像是要碰一碰傷口的邊緣,又像是隻想摸摸言君玉的頭。
    言君玉“啪”地一下,打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