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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君玉知道事情全貌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當時他練完槍回來,正遇上諶文來找人,本來他以為是找酈道永請教讀書上的問題,諶文卻說不是。
    春闈將近,言君玉還以為諶文會專心念書,畢竟三年後就是他們這一代了,但諶文似乎更關心朝局,把吳正平的事一說,言君玉頓時就把一切串了起來,恍然大悟。
    “可惜殿下現在不能參政,否則也不用這麽麻煩。”諶文皺著眉頭道,他也長大不少,漸漸有了玉樹臨風的樣子,假以時日,又是一個狀元人選。
    言君玉回到東宮,容皓難得天黑了還沒喝醉,笑著叫言君玉過去。
    “小言今天怎麽樣?”他笑著摸言君玉頭發,桃花眼彎彎。但言君玉覺得他最近身上有很疲憊的東西,像是一件精致器皿,將碎未碎,所以他不太怪容皓跟葉椋羽那麽好,大概容皓隻是太累了。
    言君玉剛要回答,那邊雲嵐和葉椋羽說著話進來了,雲嵐似乎不太開心,一邊走還一邊道:“殿下實在過於仁慈了。”
    葉椋羽笑著道:“總不能為了恐嚇別人,掐死自己兒子吧?”
    “如果是要分家的話,掐死又如何?”雲嵐說氣話。
    言君玉以前一直以為葉椋羽會是容皓他們這種世家公子,後來發現他身上也有很江湖氣的部分,就連比喻都很貼近市井,容皓說讀書讀到了化境反而大雅似俗,老嫗能解,葉椋羽也有這氣質。如果說容皓是儒家正統,洛衡是春秋戰國人物,葉椋羽更像魏晉名士。
    他一定也懂得太子殿下的胸懷。
    雲嵐卻似乎並沒那麽生氣,言君玉猜到她大概還有別的計謀在運行中,因為她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和一個傳信的宮女在旁邊低聲說著什麽。他現在不會問權謀了,容皓太累,雲嵐未必說,洛衡也不在了,但沒關係,他有他的事要做。
    洛衡說人生來都是孤獨的,言君玉抱著自己的長槍坐在廊下的月光裏,把槍擦拭幹淨,士兵對待自己的武器要像對待最親的朋友一樣細心。他現在漸漸有了青年的樣子了,大人和孩子的區別,是大人能夠承受很多事,不僅可以保護別人,還能守住自己。
    他的心不會因為別人對他的好壞而轉移,就像他心中的火焰永遠不會熄滅。如果洛衡可以在教坊司那麽漫長的時間裏守住自己,就連遇到酈道永之後也絕不妥協,那他也可以。
    他要長成參天的樹,扶搖而上九萬裏的大鵬,他不需要別人的庇佑,他甚至可以庇佑別人,就像現在,容皓喝醉了走過來,把自己靠在他身上一樣。
    “小言。”容皓用額頭抵住冰冷廊柱,他喝醉了常有這種夾雜著抱怨的神態,是被慣壞的人才有的:“我的頭有點痛。”
    “為什麽?”
