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謝雲晞在四周布下了數個防護法陣後才安下心來，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傭兵隊的動靜吵醒。
    隊伍正在做出發前的準備。卡洛斯站在一側，低垂著頭地纏著手腕上的繃帶。
    謝雲晞磨蹭過去, 但昨夜的一切仿佛並沒有發生過，卡洛斯還是沒理會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謝雲晞懷疑，隻要自己一直不說話, 主角就絕對不會開口。
    他想了一會兒，直接抬手給對方加了一個防護術，一切做得相當順手。
    在卡洛斯反應過來以前, 一縷細芒已經籠上了他。
    察覺到身上由於魔法力量帶來的短暫熱意，卡洛斯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住，他僵了一瞬，然後側頭望向身旁的人。
    少年漆黑的眼睫微微抖了抖，似乎想說什麽，但在對上那雙棕灰色的眼眸以後, 又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隻是幹巴巴地把頭擰了回去。
    “……”謝雲晞猜他想說謝謝，不過這個世界的主角實在別扭得很，簡單的示好對他來說，可能難於登天。
    但謝雲晞忍不住想逗他。
    他靠近一步，站到了自認為的卡洛斯能接受的最短距離, 然後伸出指頭，輕輕戳了戳對方的脊背，試探地喚了一句：“卡洛斯？”
    而在指尖觸及披風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倏的後撤了一步，與魔法師拉開一道相當可觀的距離，有些冰涼的晨風湧入兩人之中。
    卡洛斯的動靜有些大，不遠處的傭兵們紛紛看了過來，目光中帶著好奇。
    謝雲晞被盯得有些尷尬，隻好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他佯裝淡定地板起麵孔。果然，傭兵們在看到魔法師嚴肅的神情以後，立刻收斂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但與卡洛斯的接觸就這麽被打斷了。
    好運氣並沒有一直眷顧這支隊伍，這一天，他們一無所獲，隻是一直枯燥地在林中穿行。謝雲晞走得無聊極了，卡洛斯仿佛躲著他似的，一直綴在隊伍的後麵。
    到了午後，他們終於又碰見了一個魔獸群。但在那以後，天氣並不太好，探路的小個子提出返程的建議。隊長糾結了一會兒，也決定提前返程。謝雲晞自無不可，他表示已經搜集到了足夠的魔核，決定與隊伍一同回去。
    在夕陽落入地平線以前，整支隊伍回到了維加鎮上，謝雲晞謝絕了珀莉喝酒的邀約，轉身回了租住的旅店，準備好好洗個熱水澡。
    而且——
    謝雲晞望向道路的一側，一顆大榕樹上正停著一隻通體翠綠的小鳥，小鳥眨巴滴溜溜的黑眼睛，朝他歪了歪腦袋。
    在旁人看來，這隻是一隻普通的鳥兒，但謝雲晞清楚，那是魔法幻化出來的信使——帝都來信了。
    ……
    卡洛斯從隊長手中接過屬於他的報酬，那是一個小袋子，裏頭裝著幾枚晶核。再回頭時，他隻看到魔法師離去的背影。
    灰色的袍擺隨著魔法師的步子起起伏伏，他越行越遠，身影也越來越小。
    卡洛斯的手指下意識攥緊了袋子，捏得指節發白。他怔怔地望著那個背影，甚至忘了去數袋子裏的魔核數量。
    說不清心底什麽滋味，他一時間有些發慌，這種陌生的感覺在魔法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時，達到了最頂端。
    自己早上的動作是不是讓他生氣了？那句堵在喉嚨口的謝謝到底也沒說出來。
    卡洛斯一陣心煩意亂，他將裝著魔核的小袋子胡亂地塞進自己腰間的皮袋，塞了兩下才塞準了，沒讓袋子落到地上。
    他心裏清楚，魔法師取得了想要的魔核，在今天之後，他很可能再沒有機會看見那個身影。莫名的，心裏有一個很小的聲音在慫恿著他追上去，但僵硬的雙腿阻止了他的行動。
    追上去以後，又能說什麽呢？
    卡洛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般抿了抿唇，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要盡快將手上的魔核折換成銅幣，去醫館找醫生看看身上的傷口，再找到今晚的住宿地點。
