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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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好看,像極了廊下那株被雨水打過,嬌妍又脆弱的花。
“有什麽可惜,應該感到榮幸才是。小聲點,別把他吵醒了。”阿青叮囑。
“怕什麽,你可是舀了整整一勺魂香啊。”話雖這麽說,阿奇卻不由降低了音量,“你來畫吧,上次我還把靈砂弄灑了。”
阿青點了點頭,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罐和一支毛筆。他用毛筆蘸了蘸瓷罐裏的靈砂,蹲在簡書身旁慢慢在他胳膊上畫著繁複的花紋。神奇的是,靈砂所過之處皮膚隻是微微發紅,而後連著花紋很快消失無蹤。
畫完以後,阿青收起毛筆將它放了回去。
“他是不是太瘦了些。”阿奇嘖了一聲,看著湯池裏的簡書有些不滿道,“比之前那幾個都要瘦,也不知道楚伯會不會生氣。”
“與其擔心這個,你先管好你自己的嘴。”阿青聲音平緩,咬字溫柔,“你做事總是毛毛躁躁的,以後可不能這樣。楚伯身邊的幾個人,你都認全了嗎?”
“認全了……放心吧,我不會和不相關的人說漏嘴的。”阿奇一邊幫阿青收拾東西,一邊說,“我又不是毛頭小子了,別總是囑咐我這,囑咐我那的。”
阿青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道:“最好是這樣。今天才第一天呢,希望一切順利。”
阿奇也有些後怕:“是啊,昨晚竟然又出現了異狀,看來那位……還好十二子的住處,每間房牆壁上都刷了一層符文,後麵的聲音都隱去了。不然,要是嚇跑了他可不得了了。”
瓶瓶罐罐和木盒輕微碰撞發出聲響。靠在湯池邊上的少年眉頭微皺,身體好似輕輕抽動了一下。
二人的動作立刻停住了。
他們安靜地等了一會,確認簡書並沒有清醒後,阿青吩咐道:“你去請楚伯過來。”
阿奇連忙起身出去。
過了一刻鍾,楚伯來了。他一邊推門,一邊沒好氣的抱怨,“孩子們都應該養在雨城才幹淨,不然每次都要耗費七日為他們洗掉身體和心裏的髒東西。”
“十二子獻上,神明很快就會蘇醒。”阿青用溫柔的聲音安撫著楚伯,“靈砂已經畫好了,您檢查一下。”
楚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不滿。
他檢查完靈砂,又開始覺得瘦弱的簡書並不符合他的心意,“那位太久沒進食,血肉供奉不知夠不夠……阿青,這幾日你讓他多吃一些。”
阿青低眉順目,恭敬答:“是,楚伯。”
簡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一直到有人開了門窗,雨水和泥土的腥氣衝破淡淡的甜香鑽了進來,他才從深沉的睡眠中清醒過來。
想要抬手,渾身僵麻。
簡書隻好先睜開眼睛。
他渾身麻木的狀態持續了好一會兒,手腳才慢慢恢複知覺。
“你醒了?”有人在他耳邊輕聲道。
簡書眼前模糊了一陣,發現眼前的人是那位叫阿青的年輕人。
“你昨晚沒有休息好吧?放鬆一下會很容易入睡的。可是不要泡太久了,不然會難受的。”阿青的聲音很溫柔,就像是羽毛,輕柔地落下。
簡書腦袋漿糊一片。他覺得自己隻是眯了一會兒,醒來時腦袋卻昏沉中帶著微微刺痛。
“需要我幫你嗎?”阿青又問。
“我、我自己可以。”簡書婉拒了他的幫忙,等手腳的力氣回來一些,就慢慢從湯池內出來,換上了事先準備好的那身白色衣裳。
衣服是純白色兩件式的,有一件柔軟的裏衣,和一件外衫,看上去同古代的衣裳很像。腰身十分寬鬆,需要用腰帶紮住才不會往下掉。
阿青麵容和善,等簡書收拾好,就打傘引他出去:“你餓了吧,先用一些飯,之後去明威堂。”
提供的早餐是雖然都是素菜,但竟然還挺豐盛的。一盤鹹菜豆腐,一盤素炒蘑菇,一盤脆嫩的菜芯和聞著就酸酸的土豆絲。除此之外,還有一碗盛得冒尖的白米飯。
是齋飯,菜裏配料極少,沒有蔥蒜。
簡書的確餓了,隻是吃飯時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喉頭一直有股甜香味。
他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見他麵色不好,阿青十分關切地說:“怎麽吃這麽少?多吃一些吧,下午還要去明威堂誦經呢。”
簡書隻好又勉強塞了兩口。
看他實在吃不下,阿青才有些惋惜地說:“李嬸做的飯菜很好吃的……你是有哪裏不舒服嗎?若是有,一定要早些告訴我。宗祠有一位醫生,醫術很好的。”
他的眼神誠懇又溫暖,說話時會禮貌地看向簡書。
“我隻是……昨天坐車太久,有些暈。”簡書壓下想要幹嘔的欲望,深吸了口氣。
還有,熏香太濃了一些。
因為幼時一些不太好的記憶,他對於這種濃鬱的香味十分抵觸。初時的清甜味還好,隻是門窗緊閉了許久,等他醒來時,清甜味變得有些膩人。
