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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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宗昭的腳步聲追上來時,封鳴正好走到紀瑛的舊屋外。回頭見他一身狼狽的模樣,微微一挑眉頭:“南宮雅懿竟放你逃了回來?”
宗昭剛在南宮雅懿手底下吃了虧,心火正盛,聽見這話不由得冷笑一聲:“你怎知不是南宮雅懿已經死在了我的劍下?”
封鳴微微一哂,雖沒說話,不過臉上的神情分明寫著“你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麽話”。
宗昭胸中一口氣堵得更是厲害,卻又沒法反駁,隻能沉著臉看他身後的屋子:“詢意在這裏麵?”
封鳴並不在意他這越發糟糕的態度,隻讓開身子放他進去。
宗昭推門進屋,一抬頭便看見滿牆的劍,幾十把長劍懸於牆上,每一把劍都像詢意,每一把劍卻又都不是詢意。宗昭回過頭,不耐煩地問:“詢意在哪兒?”
封鳴倚在門外抬眼嘲弄道:“你想要詢意,如今它就在你眼前,你卻認不出它?”
宗昭聽了這話,知道他這是存心要看自己的笑話,於是隻得勉力鎮定下來,回過頭又專心在這屋裏找了起來。
可這屋裏的劍少說也有七八十把,除去那些容易分辨的,有幾把和詢意幾乎是一模一樣。宗昭一邊留心聽著外頭的動靜,一邊想著隻憑他手底那幾個部下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南宮雅懿多半很快就會帶人追上山來,不免更加心浮氣躁。
如此一來,這屋裏的劍更是看著相似,無論如何也分不出區別來了。
他隻好按捺著性子好聲好氣道:“師兄,如今可不是鬥氣的時候。等底下那群人追上山,你必死無疑。不如早早將詢意取來,你我一同回蘭澤,山主仁厚,必定會寬宥你當年私自離山的罪過。”
封鳴聽見這話,神情微微一黯:“師父當真說要我回去?”
宗昭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話語間有鬆動之意,立即道:“當然,你和青龍主都是山主從小看著長大的,待你們如同己出,你隻要肯回去,他必定不會責罰於你。”
果然封鳴聽完這話,沉默片刻,隨即抬頭掃過這牆上懸掛的兵器,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把劍上。宗昭順著他的目光定睛一看,眼前一亮,立即上前將那把劍取了下來,拿在手中細細看來,的確與詢意一模一樣。
封鳴見他取了劍,於是撇開眼朝屋外走去,口中問道:“可有跟你的手下約好要在哪裏接應?”
“我自然早已命人留好了退路,師兄大可放心。”身後之人低聲回道。
封鳴腳步一頓,餘光隻見眼底一抹寒光閃過。他連忙轉身快快退了幾步,同時一手握住迎麵而來的劍鋒,擋住了眼下這刺來的一劍。
劍刃割開皮肉,宗昭看著沒入他胸口的長劍,和他手心滲出的鮮血終於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師兄,你還是輸了。”
封鳴低著頭,冷聲問道:“所以師父命你取回詢意,根本沒有提到要我回到蘭澤?”
宗昭嗤笑一聲:“山主當然提到了你,不過他隻說你若不肯交出詢意,命玄武朱雀二部合力誅殺,不必留情。”
合力誅殺,不必留情。
聽見這八個字時,男子眼底最後一絲光芒也終於完全黯淡了下去。八年了,他在中原漂泊八年,雖從離開蘭澤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身後再無退路,可是聽到這句話時,終於感到心中那點希望徹底化為了灰燼。
多可笑,他想起在唯州城對紀瑛說過的話。那時候,他以為他們都能回到家鄉,可原來,他們都早已無家可歸。
封鳴忽然間低低笑了起來,這聲音卻不像是一個將死之人所發出來的。宗昭不知為何心中一緊,見他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同古井深潭能將人拉進無底深淵。
狹窄的小屋裏,一陣叮鈴哐當的清脆響聲。
封鳴鬆開了握著劍刃的手,隻見斷成幾截的劍鋒從他掌心掉落。宗昭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隻餘下一掌長短的斷劍,一瞬間幾乎肝膽欲裂:“你弄斷了詢意?!”他驚愕失措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隨即意識到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南宮雅懿沒有封住你的內力……!”
