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育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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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薑蘅來過無妄寺, 臨走前留下藥方,雖不能替聞玉解毒,但對壓製她體內毒性也有些作用。聞玉生平最恨喝藥, 那日之後天天叫衛嘉玉盯著喝藥, 連著喝了幾天, 連衛嘉玉都不太想見了,苦得了無生趣時甚至懷疑過這位薑師妹究竟是來找衛嘉玉報恩還是報仇的。
但薑蘅來過一次,百丈院總算也不再故意找她麻煩,嚴興對她雖仍有懷疑, 但苦於暫時沒有證據,也終於不再整日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想要做些文章了。
過了幾天, 又到了該去懷安堂看診的日子, 聞玉目前嫌疑尚未洗清, 按理說不能輕易離開寺院,不過那天在院裏的恰好是祁元青, 他聽了衛嘉玉的來意之後, 答應得很是痛快:“衛公子放心,到時候我親自送聞姑娘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西廂房的小院外果然便多了一駕馬車。可惜薑蘅今日不在醫館, 一行人撲了個空, 於是隻好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祁元青突然提出有些事情要辦, 請聞玉在這附近的茶樓裏稍等片刻,他去去就來。
聞玉不疑有他, 隨他進了附近一家茶樓, 祁元青替她挑了個雅間, 又派人在門口看守, 臨走前客氣地表示她可以點一些喜歡的點心,自會有人付賬。
聞玉果真也很不客氣,一口氣點了十幾樣,還怕沒等點心上齊,祁元青就回來了,到時候便隻能退了。
好在茶樓像是比她還擔心這一點,夥計進進出出好幾趟,一口氣將她點的東西鋪了滿桌,最後一次雅間門叫人推開的時候,聞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還有?”
她抬頭一看,卻發現房門外站著個熟麵孔。南宮仰看著一桌子的茶點,疑心這屋裏起碼坐了十個人,但左右一看也不過就她一個:“這都是你點的?”
聞玉見了他起先還有些意外,但見外頭的守衛竟沒阻攔,就這麽放他進了屋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時冷下了眉眼:“祁元青算計我?”
南宮仰見狀忙解釋道:“是我托元青幫忙,想法子讓我見你一麵。”自那日他叫紀城帶出無妄寺後,便一直記掛著她的安危,心中也有些愧疚,“他們說你現在是九宗弟子,這是怎麽回事?”
他說完見聞玉警惕的目光,瞬間又一激靈:“我什麽都沒說,你大可放心。”
聞玉狐疑地看他兩眼,見他說得不像假話,好像當真是擔心自己的安危,神情這才有所好轉,似乎對他放下了些許戒備,默認他在屋裏坐下來:“你找我有事要說?”
之前跟祁元青糾纏兩天說要來看看的是他,這會兒真見到了眼前的女子,確認了她安然無恙之後,南宮仰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自從護心堂失火那天之後,這還是二人第一次碰上,他想了半天才問:“他們說有關那晚的事情你都想不起來了?”
聞玉話不多說,開門見山道:“那天晚上在後山究竟發生了什麽?”
南宮仰目光躲閃道:“不就是卷宗裏說的那樣?”
“你用這話糊弄我?”聞玉冷笑一聲,“那你告訴我,護心堂和護文塔這麽近,起火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
南宮仰見她緊追不舍,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他本就心中有愧,這會兒更不能看著她的眼睛說謊,於是隻好說了實話:“那天晚上有人闖塔。”
“那晚巡邏時有兩個弟子擅離職守,有人趁這個機會混了進來,中途打暈了同行的守衛,將人扔在林中。好在我們發現得早,一察覺不對就立即派人守在護文塔附近,又帶人進塔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可惜已叫他跑了。等回過神時,護心堂已經起了大火,我怕護文塔再有意外,不敢隨意抽調人手,隻好派人立即去寺裏通知救火,這才耽誤了時間。”
難怪夜裏護心堂的打鬥聲也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那晚果然曾有其他人到過後山。
“為什麽那晚的卷宗裏沒有提到這個?”
