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實驗室”實際上並不隻是一個房間, 而是末世裏設備比較齊全的一個研究基地。謝雲晞示意林峰悄悄滴進村, 不驚動任何人, 把淩驍安排到了自己的獨立實驗室中。
    在淩驍沒有恢複力量，也沒有洗清冤屈以前, 讓越少人接觸到他越好。而且，估計淩驍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這副模樣。
    獨立實驗室中不僅有需要的設備，還有謝淼偶爾休息用的床鋪和日用品，比起關押異化者的房間會舒適一些。
    淩驍全程安靜地看著對方忙前忙後，他內心的疑慮一刻不減, 可是也無法發問。
    異化發作以後, 他對肌肉的控製力大大下降，已經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了。有幾次, 研究員甚至會對他含混不清的嘶吼進行嘲笑。
    眼前的青年究竟要對他做什麽？
    他被對方帶著進入直升梯, 再穿過長長的過道, 直到謝淼在一扇金屬門之前停住。
    對方打開了虹膜鎖, 然後他被推到了一個潔白的房間之內。
    淩驍在看到熟悉的無影燈和培育箱後, 一顆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果然, 他還是實驗品。
    淩驍的眼神黯淡下去。
    滾輪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仿佛也在他心上碾過一般, 淩驍眼睜睜看著自己再次被推進實驗室,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自己之後的遭遇了……
    或許，他這輩子最後的價值，就是為聯盟的異化實驗檔案填加上一個案例，一個特殊的, 又有些可笑的案例。
    林峰也跟了進來，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在謝教授的獨立實驗室裏待久一點的機會，他不由得暗搓搓地打量了一圈，可並沒有發現能夠禁錮異化者的地方。
    林峰疑惑道：“教授，這家夥放哪兒啊？”
    謝雲晞抬手，指著角落一塊被玻璃隔出來的小間：“那兒。”
    “哦，那兒啊。”林峰點點頭，幫著謝雲晞繼續把淩驍的擔架往房間裏推。
    十秒鍾後，他看清了隔間裏的布置，震驚把謝雲晞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教授，那是你的床吧？”
    “是啊。”謝雲晞坦然地點頭。
    “不是……您怎麽能？”林峰斟酌了一下措辭，“您不用把他鎖起來？不怕他暴走啊？”
    謝雲晞垂下眼睛，確實，淩驍體內的異化病毒還沒有被清除，雖然不具備傳染性，但發作起來也有些麻煩。
    現在他隻是暫時地失去了肌肉控製力，等到異化症狀再次發作的時候，怪物般的力量會重新回到他的體內。
    隻是……總不能再把一個活人丟到冷冰冰的控製室裏。而且理論上，人為異化的暴走發作時間可以通過病毒種類、感染強度和生物體素質進行大致的推測，何況自己還有係統。
    “沒事兒，我有數。”謝雲晞安撫地拍拍助手的肩，讓他協助自己把淩驍抬過去。
    謝淼為人相當高冷，林峰哪裏被教授這麽安撫過，他的氣勢瞬間就被澆沒了，於是乖乖地給謝雲晞搭把手。
    淩驍的晶核雖然損傷嚴重，但仍然留存有微弱的精神力。即便林峰壓低了聲音，淩驍還是一清二楚地聽到了他的話。
    ……一個需要鎖起來的實驗品。
    他甚至為自己剛剛的想法感到好笑，謝淼再怎麽和伊萊哲不一樣，他也是實驗室的人。
    但是下一刻，他被抬起再放下，背後忽然感受到了一片柔軟。
    和堅硬的控製板不同，與擔架床也不同，那是最最普通的床褥帶來的觸覺。
    淩驍怔住了，他被放到了一張床上？
    他震驚地盯著眼前的兩人，謝淼似乎在思索什麽，而林峰隻是表情不耐煩地看著他，然後小聲道：“便宜你了。”
    實驗室裏的單人床本來是謝淼工作狂發作時起居用的，謝雲晞自己感覺良好，卻萬萬沒想到，主角超長了！
    他看著淩驍超出床鋪的腳踝陷入沉思。
    自己怎麽也有一米八了，對方估計是超過一米九了吧。
    視線上移，淩驍漆黑的眼瞳在緊緊地盯著他，對方心中的震驚和疑惑通過表情落在謝雲晞眼裏就成了……不滿意？
    謝雲晞冷靜地說：“條件有限，將就一下。”
    他把旁邊眼巴巴看著他的助手趕去處理常規事務，實驗室裏終於安靜下來，隻能聽到通風係統偶爾傳出的嗚嗚聲和淩驍不太穩定的呼吸聲。
    接觸到床褥後，淩驍快要支撐不住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緩緩閉上。
    他太累了，也太困了。
    但聽到對方接近的腳步聲，他又掙紮著睜開眼睛。
    對方手上拿著針管。
    淩驍眉頭一擰，猛地掙紮起來，但表現出來的也隻是顫抖。
    “你別緊張，隻是抽血。”棕灰色眸子的主人輕聲解釋，“我需要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才能確定怎麽阻止異化。”
    阻止異化？
    淩驍混沌的腦子裏還沒繞過彎來，謝雲晞已經飛快地結束了一係列動作，抽了一管血離開。
    淩驍目光深沉地看著對方，一顆心忽然瘋狂地跳動起來。
    從異化潮爆發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機構成功研製出完全有效地阻止異化的方法。大家的研製成果最多隻能減緩異化速度，而且需要的醫療成本非常昂貴。
    這也是為什麽正常人都對人為異化避之不及的緣故。