背光站在門內的男子這一刻猶如從忘川河畔渡來的幽魂,聽見這話眼底的嘲弄之意更甚:“師弟啊師弟,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那點心思?”
他手中的幾截斷劍殘片都已落地,隻餘下一片還夾在指間,叫他掌心流出的鮮血染得通紅。
宗昭瞳孔猛地一縮,隻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爬上後腰,像是終於回想起眼前之人曾是山中最為年輕的玄武使。
封鳴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已死之人,冷冷道:“我離山已久,你興許是忘了,我殺出修羅殿時,你還尚且不知在何處呢。”
他說完這話垂在身側的右手輕抬,宗昭雙腿如同生了根,一時間竟是連說話都忘了,一低頭隻見胸前暈開一朵血紅的花朵,隨著對方話音落下,那最後一片斷劍的鐵片已沒入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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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錚”的一聲輕響,長劍脫手,插入土中,半山腰的比試也已落下了帷幕。
南宮雅懿看了眼脫手落在一旁的尋青,有些意外道:“你學會了千秋定?”
前日聞玉和盧偉那一場比試,他顯然也是聽說了。當時人人都見聞玉擺出了千秋定的起手式,可人人也都看見聞玉中途出招又換成了萬川歸。南宮雅懿與聞朔和封鳴都交過手,知道這招千秋定是封鳴的招式,聞玉是聞朔教出來的弟子,應當並不會這一招。
因此方才交手時,他見聞玉擺出千秋定的起手式,下意識以為她又要用萬川歸,卻不想這一劍卻是真真正正的千秋定,一時疏忽,竟輸在了她的手上。
尋青脫手而出的那一刻,他卻並不感到如何痛惜。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當年落霞穀一戰,封鳴落敗時為何會露出那樣如釋重負的神情。一個人一旦贏得久了,便不能再輸,可是這個世上又有誰當真不會輸?
時隔六年,南宮雅懿也終於迎來了屬於他的落敗。
他想起當年聞朔帶走草木青時曾對他說,他有個習武天賦很高的女兒,多年後自己若是碰見她,說不定會慶幸今日將這把刀輸給了他。
如今她果然向他證明了聞朔當年說過的話。
想到這處,南宮雅懿眼底泛起一絲笑意,負手站定看著她道:“我既已輸給了你,南宮家自問已經盡力,之後你想做什麽,錯金山莊不再阻攔。”
聞玉聽他這樣說,心中卻並不感到輕鬆多少,因為就在她與南宮雅懿交手的這段時間,山下轉眼又有大批人馬趕到。隻見星馳派、白羽門、風雪樓等門派弟子都已紛紛上山,想來也是聽見了風聲,一時間原本匯聚在前院的各大江湖門派都前赴後繼地趕上山來。
也有人已看見了站在半山腰的二人,瞧見掉在一旁的尋青,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不過來不及多想,又快速朝著山上趕去。
聞玉心中一緊,不知宗昭到底有沒有帶著封鳴離開,如今這山下來了這麽多人,個個都想置封鳴於死地,光憑她一個人可不能將封鳴從這兒帶出去。
於是她也一刻不敢停留,立即跟著人流朝著山上追去。
她還沒到劍廬,遠遠便瞧見一個黑衣身影站在紀瑛的舊屋外。山下浩浩蕩蕩數百人皆是因他而來,不知為何真到了此處,卻都紛紛在離他百步遠外停下了腳步,無一人敢獨自上前。
星馳派掌門朱明火上前叫陣:“豎子封鳴,六年前走馬川已是叫你僥幸逃脫,今日難道還想活著離開此地?我勸你早早束手就擒,我等也好給你留個全屍!”