    言君玉側過頭認真問他,他的眼睛如此幹淨,容皓想胡亂回答一句“因為酒喝多了”都沒辦法。
    於是他不說話,懶洋洋靠在廊柱上,看著空中月光不說話。言君玉其實能隱約猜到原因,呼裏舍的屍首還在淨衛,三堂會審,刑部,淨衛,西戎人,一齊驗屍,今晚就會得出結果,這個夜晚估計是個無眠之夜。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等容皓睡著了之後,把他搬回了思鴻堂。他最近不常來思鴻堂了,一半因為葉椋羽常常在這裏,一半因為蕭景衍不在。
    外麵月光正好,東宮和永乾殿下的是同一場雪,這時候蕭景衍會在幹什麽呢?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驗屍的結果竟然遲遲沒出來。
    拖一天已經是荒唐,但三天過去,仍然音訊全無,不管是淨衛還是刑部,都有豐富辦案經驗,精妙至極的疑案都破了不少,呼裏舍死得非常簡單,傷口清晰,人證物證俱在,隻要在當時在場的人裏查,以淨衛的手段,幾乎是一天內就能結案的事。
    西戎再也等不下去,邊境十萬火急的軍令傳來,西戎軍隊傳來異動,燕北和靖北,兩線都探到西戎軍隊在調兵遣將,甚至看見駝隊馱著疑似箭塔的武器在朝邊境進發。
    局勢僵持得如同大雨來臨前的暗夜,而那個消息則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石破天驚。
    是刑部流出的消息,說之所以淨衛和刑部遲遲不敢宣布消息,是因為刑部有仵作利用銷冰法,從呼裏舍的胸口那一處傷口複原了殺死他的武器,竟然是南山庫中已經失傳的一門獨門兵器,線索竟然直指大內。
    前朝末年,內侍專權,又有藩鎮割據,亂了數十年,各種死士、刺殺層出不窮,連君王也不能幸免。就連太祖建國之後,也有功臣死於刺殺的,所以太祖在收回兵權後,也廣收天下兵器和功法,以武犯禁的遊俠從此成為曆史,隨著那一代死士漸漸死去之後,民間的兵器也漸漸失傳。
    而南山庫,取的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意思,邊防倒不曾放鬆,收入庫中的都是死士和刺客用的毒藥和詭異武器,本來是要爛在庫中的,但慶德帝為了平衡朝堂,在淨衛中挑選了一些人,修習了一些獨門的武器,幹些髒活,一門功夫隻傳一個人。
    隻要大內交出記錄,是誰殺的呼裏舍,就能真相大白。
    這消息的流出顯然是雲嵐手筆,因為一夕之間就傳遍朝堂,很快民間都知曉了,文官本來對於淨衛就又懼又恨,頓時禦史奏章滿天飛,詰問淨衛。慶德帝彈壓不下,雖然心裏明知刑部消息傳出來一定跟穆朝然脫不了關係,但也無暇顧及了,因為西戎人也問到了眼前來。
    重壓之下,南山庫交出了記錄,武器是一柄五棱梅花刺,正確的名字應該叫“專諸刺”,因為相傳來自當年專諸刺王僚,刺長不過半尺,就藏在手臂中。整個淨衛中隻有一人修習了這個,就是淨衛統領龐景。
    二月二十日晚,慶德帝諭旨,淩遲龐景。西戎人嚷著要審龐景,卻被堵在五胡使節館,連門也出不去。但所有人都知道,西戎的獵鷹早把消息傳了出去,這個訊息太過致命——刺殺西戎南大王呼裏舍的,竟然是慶德帝的近臣,心腹中的心腹,就算察雲朔想要按兵不動,憤怒的西戎人也絕不會答應。
    兩國開戰,隻是時間問題。
    一片混亂中,言君玉仍然在練他的槍,聽到這個消息的淩晨,他就來到了校場,偌大的校場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一位須發蒼白的老人,一場大雪過後,鍾毅海老將軍更加見老了,但他揮舞長槍的樣子仍然英武如神。一老一少沒有一句話,隻是各練各的槍。
    其實從聽到五棱梅花刺的那一瞬間,言君玉就懂了。
    為什麽洛衡會要他留在獵場,為什麽他一定篤定言君玉會因為追逐鳳鳥而不回來,因為鳳鳥的習性是要在大雨前後捕食,演義中的夜觀星象判斷天氣並不是吹噓,他早料到了那場夾雜著冰雹的大雨,也料到了言君玉會因為鳳鳥留下。
    那場大雨與冰雹的混亂,就是他計劃中最好的時機。
    呼裏舍如此傲慢,隻要東宮稍加撩撥,一定會要競爭獵物,東宮順理成章和呼裏舍分開,所有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他為自己選好了死期。
    聽到那五棱梅花刺之後,言君玉的第一反應,是把衛孺抓了過來,認真審他。衛孺隻得乖乖交代了他那幾頁紙的來曆,從葉玲瓏過來叫他去看人打架開始,說到龐景和鍾毅海老將軍的較量。他和言君玉親如兄弟,從不說謊,坦白之後連忙小心打量言君玉表情,但言君玉隻是皺著眉頭道:“怪不得朱雀那天那麽緊張。”
    “什麽緊張?”