    昨夜，魔法師的治愈術治好了他那些由於戰鬥而造成的傷痕，但對藏在繃帶下的潰爛卻無濟於事。後半個晚上，他獨自躲在遠離人群的地方，生怕被其他傭兵發現他隱藏的秘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願意接受他的隊伍。
    過往任何看到他傷口的人，都會哀歎著“詛咒”、“汙穢”一類的詞，用冰冷的目光盯著他。好一點的情況下，人們隻是將他排除到人群之外，一旦遇到不好的時候，他甚至可能遭受拳打腳踢。
    久而久之，人們的靠近開始讓他感到難受。
    少年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鬱，幸好魔法師在今天就離開了他。卡洛斯不願意去想象對方看到他身上的潰爛以後可能露出的那種神情，如果那雙棕灰色的眼眸也流露出那種態度的話……
    他警惕地拉低了兜帽，匆匆往目的地行去。
    ……
    傭兵隊隊長給他的袋子裏有五顆魔核，品相一般。卡洛斯不清楚明天再過去的時候，傭兵隊還願不願意接受他，因為隊長的態度看起來模棱兩可。
    他壓下心底的不安，低頭檢查了一遍魔核。大概可以換兩個多銀幣，約等於兩百多銅幣。這些錢本可以讓他接下來半個月衣食無憂，但估計去一趟醫館之後，就剩不下多少了。
    收購的貨商接過他的魔核，耷拉著腦袋左右撥了撥，又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最後丟給他一個錢袋子。
    一切動作在無言中進行，卡洛斯沉默地取過錢袋子，轉身往醫館走去。
    他特地避開了喧鬧的大路，繞向一旁的小巷。石板路上，隻有他一人的腳步聲在回蕩。
    空寂的巷子讓卡洛斯稍微輕鬆了些，在這裏，沒有人會用好奇或是厭惡的目光打量他，往常熱衷圍堵他的那些家夥也沒興趣走這些繁複、逼仄又無聊的巷子。
    除非另一個原因。
    在卡洛斯的眼皮跳起來的同一刻，他聽到一陣騷動，幾聲嬉笑夾雜著一個少女微弱的呼救，從一道暗巷中傳過來，距離他大概有五六米的距離。
    卡洛斯的腳步頓了頓。
    今天的運氣真的不怎麽樣。
    說實話，他對救人沒什麽興趣——這會給他帶來新的麻煩，而他的生活中已經有了足夠多的麻煩。
    現在對他來說重要的事就是快點前往醫館，取一些似乎並沒有用處的藥草，然後找到今晚落腳的地方，可能是一個草棚，可能是低價旅館空出來的一個床鋪。
    卡洛斯往前走了兩步，喧鬧聲再次湧入他的耳朵。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可能和他差不多大。這個世界上被麻煩纏著的人夠多了，但如果能少一個的話……
    說不上什麽心理，卡洛斯的右手下意識摸上了身側的短劍。
    暗巷裏傳出一聲口哨，輕佻又肆無忌憚。在口哨聲落下的那一刻，卡洛斯準確地給了對方一個肘擊。
    男人的身影僵了僵，然後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另外幾人的動作被這變故驚得停了一瞬，但他們很快就反應過來，目光不善地望著忽然出現的少年。
    距離少女最近的
    那名青年皺了皺大鼻頭，在發現卡洛斯以後，他然後彎起嘴角，饒有興致道：“卡洛斯？”
    卡洛斯看到他們的麵孔，立刻認了出來，眼前的這群人是鎮上的傭兵團之一。
    為首的青年是一名三級劍士，叫柯頓，也經常出沒於黑鳶酒館。
    ……
    片刻後，卡洛斯緊緊抓著身側少女的手腕，飛奔在盤曲的小巷之中。
    少女有一頭棕色的秀發，正隨著夜風在身後飛舞。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全靠卡洛斯硬扯著，才有了這樣的速度。
    卡洛斯沉聲道：“跑快點，待會出了大路，找一家店鋪躲進去。”
    由於太久沒有說話，卡洛斯的聲音帶著點嘶啞，話也說得含糊。但他猜測少女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等進了大路以後，那些劍士礙於旁人的目光，不會再敢肆無忌憚地騷擾她。
    素不相識的少女一手攥著裙擺，緊張地朝他點了點頭。
    經過一個倉庫後巷時，他一躍而起，跨過一個橫倒的掃帚，然後飛起一腳，踹向一旁堆疊起來的木桶。
    隨著令人心驚膽戰的響聲，空洞的木桶倒塌下來，骨碌碌地滾滿小巷。