封鳴聽見底下的叫喚聲,回過頭來。眾人這才發現他並無鐐銬加身,一時間驚疑不定,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半山腰上人頭攢動,可所有人皆是屏息凝聲,一時間草木皆兵。
朱明火雖心中忌憚,但是見他手中並無兵器,且想到南宮雅懿早已封住了他的內力,心下篤定幾分,故意高聲道:“你若執迷不悟,今天我朱明火就在這裏替天行道,除去你這個江湖敗類!”
他一聲高喝,便要持劍上前。四周其他人一聽,也頓時有些坐不住,除去封鳴這樣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如何能讓他們星馳派撿了便宜。尤其是那些同封鳴早有仇怨在身的,此時更是不甘落後,也立即追了上去。
聞玉剛剛趕到,就見十幾個人朝著封鳴圍攻而去,左右竟沒看見宗昭的影子,她心下一沉,正要上前阻止,卻聽這附近不知何處傳來隱隱劍鳴。
不對——這劍吟聲,何處傳來這樣的劍鳴?
她臉色一變,最先察覺到了危險,立即停下腳步高聲喝道:“止步!”
可所有人都想趕在第一時間拿下封鳴人頭,這樣揚名立萬的機會眼看就在眼前,誰能聽見她的示警。
衝在最前麵的朱明火看著黑衣男子不避不讓,再有幾寸就能一劍取他性命,激動得幾乎紅了眼。可就在下一瞬間,他忽然感到周身一陣外力撕扯,幾乎要將他的五髒六腑盡數撕裂。
他這才察覺到形勢不妙,立即停下腳步,可哪裏還來得及——不知何時起,封鳴身旁一丈之內像是出現了一陣極強的吸力。他釋放出體內真氣,像是生出無數雙無形的手將這附近凡是靠近他一丈之內的所有人都壓得喘不過氣。
衝在最前頭的幾人紛紛驚恐地停下腳步,立即運氣對抗,可是對方的真氣如磅礴的海浪,源源不斷。半山腰上的草木土石都因為這兩股內力對抗微微顫動起來,正在兩方僵持不下之際,封鳴忽然抬手朝外一推,兩股對衝的內力瞬間化為一股,將他身旁所有人都一掌拍在了地上。
聞玉睜開叫風沙迷住的眼睛,一抬頭隻見黑衣男子仍舊站在原地,他臉色比之方才蒼白了幾分,顯然這番內力對拚對他而言也並非表麵看去那樣輕鬆,可相比於周圍倒下的一片,隻見他們個個手捂胸口,明顯已是受了內傷。
一掌方落,封鳴衣袍下的右手又緩緩一抬,一片寂靜之中,方才那微弱的劍鳴聲越來越響。眾人驚慌失措地抬頭看去,隻見黑衣男子所在的舊屋後忽然間門戶大開,像有一股強風衝破了屋子。隨即男子衣袍一甩,數十把長劍從這些門洞中魚貫而出,隨著他抬手一擲,齊齊朝著趴在地上的眾人身上飛去。
這變故來得太快,這些人本就身受重傷,行動不便,一時間隻見頭頂長劍如雨,還未反應過來,就已叫這些從天而降的長劍當胸穿過,釘在了地上。瞬間山穀中慘叫聲裂石穿雲,屍骸滿地。
沒有一個人看見眼前這一幕不感到膽寒,眾人眼睜睜地目睹了同門在眼前慘死的景象,一時臉色煞白,兩股戰戰。那是血鬼泣——走馬川下孤鴻鳴,劍出飲血如鬼泣。
許多人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相貌陰鬱俊美的男子之所以會被稱之為魔頭的原因。
他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不值錢,但也不會死在爾等這些無名鼠輩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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