    “呼裏舍和我們分開之前,他就開始緊張了。”
    “他緊張什麽?我沒發現呀。”衛孺仍然滿頭霧水。
    但言君玉知道有個人一定也發現了。鍾老將軍是戰場退下來的人,對殺氣很熟悉,他一定是早早發現端倪,所以天氣一變,他就知道這是刺殺的最好時機。他跟蹤朱雀,一定是被甩開了,才會守在那山洞裏等著朱雀回來。
    其實就算有他這一段,也不能證明什麽。朱雀唯一的破綻,其實是在山洞裏那場比武。在鍾毅海教了言君玉槍法之後,言君玉有一招占了上風,正是那一招槍法,逼出了朱雀極古怪的一招,劍從下而上,穿過槍杆下方,直取言君玉咽喉,言君玉當時隻覺得奇怪,因為這完全不像劍法,更像是近身的刺殺技。
    現在他知道了,如果翻開南山庫裏專諸刺的功法,朱雀那一招一定在上麵。換了別人一定看不出來,但言君玉和衛孺演練過無數次龐景和鍾老將軍的那一戰,知道是他殺了呼裏舍。
    朱雀是東宮的人。
    他不知道通過什麽方法,學到了專諸刺,這是東宮最狠絕的一步暗棋,適時而動,臥薪嚐膽,不是一兩年可以完成的。而刺殺呼裏舍則是最好的時機,唯一的破綻在於朱雀年紀太輕,那點不肯認輸的少年心性,導致他在重要關頭使出了那一招。
    再外深裏想,朱雀從一個淨衛太監,到慶德帝心腹,關鍵事件其實就是那次太學生為酈道永請願,他適時出現,手腕狠毒,一躍跨過師兄龐景,成為慶德帝麵前的紅人。難道那也並不是偶然……
    慶德帝現在在想什麽呢?來自心腹的背叛,對於陰鷙而多疑的病人是致命的打擊,他也許從此疏遠淨衛,那無異於自斷手臂。也許他做不到,那他的選擇就不多了,龐景一死,整個淨衛就落入了朱雀手中。
    龐景要為他沒做過的事被淩遲了,那胖大太監,言君玉記得他的臉,這就是傳說中的枉死吧。雲嵐的手筆向來如此狠辣,直指人心。這一招就算單純欣賞也是極漂亮的,像最頂尖的刺客,一招就刺中軟肋。但言君玉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起酈道永當初在梨春宮說的那句絕巧棄智。
    一片混亂中,他仍然在練槍。他現在知道鍾老將軍的槍法中說的“氣”是什麽了,不隻是氣勢如虹,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東西,太多雙眼睛看著這裏了,無意路過的小太監,和遠處樓閣上的宮女,目光是不一樣的,被窺視的感覺讓人背上發涼。
    鍾老將軍練完槍,回到了他的小院子,他就住在校場旁邊,院外有一片空地,言君玉提著長槍到了那裏,在他的門外繼續練槍,餓了就吃個饅頭,渴了就喝點水。
    朱雀是在下午到來的,他現在是淨衛毫無疑問的首領了,他一來,那些目光就都不見了。
    “你覺得你這樣就能保住他?”他用嘲諷的語氣冷冷問言君玉。
    雲嵐不是會留破綻的人,鍾老將軍就是她說的“愛管閑事”的人,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也是意料之中,因為對抗的總是龐大的東西,如同螳臂當車。
    山洞一別之後,言君玉似乎又長大了,他身上有種旺盛的生命力,像日夜不停生長的樹,渾身都是陽光的味道,連皮膚上的薄汗都幹淨而溫暖。朱雀最厭惡的就是他身上這種氣味,讓人想要撕碎他,把他的笑容都一片片吃下去。
    他沒想到言君玉並沒被激怒。
    “我知道你不是來殺他的。”他平靜告訴朱雀:“他不會想殺他的。”
    他說的“他”是蕭橒,朱雀恨透了他這種篤定,也恨透了他這樣的說話方式,仿佛他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和他一樣有血有肉,可以被擁有的凡人。仿佛這世上隻有他們是並肩的兩個人,有著誰也不懂的暗語,心照不宣。
    “那你這次可猜錯了。決定不殺他的是葉椋羽,知道嗎?他才是最懂太子殿下的人。”
