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淩驍的配合以後, 謝雲晞給他注射了提前調配好的針劑。按預測來看, 淩驍下一次發作會出現在兩到三小時以後。
    “再過兩到三小時你會經曆一次異化發作, ”謝雲晞向他解釋，“為了你體內毒素順利代謝, 我不會上鎮靜劑。”
    淩驍已經不再抗拒和他交流，他沙啞著嗓子問道：“再一次……和之前一樣？”
    指的是他在異化鑒定室那邊的遭遇。
    燒灼、疼痛、想要把自己撕裂……
    謝雲晞輕輕搖了搖頭，“我會把你鎖起來。”……這句話說著怎麽有點奇怪，謝雲晞皺了一下眉，補充道, “你不會再傷害自己。”
    這是主角變得更強的必經之路。
    謝雲晞也沒有辦法替他省略這段經曆。
    淩驍聽到“鎖”字, 眼角抽動了一下，然後他看到眼前的青年輕輕地蹙了蹙眉。
    這是不忍嗎？
    淩驍瞬間怔愣。
    幾十分鍾後, 謝雲晞把淩驍推入一間控製室中, 控製室的牆體使用了特殊材料, 能在某種程度上隔絕精神力和其他異能攻擊。
    淩驍的四肢被合金鐐銬鎖住, 防止他在反應中向外攻擊或者傷害自己。
    控製室的建設基本都是統一製式的, 看起來大同小異, 淩驍恍惚間覺得自己又重新落入了熟悉的環境。
    但與之前不同，謝雲晞在接觸到他皮膚的地方墊上了一層毯子。
    謝雲晞預期的時間點正在緩緩逼近, 他安排好一切後就離開了控製室。
    淩驍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開始加速。
    撲通、撲通、撲通……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沸騰的血液正暴烈地衝擊著血管壁。
    意識開始模糊, 耳朵裏全是轟鳴……
    仿佛被扔進了一口沸騰的大鍋，熱油不斷煎炸著他的表皮，又像墜入了極夜中的冰原，寒冷幾乎要凍裂他的骨頭……
    淩驍掙紮著要逃脫, 控製室的燈光在他眼裏晃動、撕扯，像張牙舞爪的怪物迫不及待要撕裂他，又像凝聚著惡意的毒蛇正在等待機會，準備將他一擊斃命。
    在強烈的痛苦折磨下，淩驍的心底也忍不住翻湧出惡意。
    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
    傷害過他的都該死——不管是那些怪物——還是那些人——
    直到那雙熟悉的棕灰色眼睛又進入了他扭曲的視線中——
    ……
    謝雲晞在控製室外觀察著淩驍的心率和其他體征。
    看著儀器上遠超常人的各項體征和控製室裏對方痛苦的表情，他有些坐不住了。
    “宿主，”係統看著坐立不安的謝雲晞，忍不住提醒道，“你可以試圖用精神力安撫他。”
    “安撫？”謝雲晞納悶，他隻知道精神異能可以提高大腦運算速度，進行精神力攻擊，經過修煉後還能操控一些低階動植物，但他不知道精神力還有安撫作用。
    “控製，操控他的想象。”係統解釋道，“他現在沉浸在痛苦的意象中，就像做噩夢一樣，如果可以把他稍微拉出來，或許能減輕一點點點點痛苦。”
    係統給謝雲晞調出一份精神力異能使用入門教程，謝雲晞瀏覽了一遍，再配合謝淼身體的記憶，很快掌握了方法。
    謝淼本身是八級精神係異能者，也是a1基地中最高等級的精神係異能者，淩驍暴走時溢散的精神力暫時傷害不了他。謝雲晞走進控製室，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始調動起異能。
    淩驍這一次的發作整整持續了十
    幾個小時。
    從一開始的痛苦，到後來痛苦中夾雜著懵逼，他的腦海裏簡直精彩紛呈。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淩驍撕裂般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隻……胖墩墩的熊貓。
    熊貓在藍天白雲下吭哧吭哧地啃著竹子，偶爾打個滾，摳下腳，最後再敞著大肚皮曬太陽……
    間或目光呆滯地朝上帝視角的他瞟一眼，微微一撩眼皮，神態相當嘲諷。
    淩驍：“……”
    一邊被油鍋炸著一邊看貓片的場景實在很分裂。
    但無論如何，那些不知所起的惡意像被紮了個洞的氣球，噗嗤一下就沒影了。