“錯金山莊負責確保護文塔安全,那晚是山莊弟子擅離職守在先,最後護文塔雖安然無恙,但到底不能算是光彩,要是叫百丈院的人知道,必定會對此大做文章。”南宮仰有些愧疚,護心堂起火一事雖與錯金山莊無關,但是錯金山莊為了掩蓋那晚護文塔守衛的失職,抹去了部分實情,使聞玉成為了那晚後山唯一的嫌疑人。
要是放在幾天前,聞玉知道此事必定要翻臉,可不知為何,她現在聽見,竟還能算得上心平氣和:“算了,你也隻能證明那晚還有人來過後山,不能證明護心堂的事情與我無關。你願意跟我說實話,總還不是太壞。”
她問完了想要問的,拿起桌上一塊白白糯糯的桂花糕放進嘴裏,嚼了幾口發現入口軟糯清甜,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似乎心情又有些好起來。
南宮仰聽她說自己還不是太壞,像是並不怪罪自己,一顆心五味雜陳,瞧著她的目光便又複雜了些:“你之前沒吃過這桂花糕?”
“我們那兒沒有這東西。”
“南邊就是這樣的點心多,等到了春天,還有槐花糕、桃花酥、烏米糕什麽的。”
他說這個,聞玉果真有了興趣:“和這個差不多?”
南宮仰其實不大愛吃這些,他小時候嫌這些糕點甜,覺得甜的東西隻有女孩子愛吃,每回總要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這會兒聞玉問起來,竟一時語塞,恨自己往日裏沒有多留心,於是隻好說:“總之都是甜的,你要是喜歡,我下回可以叫家裏的廚娘做好了給你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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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玉沒在懷安堂碰見薑蘅,是因為薑蘅這一天去了城西的育嬰堂。
住在這兒的大多都是女孩,最大的已經有十五六歲,最小的還在繈褓。平日裏懷安堂的李嬤嬤照看她們,無妄寺的僧人們每個月也會送些銀子過來。薑蘅有一次到這兒來替一個小姑娘看病,從此之後,她便每個月都會來一次,幫著送些女孩子能穿的舊衣物。
這兒的孩子很喜歡她,她因為相貌普通,性子又內向沉悶,所以不愛與人打交道,倒是在這兒的時候笑得多些。
她今天在院裏幫著李嬤嬤一塊晾衣服,一邊聽她絮叨:“……你不用每次都帶這麽多舊衣物過來,孩子們衣服都夠穿,我看那些料子分明還很新。”
“我正好也準備裁兩身新的。”
李嬤嬤聽了這才開心一些:“新的好,裁兩身鮮豔點兒的,哪有小姑娘穿得像你這麽素淨的。”李嬤嬤一邊說著一邊注意到她今日頭上戴了新的珠花,不由得眼前一亮,“這麽久了,倒是頭一回見你戴這些,可是有什麽喜事?”
薑蘅叫她問得臉上一紅:“沒有。”
李嬤嬤是過來人了,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好好好,沒有就沒有吧。但要我說呀,薑姑娘你可得將眼睛擦得亮一些,得找個配得上你的。”
薑蘅聽見這話,卻微微垂下眼:“真的沒有,就是有,那也是我配不上他。”
“什麽叫配不上,”李嬤嬤聽了這話可不高興,“你是嬤嬤見過最心善的姑娘了,哪家娶了你,那是哪家的福氣,全天下沒有你配不上的。”
薑蘅抿唇一笑,她將手上的衣服晾好了,一轉身餘光瞥門口有個身影,她朝門外看去,不由吃了一驚,差點沒拿住手裏的木盆子。那人也瞧見了她,也像愣了一愣,不過倒是沒有她這般失態,反倒同她頷首打了個招呼:“薑師妹。”
衛嘉玉頭一回來這育嬰堂,聽說他是雪雲大師的朋友,李嬤嬤便領著他在這育嬰堂裏走了一圈。這兒地方不大,前前後後幾間屋子,一轉眼也就走完了。
路上衛嘉玉問了幾句和雪雲大師有關的事情,李嬤嬤回憶著那天最後一次見到雪雲的情景,歎了口氣:“上一次見到雪雲大師,他還好好的,與平時沒有什麽兩樣。那一陣四娘染了風寒,雪心大師開的藥已吃完了,他去探望了她,又說等回去寺裏,會叫人再送藥來。”
“走的時候可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李嬤嬤回憶道,“他那天晚上本來像是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做,臨走前我把先前寺裏不小心送錯的藥交給他,托他一塊帶回去,所以他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送錯的藥?”