    要是這時候來一句“但蕭橒隻喜歡我”,朱雀一定氣到不行,但言君玉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朱雀露出破綻對東宮沒有好處,而且朱雀隻是言語上刺激他而已,做事還是盡職的。就連那許多次偶遇也說得通了,為什麽那天他會提著燈籠來找自己,為什麽在密林中遇到,他一麵嫌棄,一麵也要跟著自己。
    因為他是東宮的人,他是為太子保護自己的。
    朱雀一定沒有喜歡過人,也沒有被人喜歡過,他不知道,其實喜歡人就像放風箏,不管風箏飛得多高多遠,隻要一根遊絲細線牽著,心中就能篤定下來。言君玉現在握著這根線,不管怎麽樣,都不會生氣的。
    朱雀走後,言君玉又守了一會兒,直到鍾老將軍打開了院門。
    當時已經是下午了,言君玉守他守得理直氣壯,見到他卻有點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學了他的槍法的緣故,心裏覺得他也是半個師父了。
    “回去吧。”鍾老將軍告訴他:“我不是魏元武,不會一頭碰死的。”
    魏元武也是開國時淩煙閣上的王侯,太祖晚年,太子陷入謀逆案中,案件的關鍵是一封書信,東宮的線人堅稱太子曾經給衛戍軍首領魏元武寫過一封書信。太祖召魏元武入宮問話,魏元武一路不語,麵聖前卻讓內侍去給他打盆水來,洗去風塵,內侍端水回來時,魏將軍已經自盡在殿中了。說書人說,他是不願意對太祖說謊,又想保全東宮,才這樣做。太祖聽說後,沉默一夜,第二天下旨不再調查,一年後太祖薨,太子順利繼位,雖然不如太祖英明,但比前朝廢太子導致的內亂相比,已經好上許多。
    言君玉被他點破,更加不好意思了。鍾老將軍在他看來就是會這樣做的人,雖然蕭景衍並不需要他們這樣保護,但他知道很多老臣是願意為了東宮赴死的。連諶文都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候了。
    鍾老將軍無奈笑了。
    “練了這麽久的槍,這點都看不出來。回去吧,多推演兵法才是正經事。”
    言君玉累了一天,回到東宮,卻沒歇下來,洗了個澡,看外麵天黑下來,坐在窗前寫他的兵法書,他也知道情形緊急了。馬上開戰,他的書卻才寫了一多半,最關鍵的是,連名字都沒想到呢。
    寫得心煩,他扔下筆,在書箱裏翻書看,意外翻出一張澄心紙來,頓時笑了。
    這是當初他第一次見到蕭景衍時,他給自己寫的那個字,槍法講的氣,可以說是氣勢,也可以說是氣質,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是不同的,像洛衡的字,金戈鐵馬,他笑雲嵐狠,其實呼裏舍的死和他也脫不了幹係。他的氣質是冷冽的,但又帶著一點情意,像冰層下的火焰。葉椋羽的字有種竹一般的意境,有筋骨,但不像文人愛說的寧折不彎,而是經得起彈壓,他比洛衡高的一點就在這,洛衡是沒有退路的,他有,所以從容,接下來東宮的手筆應該不會那麽狠了。
    而蕭景衍呢?
    言君玉把他的字蒙在臉上,澄心紙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像極蕭景衍身上氣味。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這樣的,連生氣也忘了,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念著他的名字,想要立刻見到他。
    那個“讎”字如此複雜,但他安排得這樣好,疏朗有致,整體看來又是一體的,像是他心中早有了一切的布局。早該猜到的,他不會像赫連那麽狠,黑狼王和白狼王的故事,他不殺掉自己的狼王,也可以贏。因為當所有的狼都跟隨自己的時候,誰是狼王又有什麽重要呢?