    倉庫裏傳來粗魯的咒罵和急促的腳步聲，但卡洛斯管不著了，他飛快地向後瞄了一眼，柯頓幾人很快躍過了他給他們帶去的障礙，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巷尾。
    他可以擋住低級魔獸的攻擊，卻擋不住傭兵們的圍攻。
    “小雜種，給我停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一個抓著木棍的老頭氣勢洶洶地從倉庫後門衝出來，但在他將目光鎖定到身穿黑鬥篷的少年以前，一群看起來痞裏痞氣的青年從後巷擁過，他們對著老頭吹起口哨。
    “嘿！老雜種！”
    “別擔心！我們幫你教訓那個小雜種！”
    老頭瞪著他們，一臉驚怒，但也無可奈何。
    他認得出來，眼前這群人是屬於隸屬於這個片區的傭兵團之一。那些家夥毫無教養，距離進治安所隻有一步之遙，可偶爾也算是他的顧客，他不能得罪他們。
    夕陽下，幾名傭兵被散亂的木桶絆倒，又飛快地爬起來。
    他們的腳步聲很快遠離了酒館。
    老頭啐了一聲，然後彎下腰，一個一個地將散落的木桶撿回原本的位置。
    另一側，卡洛斯依舊在奔跑，他繞出小巷，又跑上大路，四周的人聲一瞬間嘈雜起來。
    維加鎮既是帝國前往廣袤森林探險的最後一站，也是附近幾個臨近市鎮的交通樞紐之一，大路上，往來的隊伍給這裏帶來終日不輟的喧囂。
    卡洛斯的衝撞引起一陣驢馬的嘶鳴和路人不滿的咒罵。
    繞過街角後，他鬆開了少女的手腕，下巴朝不遠處一點，低聲道：“快去。”
    少女擰過頭來，慌亂地看了他一眼，但對方漆黑的兜帽遮擋了她的視線。她的藍眼睛裏閃過一絲感激，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進路旁一家店麵。
    耳旁傳來馬車車輪咕嚕滾過石板地的聲音，卡洛斯繼續往前跑去。
    脖子上的紗布有些鬆動，摩擦著他的皮膚，引起一陣刺痛麻癢。
    他要快點躲開那群人，然後前往醫館。
    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卡洛斯冷靜了一下，放慢步子，然後身型一閃，裝作路人躲進一家店麵。
    四周的空氣一瞬間寂靜下來，煤油燈散發出的柔和光暈攏住了滿身塵土的少年。
    這是一家麵包店，貨櫃之後，店主表情驚愕地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警惕。
    一
    名衣著破爛、身上沾著灰塵與泥土，還把自己藏在黑鬥篷裏的少年站在香氣四溢的麵包貨架旁，讓人很輕易地聯想到一些不道德的行為。
    卡洛斯頂著對方直白的目光，扯了扯兜帽，又低著頭往店鋪深處走去。
    店主在趕他與不趕他之間掙紮，但很快，店鋪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替他做了決定。
    幾名青年闖了進來，酒館老頭手上的木棍已經換了新的主人，伴隨著店主的驚叫與怒罵，以及貨架倒地的聲音，卡洛斯背上傳來一陣劇痛。
    一會兒以後，卡洛斯被扯著手腳，抬到附近一條暗巷中，高聳的磚瓦牆隔絕了一些聲音，也擋住了外界的視線。
    紗布已經脫落，猙獰潰爛的傷口裸露出來。
    卡洛斯緊張地盯著眼前的人群。
    在剛剛的混亂中，他往幾人的臉上招呼了一下。此時，柯頓的眼睛旁邊還盯著混亂中掛上去的紅腫。
    年輕傭兵一改嬉笑的表情，眼中露出卡洛斯熟悉的惡意，那種惡意讓他禁不住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少年刺目的血肉。
    卡洛斯倒吸一口氣。
    也是這時，柯頓狠狠地朝他的肚子踹了一下，語氣陰森道：“你記住了，這是多管閑事的下場。”
    身旁傳來起哄，夾雜著侮辱的罵聲，又有一些拳腳落在他的身上。
    火氣上頭的傭兵們動起手來肆無忌憚。黑發黑眼的少年倒在地上，他緊咬牙根，艱難地忍住快要脫口而出的痛呼。
    “你以為你在做好事嗎？”柯頓蹲下身，緊緊拎起他的衣領，然後撞在牆上，“你以為她會感激你嗎？”
    他冰冷地笑了一聲，不一會兒，暗巷一側傳來一陣騷動，幾人擁著剛剛的棕發少女走了過來。
    少女的臉上掛滿淚痕，眼睛已經哭腫了。
    卡洛斯心涼了半截，估計對方還是沒跑開。
    “讓她看看‘救’了她的是誰。”柯頓不懷好意地說，他側過身，露出身後的卡洛斯。