    而且他意識到，棕灰色眼睛的主人一直沒有離開他。
    淩驍微微側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對方眼底微微發青，眼神落在虛空中的一處，瑩潤的眸子黯淡下去，神色之間很是疲憊。
    聽說謝淼是精神係異能者。
    那些夢境……和他有關嗎？
    謝雲晞察覺到淩驍的目光，呆愣愣地望向他，緩了一會兒才小聲問：“感覺怎樣？”
    他知道使用異能累，沒想到能這麽累！
    “宿主，十幾個小時啊，一般人都禁不住這麽造的。”係統憂心忡忡，“您悠著點，中道崩殂我們就玩不下去了。”
    謝雲晞安撫好係統，然後看到淩驍輕輕地對他點了點頭。
    有什麽不一樣了。
    謝雲晞下意識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無論如何，難熬的十幾個小時終於過去了，謝雲晞鬆了一口氣，把淩驍身上的鐐銬解開。
    淩驍嚐試著動了動肢體，被帶出鑒定室以後，再沒有人往他體內注射一切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對肢體的控製也逐漸恢複。
    他輕輕一撐，翻身從控製板上坐起來，長時間無法大幅度運動的肌肉頓時感到一陣暢快。
    “這些……是我掉的？”
    控製板上散落著一些細小的鱗片，鱗片上閃著盈盈的光澤，根部還沾著血漬。
    淩驍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原本密實的鱗片中出現了一些空隙，翻露出屬於人類的嫩肉，隻要稍加休養，新的表皮就會生長出來。
    這是恢複的征兆。
    他知道自己本應該高興的，但是眼前的胳膊真的好醜，使他不由得想起換毛期斑禿的狗。
    而且還完全暴露在了謝淼的麵前。
    謝雲晞倒是完全沒體會到對方這點心思，在他看來，斑禿約等於任務進展，簡直禿得非常美麗。最好再多掉一點，英俊的主角就回來了。
    他把小鱗片收集起來，塞到一旁的分析儀器中。
    謝雲晞十幾個小時沒進食，鬆懈下來以後才覺得餓得不行，對方想必也一樣。
    “吃點什麽？”他隨意問道。
    淩驍微微一怔，這個問題太過日常了，似乎一下子把他從驚心動魄的戰爭、異化反應、陰謀和惡意中拉了出來。
    好像今天就和某個訓練日的傍晚一樣普通。
    見淩驍發愣的時間有點長，謝雲晞以為他陷入了選擇困難症，幹脆報了幾個清淡的菜色，全都是基地裏有原料能做出來的。
    他之前翻查資料的時候，無意間進過淩驍曾經所處的學校論壇。淩驍顏值在線又能打，當時就吸引了不少粉絲。論壇裏既有帖子在論證他的實際戰力和訓練方法，也有帖子在八卦他的感情經曆和個人愛好。
    一個自稱在食堂勤工儉學的id信誓旦旦地列出了淩驍菜色選擇排行，下邊有id
    歡天喜地地領走菜單，試圖通過在飲食方麵靠近淩驍以求實現自己的增肌大業，也有id表示自己從此開始苦練廚藝，爭取早日把未來老公從廢物食堂中拯救出來。
    謝雲晞掃了幾眼，不由得啞然失笑。
    沒想到他精神係異能八級的大腦在一瞬間把帖子內容記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些菜色。於是給淩驍報菜名的時候就下意識說了幾個出來。
    淩驍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不怪他多想，有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麽，別人似乎摸索出了他的喜好，有幾個姑娘曾經給他送過便當，幾份便當的內容居然有90的相似度！不過他都一一回絕了，態度比較冷靜，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之為不近人情，一段時間以後就沒有人再給他送了。
    眼前的人是怎麽知道的？還是說——這是巧合？
    淩驍愣了一小會兒，然後飛快地“嗯”了一聲。
    謝雲晞在自己的光腦上操作了一下，飯菜很快就被工作人員送了上來。末世裏的食物非常珍貴，基地裏雖然有專門的大棚生產食材，但食材基本上都被製成壓縮食品，方便儲存和運輸，新鮮食材非常稀有。
