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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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雨城風雨大作。
恐怖的白光撕裂了漆黑的夜空,就像劈開了一道道裂縫般,暴雨傾瀉而下。
已至深夜,楚伯依舊沒有歇下。他端坐在椅子上,手邊是一杯早就涼透了的茶。
他聽著古宅方向傳來的嘶吼求饒聲,麵色十分平靜,似乎對於今夜要發生的事並不意外。
阿奇守在楚伯的身邊,聽著聲聲淒厲的響聲,低垂著的臉上忍不住出現畏懼的神色。
“讓人鎖好門了嗎?”楚伯問道,聲音平緩。
“是。”阿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會顫抖,“按照您的吩咐,在……沒有人逃出來以後,就將門鎖好了。”
“好。”楚伯甚至都沒有關心一下都有誰活著出來,反而十分悠閑的,為那杯涼透了茶水裏添了些熱水,輕輕抿了一口。
阿奇的心裏更冷了。
阿武被指派去古宅帶回簡林這件事,他是一早遍知道的。他還以為,楚伯是想出了什麽對策,才吩咐阿武帶人進去。沒想到,他們是一群試探神明是否沉睡的炮灰罷了。
如果成功將簡林帶了出來,那最好不過。
相反,如果失敗了,也不過是犧牲幾個人。
這樣的認知讓阿奇內心開始恐懼。
他和阿青很小的時候便被楚伯選中跟在身邊,楚伯更偏愛阿青一些。若真到了有一天,楚伯需要犧牲身邊的人再去做什麽事的時候,那麽他,會不會也成為下一個犧牲品呢?
楚伯自然不會去在意身邊的人在想什麽。
他聽著逐漸平息的風雨聲,聲音平靜地問:“我記得,第十二子出逃那日,有人看到了他。”
阿奇連忙收起內心的那點心思回答:“是。與李嬸住在一起的吉嬸說,她聽到李嬸發病後推門進去,看到了一個模樣陌生的少年,正是那日逃出的簡林。”
楚伯的眼神終於有了些許變動。
他慢條斯理問:“知道李嬸和簡林說了什麽嗎?”
阿奇有些不太確定:“大概……是關於她的女兒。”
自然,沒有提及從小道消息裏聽說的那句“她被楚伯殺死了”。
楚伯僅剩的那隻手搭在桌上,蒼老的手指有規律的敲擊著桌麵。過了半晌,他對阿奇說:“有一件事,你明天去做。注意,一定要讓她親耳聽到。”
——
古宅裏風雨漸消。
三隻鬼在漫天的蝴蝶徹底消散,一切安靜下來的時候,悄悄從犄角旮旯裏鑽了出來。
默默盯著神龕前的少年。
室內一片狼藉,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溫馨。蹲坐在地上的少年好久沒動,四周靜謐一片。
“他……今天從早上就開始自言自語。”瘦高鬼影突然開口。
胖鬼品了好久,才品出這句話裏的深意:“你的意思是,那位是今天早上就醒來的?”
他就說今天怎麽靠近少年時總有種詭異的不適感,於是他們三隻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原來是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出現了那位的存在啊。
“那、那位,是不是,死、死了。”大頭鬼表情十分開朗,“他、他都,開始,哭喪了。”
胖鬼和瘦鬼幾乎同時出手,把大頭鬼的嘴給捂住了。
他們緊張兮兮左看看右看看,確認沒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從地下蘇醒後,才鬆開了瞎說話的大頭鬼。
“你說話注意點!什麽叫死了?!”瘦高鬼影險些被大頭鬼說話給嚇死,狠狠白了他一眼,“再說,那叫哭喪嗎?明明就是表示心意好不好。”
蹲坐在神龕前的簡書呆了許久。
過了一會,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踉蹌著起身,把推倒的供桌扶了起來,撿起香爐,打掃幹淨地上的狼藉,最後翻出了三根被折斷了的香。
這已經是剩下的,最後的香了。
簡書低垂著腦袋,從六節斷掉的香中選了較長的三段,用打火機將香點燃,小心翼翼插進了香爐裏,後腿一步,跪在髒兮兮的墊子上,拜了三拜。
“裴……”他剛想要念出裴策二字,卻又覺得知曉了對方的身後後,再那樣呼喚有些無禮,就拘謹的換了一個稱呼,“您能聽到我說話嗎?”
除了連綿不斷的風雨聲,嫋嫋白煙下,神龕又一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可是簡書不想要這樣的平靜。
“我……我其實,不是怕您。”簡書長長的睫羽垂下來,在眼下投下兩扇陰影,“您來救我,我很感激,也很開心。”
“真的。”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被誰這樣保護過。
他難過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喪氣的時候……所有不太美好的回憶裏,都尋不到一個能夠護著他的人。
可是神明卻護著他了。
不僅護著,還等過他回家,縱著他問那麽多無禮的問題。
這恐怕是簡書這輩子唯一得到的偏愛。
雖然,他不確定這樣的偏愛,神明會給多少信仰他的世人。
“您現在還好嗎?”他的嗓音柔軟而關切。
“我剛剛看您的臉色不好,是哪裏不舒服嗎?”
靜悄悄的祠堂內,依舊沒有聽到任何答複。
簡書守在神龕前說了好些話,到了後來,他猛地從墊子上爬起來,連傘都沒打就衝到了院子裏,從祠堂旁的那片白牆上,摘了一朵最嬌嫩欲滴的薔薇花。
洗了一個茶杯,小心翼翼放在供桌上。
“您……喜歡這個禮物的,是嗎?”他有些期待著問。
他記得神明喜歡鮮花,他曾經供奉了那麽多東西,神明隻“收下”了那朵粉色的薔薇花。這次他特意挑選的是和那朵幾乎一模一樣顏色的,層層疊疊的粉色格外嬌美,靜靜盛開在白瓷杯裏。
帶著細小的雨珠。
依舊安靜一片。
簡書一直在神龕前坐到了深夜,才在傷感下慢慢睡著。
到了後半夜,雨勢漸漸變小了。細細密密的雨霧落在了古老城牆上的那片薔薇花上,顯出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供桌上的薔薇花微微顫動。
花瓣上的水珠,被一隻無形的手拂去了。
——
翌日,雨城的宗祠。
李嬸拎著食盒去送飯菜。
她沒發病的時候,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把食盒送到了以後就默默走開。
“我和你說,從今天開始,哥兒幾個就不用去內宅前巡邏了。”一個灰衣人揚了揚下巴,對著身邊人說。
李嬸的腳步一頓,而後放緩了一些。
“為什麽啊?”有一個灰衣人問。
“你管那麽多幹嘛,偷懶你不樂意?”
“樂意樂意,這誰不樂意呢?我隻是覺得意外,楚伯之前不是一直讓咱們盯著那小子嗎?”
“嗐,還盯什麽盯啊,昨兒晚上的動靜你沒聽到啊?現在上麵不想管這事兒了,就這麽著吧,咱得空去喝點酒解解乏。”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好像沒有發現那個離開時走得緩慢的李嬸。
一直等到李嬸轉過了拐角,那兩個灰衣人的神情才變了變。
“哥,我們為什麽要對李嬸說這些話啊?”小一些的人問。
“別管。等她來偷我們的鑰匙,咱的任務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