    卡洛斯的兜帽已經被摘下，脖子上的紗布也在混亂中消失不見，潰爛的傷口從他的脖頸往下蔓延。
    即便這裏光線黯淡，也足夠少女看清眼前的這一切。
    少女僅僅是瞄了一眼，就“啊”地驚叫了一聲，然後往後退了幾步，直接撞到了另一名傭兵身上，又引來一陣哄笑。
    她的藍眼睛裏閃過幾絲慌亂。
    少年身上的傷口讓她想起幾年前那場奪走許多人生命的瘟疫，想到黑魔法，想到一切不潔而汙穢的事物。
    一時間，先前的感激之情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下意識地把少年抓過的手在裙擺上蹭了蹭，語氣也有點急了：“怎麽會……你應該被送到隔離區！不該是待在這兒！”
    少女的話音裏藏著本能的抗拒。她不安地攥了攥裙擺，抬頭就對上了卡洛斯的視線。
    夕陽並沒有照耀那個角落，少年靠著暗巷的牆角，周身泛著陰冷的氣息，漆黑的眼眸裏不帶一絲情緒。
    冰冷得像無光的深海。
    看著那雙黑眸，少女無端打了個寒戰。
    柯頓的嘴角噙著一絲笑，見到少女的反應以後，剛才被卡洛斯打上的地方也沒那麽痛了。
    他轉回身，收斂了凶橫的表情，反倒是笑嘻嘻地打量卡洛斯：“想幫她？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吧，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把她放走。”
    柯頓的話語像一道訊號，四周的年輕傭兵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麽，原本散漫的表情專注了幾分。
    卡洛斯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傭兵，雖然麵上還保持著冷硬
    的神色，但緊握的拳頭在某種方麵泄露了他的緊張。
    柯頓揮了揮手，一個小個子傭兵吊兒郎當地走了過來，他從懷裏掏了掏，然後遞給柯頓一個棕色的小瓶子。
    “新貨。”小個子撓撓下巴：“柯頓，這東西難搞得很，你就這麽便宜這小子？”
    “蠢貨，閉嘴，你敢直接用嗎？”柯頓罵了他一聲。
    小個子聽到他的話，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
    卡洛斯的目光落到柯頓手中的棕色瓶子上，瓶身光滑，上麵沒有任何標簽。
    他的心底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在這個世界中，魔法師有一個分支，稱為魔藥師。他們一般不為帝國和教廷提供力量，而是依靠自己出售魔藥為生。為了獲取更高的利潤，一些魔法協會禁止的魔藥會私下流通。
    這些魔藥的作用不外乎幾個，短期激發人的力量，不管是精神力、體力、或是別的什麽方麵，但總是伴隨這令人不安的副作用。渴望力量的武者們是它們的目標客戶。
    卡洛斯已經可以自己補全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了，這些傭兵們不知從哪兒悄悄地搞到了作用不明的藥劑，但不敢直接使用，要找一個可以試藥的。
    他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待在這個鎮上，身上帶有詭異的潰爛，如果他因為藥劑的副作用暴斃在街頭，鎮上的警衛隻會捏著鼻子，把他抬到鎮外。不會有什麽人從天而降過來救他。
    簡直是試藥的最佳人選。
    柯頓手中的棕色瓶子打了個轉，他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然後似乎下定決心，抬頭朝後麵的人道：“把她帶走。”
    指的是在場唯一的少女。
    傭兵們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到了藥劑本身，少女被推搡著趕出了巷子。
    卡洛斯憤怒地掙紮起來，他掙開身旁人對他的鉗製，狠狠撲向柯頓，試圖打碎他手中的藥劑。但麵對著附近十幾個身強力壯又經驗豐富的傭兵，這實在沒起什麽作用。
    很快，他就被重新壓在巷角。
    藥劑被灌了下去。
    辛辣的藥水劃過他的咽喉，帶有很濃的藥草味，其間還有古怪的腥味，讓他想起魔獸的血液。
    接觸到食道以後，藥劑引起了一股燒灼的感覺，這股熱意很快擴散到胃部。