    淩驍在第一次暴走後已經近乎絕望了。
    ——感染，意味著沒有逆轉的機會。
    聯盟的幾名高層都在發生感染之後，都紛紛從崗位上離開，沒有一個人是治愈以後回來的。
    如果當今的醫療技術能夠治愈異化，那麽那些高層早該比他更先受到治療，然後重新回到崗位上。
    但眼前這個人居然對他說，阻止異化。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最後不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失去理智的怪物？
    謝雲晞把實驗室的燈光調暗，隻留下靠近辦公桌的一盞燈，試探著說，“我看你挺困的，安心睡吧，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
    淩驍很快陷入了鬆弛的黑暗中。
    這是他從戰場上下來十三天後的第一場睡眠。
    機器開始分析淩驍的血液，謝雲晞回過頭，對方已經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呼吸也放緩了。
    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淩驍的側臉，恰到好處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幹淨利落的唇線與下頜被柔和晦暗的光線勾勒出來。
    無視掉對方身上的血汙和鱗片，這一刻，他仿佛還是那個風華正茂的上將。
    在謝雲晞的手裏，一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量晶石上轉瞬即逝地拂過一道精神力。
    “係統，”謝雲晞迷惑道，“這次快穿局的事故原因調查出來了嗎？”
    “還沒有，宿主。”係統很快回應，“局裏正在加緊調查。”
    血液的分析結果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謝雲晞在原世界作為快穿局的一名技術人員，該有的學科基礎都被強化訓練過，此時在係統的外掛指引下，很快給主角擬定了恢複計劃。
    淩驍本身是一名強悍的雷係異能者，即便沒有異化力量的加成，
    他也能在沒受到衝擊的世界線中登頂。此時他被人為注入了異化病毒，隻要消除病毒並愈療受損晶核就可以了。
    在當前的時間點上，還沒有完全有效的逆轉異化的方法被研製出來。
    但主角必然有主角光環。
    在崩壞世界線中，淩驍的身體在對抗異化病毒的同時也在不斷改變，異化病毒的存在反而刺激他進化出更強大的異能，直接助力了他黑化後對聯盟高層的血洗行動。
    謝雲晞所要做的，就是把淩驍自愈的時間點提前。
    ……
    饑餓。
    燒灼。
    眼前鋪開無盡的血色。
    他搖搖晃晃地從一片血泊中站起來，腥氣衝得他頭腦發昏，卻又有些……躍躍欲試。
    在扭曲晃動的景象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朝他跑來。
    是費羅，他的昔日同僚。
    嗓子火燒火燎，他想問他支援在哪兒，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怪物一樣沙啞的聲音。
    人類是聽不懂的。
    ……
    淩驍驚醒了。
    他恍惚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已經距離那場異化的開端整整十三天。可能不止十三天了，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他眨了眨眼睛，視線逐漸清晰，然後一雙棕灰色的眸子落入他的眼中。
    “醒啦？”對方張開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睡了十幾個小時了，準備打支營養劑。”
    眼前的青年穿著純白的工作服，修長的手指距他不過幾十厘米……是他可以一瞬間抓住並捏碎的距離。
    淩驍忽然發覺自己的知覺已經恢複了不少。
    他嚐試動了動手指……對肌肉的掌控也漸漸回來了！
    而且，自己沒有被隔離。
    謝雲晞見他不回答，自顧自轉身去拿針劑。淩驍輕輕轉了轉腦袋，他可以確認，自己已經恢複了一些行動力。
    但下一刻，他的腦袋又僵住了。
    淩驍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床的附近有一個金屬置物架，淩驍通過合金的反光，一眼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異化作用留下的血絲爬滿了眼白，臉頰旁長著零星的青灰色鱗片，鱗片逐漸密集，幾乎包裹了他的頸部，上麵還沾著血汙。一些鱗片被他自己扯掉，血肉猙獰地翻露出來。
    肮髒、醜陋……
    就像他曾經在戰場上撕碎的那些怪物。
    這是他頭一次直麵自己的模樣。
    連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但剛剛那人在麵對他的時候，眼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與意外。
    眼球有些輕微刺痛，實驗室的光線被對方調亮了，淩驍收回目光，不願再看自己的模樣。
    他茫然地望向那個身影。
    對方正低頭擺弄著一些試劑，室內冷白的燈光將整個空間襯得異常冰冷，唯獨落在他的身上時，才有了些微色彩。
    “宿主，主角一直在盯著你。”係統忽然道。