    雲嵐以為,要先成為天下的主人,才能想著天下的事。其實不是的,狼王的尖牙利爪從來不會向著自己的狼群,他是先把自己當成狼王,才成為天下的主人。
    如同靈犀一點,玄之又玄的一閃念,言君玉忽然明白了過來。他一躍而起,抓起靠在牆邊的槍,連鞋也來不及換,就衝到了院中。
    外麵正下大雪,他揮舞著長槍,一切都遊刃有餘。那些紙上的招數流水一般劃過,他在槍法中明白了鍾老將軍為什麽不會做魏元武。
    不是因為東宮情形沒有這麽危急,而是因為他是鍾瀚海。酈道永說的絕巧棄智的破法就在這,他不懂權謀,也不需要懂。無論是為了誰,是慶德帝的威逼,還是東宮看似大義凜然的立場,他都不會放棄自己的思考,不會為此自盡。因為他就是他,他的槍守住的陣地,就是他的立場。他站在這裏,就起他的一份作用。
    但鍾老將軍仍然少走了一步,這一步讓言君玉遲遲無法理解他的槍法核心,因為言君玉有更好的師父。
    他雖然敬佩,卻不會做鍾毅海,老將軍是不合時宜的孤樹,是陷在宮廷中無所適從的人。他在這裏,隻能做自己的一份事,螳臂當車雖然可貴,卻無法改變這世界。
    言君玉在蕭景衍的字裏學會的東西,可以為這槍法補上最後一招。
    這槍法的主人,不會為任何權謀所擺布,他是江心巨石,撼不動的巨樹,他活著不僅是為了捍衛自己的立場,還為了保護自己的臣民,守護自己的疆土。他不是楊朱,不是儒,不是法,他什麽都沒有學。但他的長槍所指之處,就是他的道。
    太子殿下回宮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從思鴻堂的窗口看過去,雪中舞槍的少年,已經有了青年的身形,大雪紛紛揚揚,他的槍法卻有著劈開天地的氣勢。他是東宮關不住的遊龍,像石磚下的樹芽,遲早有一天要衝天而起,長到燦爛的陽光下。
    “少年安得長少年,海波尚變為桑田。”站在窗邊的葉椋羽這樣輕聲感慨。
    最開始不是不失望的,就像雲嵐,看不透,所以一門心思以為他回來就能改變什麽,因為她總不信言君玉,幹淨意味脆弱,執拗等於好騙。但他最終見識到少年的本色,他與東宮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不是那些華麗的,精致的東西,他更接近自然的本源,是種子式的存在,沒有誰會覺得一顆種子多珍貴,但除了他誰也長不成這樣的大樹。
    他了解蕭景衍,知道他隻要在溫暖和純粹的愛中長大的、勇敢而熱烈的少年,那個人不出現,他就一直等。這不稀奇,傳說中的龍也是如此,潛龍勿用,在深淵中沉睡,守著頜下驪珠。皇家總是會得到世上最好的東西的。
    但他沒想到蕭景衍的回答。
    “是不是少年什麽關係呢?”風塵仆仆的太子殿下這樣回答他:“我隻要他是小言。”
    說來言君玉一定不信,那天的禦輦,是他先在裏麵的,葉椋羽算準他不會說什麽,這是葉家人的示好,喜歡的人自然會神魂動搖。但他沒算到,整個路上他們沒說過一句話,十裏長的山路,馬車如此顛簸,每一下都能顛碎一顆心。
    葉相什麽都教,就是不教一個情字,都說他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讓自己喜歡的人跟自己說一句話。
    他還以為是仍在介懷,原來是不在乎,隻要說的是言君玉,他這麽輕易就開口了。
    雪中的少年舞完一套槍法,看見穿著常服的太子殿下朝著自己大步走來,眼中神色又驚又喜,大約還帶著一絲秋後算賬的伏筆。
    不過現在,他就隻記得撲上去了。
    “我想到給我的兵法書起什麽名字了。”他認真告訴蕭景衍。
    “什麽?”蕭景衍笑著問。
    “我要叫它《宸明書》!”
    自己要為他寫一本書,不止寫給他,也寫給他的江山,為接下來的那場大戰,還為他許下的那個天下太平的盛世,河清海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