“送藥的師父多送了一包藥,我看和四娘平日裏喝的不一樣,想著應當是混在裏頭放錯了,就托雪雲大師帶了回去。”
既然如此雪雲回寺時手裏應該是提了一包藥的,但他回到無妄寺,沒人提到他手中提著藥的事情,那包藥叫他放在了哪兒?他到了之後並沒有直接去護心堂,而是先去了別處?
衛嘉玉謝過老嬤嬤,又從後麵繞回了堂前,發現薑蘅還在,隻不過看樣子有些心不在焉,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廊下,又如驚弓之鳥一般瞬間繃直了背,略顯局促地站起來:“師兄……”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師妹每次見他目光總有些躲閃,像是十分怕他。衛嘉玉在心中默默反省了一下,可他既想不起自己何時幫過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何時責罵過她。他盡量用一種十分溫和的聲音同她說:“先前聞玉的事情還沒謝過薑師妹。”
薑蘅聽了隻端正著神情搖了搖頭,並不應聲。
衛嘉玉無奈,又問:“聞玉上回毒發醒來忘了一些事情,依師妹看,可有什麽法子能讓她想起來?”
提到解毒,薑蘅的神情又有些不一樣了,她像是迅速從一個內向師妹變成了一個經驗老到的大夫,沉吟片刻後回答道:“如果是短暫的想不起一些事情,很難確定病因。或許是受到刺激,又或許是傷到了頭。有些人或許時間長了自然就會想起來,有些人或許再經曆一次當時的事情就會想起來,還是要看具體的情況。”
衛嘉玉聽完這話若有所思,隨即想到什麽,又道:“我還有件事情想請師妹幫忙。”
薑蘅叫他這樣認真地看著,不由得有些緊張:“師兄請說。”
衛嘉玉莞爾而笑:“聞玉怕苦,師妹可有法子將她現在所服的湯藥製成藥丸方便服下。”
薑蘅頭一回見他對自己笑,心跳漏了一怕,有一瞬間的失神。等醒過神來,又有些慌亂地轉開眼,也不知自己答了個什麽,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隨即便聽他說:“那就多謝師妹了。”
等衛嘉玉回到寺裏,聞玉已經坐在他的屋子裏等他。他一進門就瞧見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叫他進門的腳步都不由得頓了頓。他看了眼糕點盒子上茶樓的名字:“可是見到南宮公子了?”
“見著了。”聞玉這會兒還是覺得納悶,“你怎麽知道祁元青會帶他來找我?”
衛嘉玉看了她一眼,見她對南宮仰的心思一無所知,也不知該不該替南宮仰歎氣。不過他也沒有成人之美的意思,於是隻說:“南宮仰心性純直,我猜護心堂起火那晚事有蹊蹺,護文塔那邊必然不可能毫無動靜,這回出事隻有你獨自麵對百丈院問詢,他心中過意不去,必然會來見你。”
聞玉勉強接受了他這番解釋,將今天茶樓裏南宮仰對自己說的話又盡數與他說了一遍。
衛嘉玉聽後默不作聲,也不知在想什麽。聞玉等了半晌不見他說話,便反過來問:“你今天又去了哪兒?”
“去了育嬰堂,”坐在對麵的男子回過神,“還遇見了薑師妹。”
聞玉這會兒聽見薑蘅,隻能想到今日還沒喝藥,一時間連手裏的桂花糕都顯得不那麽甜了。衛嘉玉見她這模樣,心中好笑。找薑蘅製藥的事情他原本不打算這麽快告訴她的,但這會兒見她神情還是忍不住將此事透露出來。
聞玉一聽果然精神一振,衛嘉玉又開口道:“不過能不能做成藥丸還不一定,薑師妹也隻說盡力一試罷了。”
“薑姑娘說盡力一試那肯定是會盡力做出來的。”
衛嘉玉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信心,不過也不忍心澆她冷水:“薑師妹這次為你確實苦心竭力。”
聞玉聽了掀起眼皮默默無言地瞥他一眼,在心裏替薑蘅歎了口氣。衛嘉玉看出她心中腹誹:“我說得不對?”
“你這麽聰明,你說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