“喝點茶吧。”阿青為了倒了一杯。小小的白瓷杯裏,一汪茶水十分清澈。
簡書謝過,一飲而盡。
清冽的茶香衝淡了那股子膩味,他總算好受多了。
吃過飯,阿青依照楚伯的話讓簡書誦經,時不時糾正他正確的讀音。
簡書腹誹,什麽讀音不是念,反正聽在神明耳朵裏都是嘰裏咕嚕一通天書。
他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被語文老師押著念書。
好在阿青是個隨和的人,隻要楚伯沒有來檢查的時候,他就會讓簡書休息一會兒。知道簡書早上吃得少,他還端了茶水點心過來讓他吃。
隻是太過熱情,簡書吃撐了還一直試圖投喂他。
吃過了下午點心和晚飯,消失了一整天的楚伯出現了。他的視線在簡書身上掃了一圈,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跟我過來。”
簡書跟著楚伯往外走。
他們來到了一個房間,正北方則矗立著一座神龕。
神龕最上麵是“世代昌榮”四個繁體字,從左到右是向下刻著“宗功啟百代文明”和“祖德振千秋大業”。正中間則是“本宗簡氏曆代祖神”之類的話。
外麵一些的案台上擺放著好幾個香爐,一進門便是嫋嫋煙雲。
“七日後,你便去內宅侍奉神明。”楚伯偏過頭來對他說,“現在,我便來教你要注意的事情。”
這個阿青也和他說過。每一位新來宗祠的簡氏族人都需要獨自侍奉神明三日,以示自己虔誠供奉之心。
簡書是絕對的無神論者。放在任何時候他都不認為雨城裏真的供奉著一位神明,這種名義上的供奉,簡書認為更像是宗族與族人之間連接的紐帶。
或許雨城背後還有一個由簡氏族人創立的企業甚至集團,在選中的族人中留下一些足夠忠誠的為己用。但這一切都和簡書沒什麽關係,他是養父撿回來的孩子,會答應來到雨城,也不過是和養父達成了一個交易。等過了這三年,他就自由了。
從選香,燃香,上香姿勢、時間,到如何叩拜,簡書學得很快。燃香起明火不可用嘴吹滅,雙手舉香需舉至額頭,要左手上香……諸如此類。楚伯拿著戒尺站在一旁,好似他哪個動作錯了就要打下來一樣,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多,筋疲力盡的簡書才被允許回去休息。
“這七日就辛苦你了。”阿青把簡書送回了住所,笑著說,“明天早上我會來接你,還請早些休息吧。”
簡書有氣沒力地應下。
阿青撐傘慢慢離開。
簡書不知從哪裏生出了勇氣,讓他在阿青消失的那一瞬間快步走出房間,走向隔壁敲了敲門。
“有人在嗎?”他問。
無人應答。
他又敲了敲,而後將耳朵貼在門上。門內什麽聲音也沒有,和空房一般。
簡書一邊覺得自己是不是疑心病犯了,一邊又瘋狂地想將門撞開,用力拍了幾下,竟然直接將門撞開了。
老式的兩扇門緩緩打開,發出吱呀聲響。
屋內漆黑一片。他房間內的燈光隻停留在了這間房的門口,簡書肉眼隻能隱約看見房間內的陳設布局,大致與自己房間內的一樣。
簡書壯膽走了進去。他雖然看不清楚,卻可以摸到桌上一層薄薄的灰塵。
這個房間應該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
他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什麽異常也沒有發現。最後,他隻好緩緩退了出來,回到自己房間。
為什麽他會質疑楚伯的話呢?這個院落隻有他一個人住,昨夜的動靜應該就是暴雨和大風發出的。
簡書洗漱後靜靜躺在床上。
今夜的雨城細雨綿綿,連風都柔和了許多。他沒有聽到什麽古怪的聲音,留了盞台燈便安穩睡去。
接下來的幾日,簡書都過著重複又枯燥的生活。
焚香,沐浴,誦經,學習如何供奉神明,他甚至都沒機會將雨城走上一遍。
縱然他的活動圈子很小,每日隻往返於住處、湯池庭院和明威堂,但簡書從阿青的嘴裏知道了一些別處的事。
雨城很大,現在他所在的地方,隻是雨城宗祠的部分。那日楚伯帶著他一路避開主道經過的,就是雨城大部分族人生活、學習的地方,稱之為“前院”。
前院雖然名為“院”,其實更像是一座小城。那裏生活著簡氏最早延續下來的血脈,後續也逐漸成為了雨城的實權掌控者。簡氏正統的年輕一輩大多都外出料理簡氏的生意或者各類產業,而剩下的那些照料老一輩的年輕人和年歲很小的族人,則是在曾經的戰亂中失去了父母被接回雨城的孩子們慢慢延續的血脈,或者例如阿青這樣,年幼失去了父母,被雨城接回來的旁支。
旁支在雨城內多為侍者,或是像阿青這樣,早年在前院的學堂裏讀書,長大後,因為為人聰明、穩重,便被宗祠的楚伯留在了身邊培養。
也算是有了一條更光明的出路。
“那我能去宗祠外的地方看看嗎?”簡書有天午後休息時問阿青。
阿青溫和地笑了笑:“有機會的。”
“要等到什麽時候啊?”他又問。
阿青十分耐心。他的臉上永遠掛著笑意,讓人和他說話時,心裏都暖洋洋的。
“你才剛剛進入雨城,是需要經過七日的洗禮,和三日獨自侍奉神明的。”阿青解釋道,“在這之後,你也許會被安排在前院侍奉雨城的長者,到時候就能隨意走動了。”
“包括你以前讀書的地方嗎?”