    即便是被寄托了厚望的實驗室，大部分時候工作人員也隻是吃壓縮食品，不搞特殊化。隻是偶爾還是有一些新鮮肉菜被送過來，方便大家開開小灶。
    珍貴的肉菜經過簡單的烹調後已經散發出了迷人的香味。奶白色的魚湯漾著微微的油光，蒸雞蛋羹上撒著細碎的蔥花，炒菜呈現出珍貴的青綠色。一起送上來的還有其他幾樣小菜。謝雲晞把他們一一攤在桌上。
    由於剛出鍋不久，魚湯還非常燙，謝雲晞端著器皿側沿的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器皿跟著微微一晃。
    滾燙的魚湯就要濺出來，謝雲晞幾乎可以聽到它打翻的聲音了。下一刻，他手中一輕，湯碗忽然淩空浮起來，然後被穩穩放到了桌上。
    手腕上傳來粗糲的觸感，謝雲晞嚇了一跳，是人類皮膚混合著鱗片的觸感。
    淩驍一隻手從他手中接過碗放到桌上，另一隻手則扯開了他的手腕。
    謝雲晞還沒反應過來，淩驍忽然扯了扯他的手腕，低聲道：“燙到了，去衝水。”
    他把謝雲晞的手拽上來，示意謝雲晞看自己發紅的指尖。
    掌中的手腕白皙纖細，即便是隔著鱗片，淩驍依舊能想象出那溫熱的觸感，他輕輕一握以後很快就鬆了手。
    淩驍的麵色非常淡漠，眉頭微微蹙起，如果不是話音傳進耳裏，謝雲晞幾乎意識不到——對方是在關心他？
    他帶著懵逼到水槽洗手，隻是被魚湯燙到了一點，但指尖還是有些微微的發紅和刺痛感。淩驍接替他把飯菜都攤好。
    暫時解除了一點任務壓力的謝雲晞吃得賊香。
    淩驍坐在他對麵，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謝雲晞明顯能覺察到他整個人鬆弛了一些，不再是一開始那樣對一切都戒備森嚴。
    對方脖頸上的鱗片已經消失了不少，由於主角光環，淩驍的恢複力非常強大，在得到充足的休息後，他身上的許多傷口已經開始緩緩愈合。
    昨天還非常猙獰的傷口，今天已經基本被一層血痂覆蓋上了。在淩驍睡著的時候謝雲晞給他進行了簡單消炎，於是也沒有出現什麽惡化反應。
    自愈隻是時間問題，謝雲晞要做的就是幫他撐過這段時間。
    吃過飯，謝雲晞處理了一會兒遺落下的公務，他給林峰發完最後一條信息，抬頭就看到淩驍躺在曾今睡過的小床上閉目養神，雙手交疊墊在腦後，左腿腳踝超出床板淩空懸著，右腿則從床上耷拉下來，閑適地支在地麵。
    淩驍手長腳長，愈發顯得小床尺寸不合。
    謝雲晞：“……”
    除了獨立實驗室，謝雲晞自己有一間宿舍。末世位麵裏資源有限，居住空間也有限，研究員們一般住在兩人一間或四人一間的宿舍裏，隻有高級研究員以上級別才擁有獨立的單人間，謝淼也是其中一員。
    原本實驗室生活區還有空餘的位置，隻是前陣子招收了幾個新的工作人員，已經把僅有的坑位都占滿了。而他自己的房間裏還留有一張上下鋪，害怕自己滾下床的謝雲晞一般隻睡下鋪，上鋪就被閑置了。
    謝雲晞腦子裏繞了幾個彎，當即決定把淩驍帶過去。
    片刻後，兩人站在了生活區裏。
    不同於工作區整體偏冷的色調，這裏走道上的照明燈都是溫暖的橘黃色，牆麵也鋪上了色彩柔和的瓷磚。
    謝雲晞站在一扇門前，門側的一個掃描儀在識別到他的虹膜以後，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提示音。
    房門在他們身前緩緩打開。
    宿舍裏的布置非常簡單，純色床褥被簡單地折起來放在床尾，木質書桌上散亂地攤著草稿紙和幾本著作，桌角放著一個相框，裏麵是謝淼拿到學位時和恩師的合照。
    淩驍進門後掃視一圈，眼神落到相框上。
    然後他意識到這是謝淼的房間。
    他原以為青年帶走他隻是為了保護實驗室機密，不準備放他一個人在裏邊，卻沒想對方把他帶到了生活區，更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青年的房間裏。
    對方朝他攤了攤手，“別嫌棄，沒有多餘的宿舍了。”
    房間裏的燈光是溫暖的淡黃色，把一切都映襯得異常柔和，棕灰色的眸子帶著征詢的意思看向他，也映出他現在的模樣——皮膚上帶著斑駁的鱗片，血汙還沒有擦除幹淨，猙獰的傷口橫亙過身體……
    淩驍不禁一怔。
    他忽然放緩了呼吸，甚至有些不敢動作，生怕自己打破了房間裏的柔和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