    謝雲晞正低頭準備著營養劑，聞言，後脖子忽然微微一冷。
    不怪他，知道了淩驍的力量以後，他總有一種一不小心就會被撕碎的錯覺。
    而且即便精神力是同一股，這個世界的主角記憶也已經與上兩個世界不同了。他還不清楚對方在這個世界裏，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看法。
    在淩驍睡著的時候，謝雲晞瀏覽了這個世界中許多關於他的信息，包括他的真實戰鬥錄像。
    一些錄像被發布
    出來，供其他異能者研究學習實戰經驗，在各個區域網內廣泛流通。
    而另一些更為淩厲血腥的錄像則被保存為機密級別，隻有高層和專門的機構才有權限瀏覽，這些錄像記錄了淩驍變態的戰鬥力。
    一隻七階喪屍從背後偷襲他，一般來說，七階喪屍的戰鬥力和七階異能者相當，但由於喪屍不怕疼痛受傷，戰鬥起來反而更不好對付。通常戰隊處理這種情況會派遣兩名七級異能者或一名八級異能者。
    而當時不過異能六級的主角在千鈞一發中完成了力量爆發，爆炸式的雷係力量在一瞬間把喪屍扯碎成肉片。完成這一切之後的他非常虛弱，但也非常冷靜，即便手臂上血流如注，麵色也淡漠如常。
    這段視頻成了以低階克高階的珍貴研究資料，後來，淩驍在聯盟的要求下，還協助著完成了另外幾個低階克製高階的實驗，這些實驗結果也確認了一個事實：異能者的力量爆發是能夠帶來驚人的攻擊力的。
    然而即便知道這一點，還是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
    謝雲晞依靠係統黑進網絡，端著飯菜邊吃邊看。
    看到後來就吃不下了。
    他也理解了為什麽淩驍不到三十，就連升數級成了上將，而且在聯盟軍中氣焰最盛。
    在普通位麵裏，淩驍這樣的履曆是不可能出現的，但在末世位麵，絕對強大的力量可以解決很多問題，當然也可以打破很多規則。
    從一個普通的軍士長到成為上將，五年。
    淩驍升得太快了。
    謝雲晞控製自己冷靜地擰過頭，麵對著淩驍帶著探詢和警惕的視線，幹巴巴地說：“你別緊張。”
    ……好吧，是我不要緊張。
    他走過去，飛快地為對方注入了營養劑，手法流暢熟練，總算沒辜負拿著模型練習的那幾百次。
    好在全程淩驍沒有表現出一點抗拒，隻是安靜地盯著他動作。
    謝雲晞也回過神來。
    世界線已經被他輕輕地改變了一點，現在的主角雖然看起來相當警惕，容易炸毛，但芯子裏依舊是冷靜理智的，不會隨隨便便恁死他。
    而且他的力量沒有完全恢複，自己不過是受到視頻影響罷了。
    淩驍知道自己還沒有獨自逃出實驗室的力量，最好暫時不要引起研究員的警惕。他在對方動手的過程中刻意控製著自己放鬆肌肉。
    但青年在注射完成以後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隻是靜靜地坐在床前。淩驍不由得心中發慌，自己哪裏表現不對了嗎？
    謝雲晞在斟酌怎麽告訴和淩驍開口。
    直接告訴他，你有金手指，異化可以治好嗎？還是說裝逼說實驗室已經研究出治療方法了？
    不管哪個聽起來都不太可信。
    他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你的異化情況和過往實驗室經受過的情況都不太一樣。可以逆轉，也就是可以恢複到正常人的狀態。”
    淩驍直直地看著他，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震驚了。
    謝雲晞看著他的表情，繼續說：“但治療過程可能會有些痛苦。我會給你一些輔助。”
    “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熬不熬得住了。”
    對方的話音一句句落在淩驍的耳膜上，他好像能聽懂對方在說什麽，又好像不能聽懂。
    實驗室不是一體的？謝淼和伊萊哲不是一個派係的？即便他此時此刻正被外界視為一個罪人，眼前的青年也願意治療他？
    而且他能被治好。
    青年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了。他垂下眼睛，扇形的睫毛在臉
    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可能與常年待在室內有關，皮膚白皙且沒有瑕疵，透出淡淡的血色。
    “為什麽要幫我？”
    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肌肉力量逐漸恢複以後，淩驍已經可以對話了，而且他忽然不想在青年麵前掩飾自己已經有些恢複了的事實。
    對方似乎被他的話音嚇了一跳，目光微閃，棕灰色的眸子猛然間瞪圓了看他。
    淩驍再次開口，聲線低沉，帶著警惕與質疑：“為什麽？”
    謝雲晞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忽然有些緊張，他定了定神，回答道：“你要恢複，找回真相。”
    你要繼續站回世界的中心點，總之，不能是這樣度過一生。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什麽機關，淩驍失神了一瞬，謝雲晞見他發愣，內心有些發酸，禁不住小聲說：“你願意相信我嗎？”
    相信？
    這個詞好像太過沉重了。
    在被狠狠地背叛汙蔑過後，還有一個人問他，你願不願意相信？
    但看著眼前的人，不知怎的，淩驍忽然想再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