阿青笑著點頭:“自然。”
“那我想要玩手機呢?”
阿青忍不住笑出聲:“你現在年紀還小,等你大一些,就不會一直想著這些了。”
簡書心道,自己無論多大都不可能戒掉手機,隻能祈禱現在的日子快一點過去,好過上平靜普通的生活。
大概是晚上睡得太晚,而早上又起得太早,簡書每次都會在湯池中小睡一會。醒來時,喉頭的甜膩味越來越重。
所以他這幾日都吃的很少。
簡書原本就偏瘦,現在瞧著臉更小了。不僅是阿青,連做飯的那位李嬸,好像都聽說了簡書不愛吃飯的事情,在第七日的飯後突然跑來,問他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
阿青笑著站起身,過去拉著她:“李嬸,你怎麽來了?”
李嬸有些拘謹,兩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我隻是……”
“小林很喜歡您做的飯菜。”阿青單手搭在李嬸的肩頭,護著她出去,“您該小心些的,宗祠不許外人隨意進出,楚伯會不高興的。”
簡書看著阿青送李嬸出去。
等阿青回來,簡書才忍不住問:“在雨城如果不好好吃飯,會讓做飯的人這麽操心嗎?”
阿青愣了愣,而後抿了抿唇,有些為難地說:“也不算是。李嬸……她這裏有些不正常。有時候她會特別執拗,有時候忘性又很大。”
說話間,阿青指了指腦袋的位置:“所以平日裏,她偶爾會進入宗祠說一些奇怪的話,不用太過在意。”
簡書“哦”了一聲,歎了一聲:“也是個可憐的人啊。”
李嬸看上去年紀並不大。就算頭發半白,但從她麵部的肌膚上看,大致也就是四十多歲。這樣年輕就得了病,估計不太好受吧。
阿青扯了扯嘴角,沒有再接話茬。
簡書自然不想讓做法的人那麽操心,便強壓下膩味多吃了半碗飯。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九日,也是簡書要去內宅侍奉神明的日子。
阿青一如既往早早地等在了門口,身後還跟著兩個灰衣人,手裏都拿著一個三層的木盒子。
“那是什麽?”簡書好奇問。
“是給神明的貢品,還有你所需要的食物、換洗的衣物。”阿青答。
簡書輕輕嗯了一聲,對即將失去手機的三天時間格外抵觸。
雖然這幾日都隻有晚上才有時間拿到手機,但熬夜的時間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快樂,獨自侍奉神明三日,虔誠不虔誠他不知道,但簡書覺得自己會被悶死的。
阿青看著簡書不舍手機的動作,忍不住笑了:“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要是覺得無趣,帶兩本書進去看吧。”
簡書稍微來了些興致。
住處的書架上擺放著很多書,大部分都是無趣的史書。簡書從書架上挑了兩本,跟著阿青一起前往內宅。
內宅在雨城整個古宅的最南端。那裏修築著高牆,將裏麵的一切都遮擋住了。厚重的木門是朱紅色的,因為雨水的衝刷,顏色格外鮮亮。
到了地方,阿青他們向後退了一步。簡書接過木盒,推開了一扇厚重的木門。
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他撐著黑傘慢慢往前走去。
若說雨城的建築是舊式的,內宅便是老式的,連地上鋪著的石板路都印刻著歲月的痕跡。再抬頭看去,屋頂上的瓦片裏竟生著雜草和青苔,木頭柱子上朱紅的漆掉落斑駁。
有一種長期沒有人修繕的感覺。
就連花草樹木都無人修剪過,恣意而雜亂的生長著。在宗祠的大門右側,有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薔薇花。它爬滿了半邊白牆,在沒有陽光的世界裏開出了滿牆的花海。
再往裏走了兩步,天空有些灰蒙蒙,像是霧霾天似的。
打著傘闖入死寂古宅的簡書,驚起了廊下一層灰塵,也把躲在屋簷下的三隻鬼嚇了一跳。
“完了完了!十二子湊齊了!”一隻胖乎乎的鬼嚇得身上的肥肉都抖動了幾下,大叫了一聲,“吃掉他,那位就要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