    卡洛斯的胃開始抽搐。
    柯頓站起身來，緩慢地後退，他警惕地盯著巷角的少年，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好奇。
    但過了一會兒，預測中的反應卻沒有如期到來。
    反倒是黑發黑眼的少年捂著肚子，痛苦地蜷在牆角。
    “這是藥劑的作用？”柯頓納悶地看著負責弄藥的小個子，“那個人對你說什麽了？”
    小個子茫然道：“他說使用藥劑以後會精神興奮，力量增強，至於副作用，沒提。”
    “這像是力量增強的樣子嗎？”
    小個子的臉拉下來，他冷聲道：“我們可能被騙了。”
    柯頓吐出一個肮髒的詞。
    而另一側，卡洛斯的心中翻江倒海。
    他並不是沒有感受到藥劑的作用，有那麽一刻，他的心髒砰砰跳了起來，跳得強健、快速而有力，卻又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赤手空拳地闖進森林，獨自麵對魔獸群。
    但藥劑的作用隻持續了很短的一瞬，魔藥的力量如泥牛入海一般，很快無影無蹤。
    隻是……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脖子上和胸膛上傳來撕裂般的痛楚，熟悉的血液沸騰的感覺湧上來，而且比往日強烈起碼數十
    倍，難以忍受的痛苦甚至讓他的意識有些渙散。
    一片混蒙中，柯頓的臉在他眼前晃了晃。傭兵們似乎對購買了無用的藥劑這件事感到很憤怒，他成了在場最方便的出氣筒。
    但對方落到身上的打擊，比起血液沸騰的感覺，根本不值一提。
    無數隻靴子在他的眼前晃動，夕陽褪去，一輪圓月出現在淡藍色的天幕，月光幽冷地撒遍四野。
    卡洛斯的眼前一會兒呈濃烈的紅黑色，一會兒又隻剩一輪無盡放大的圓月，他仿佛墜入無盡的夢魘之中。
    沒有一個人會關心他的離去，他的死不會給任何人帶來痛苦，甚至能將他從這種糟糕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不想死。
    夢魘深處，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湧了出來。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血肉燒灼發痛。似乎有什麽要破繭而出，又似乎他會被那股力量連骨帶肉地吞噬下去。
    卡洛斯的腦子裏一抽一抽地疼，隻是無論如何掙紮，他的力量和意識還是隨著軀體的虛弱逐漸潰散下去……
    他幾乎以為這是自己這段短暫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在某一瞬，傭兵們的動作忽然詭異地停住了。
    柯頓是第一個停下動作的，雖然這並非他的本意。在卡洛斯已經相當模糊的視線中，柯頓的右臂上忽然噴出一股血霧，血霧潑上他身側的牆壁，有部分甚至落到他的身上，帶來一股濃烈的鐵鏽味。
    卡洛斯迷茫地凝了凝神。
    四周傳來傭兵們倒抽氣的聲音。他們仿佛頃刻間被投入到一片危機四伏的魔獸群裏，這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紛紛摸上了身側的武器。
    仿佛有一個比他們危險百倍的生物靠近了。
    而且有敵意。
    卡洛斯短暫地愣了愣，他艱難地轉過身，抬眼望去。
    高聳的磚瓦牆壁擋住了隔壁街區照耀過來的光線，這裏是維加鎮多利街街尾一道幽僻的暗巷，不會有人在這時候路過。
    然而此時，在三尺外的陰影中，赫然站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或許又不那麽熟悉。
    對方穿著深灰色的長跑，巨大的兜帽蓋下來，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白皙的下巴。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瘦削，與傭兵們對比起來更是弱不禁風，但胸前的銀製徽章和柯頓手臂上憑空出現的血洞都彰顯了他的身份——帝國箴言中“不要與其為敵”的魔法師。
    魔法師的嘴唇危險地抿著，這與卡洛斯記憶中一點兒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