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煙波浩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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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玉跪坐於路旁,看著懷中已經失去生息的男子,有很長一段時間裏,腦海中一片空白。護文塔已毀,封鳴已死,她要如何再去蘭澤?
山道上的眾人過了許久也終於回過神來,不知是誰顫抖著喊了一句“那魔頭死了!”人群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有人紅著眼想要衝上來,恨不得再將屍體屠戮一遍方才泄恨。可是眾人踩著腳下漫過鞋底的鮮血,看著附近同門至親的屍體,又忍不住跪在地上悲慟出聲。
山穀中起初隻有幾聲低低的抽泣,可是漸漸的,這哭泣聲越傳越遠,有人紅了眼眶,有人低頭拭淚,有人伏屍痛哭,到後來幾乎整個山穀間都回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他已經死了。”忽然有人不知何時走到聞玉身旁,伸手撫上她的肩膀。
聞玉茫然間抬頭,隻見一片紅色的衣角出現在眼前,她的目光落在對方手中握著的那柄詢意上,霎時間有些清醒過來:“你……”
來人看著她赤紅的雙眼,微微皺起了眉頭。女子蹲下身,不容分說地扣住聞玉的手腕,察覺到她體內真氣動蕩,顯然剛剛耗費了極大的內力。
紅衣女子神情凝重道:“我留給你的藥可還帶在身上?”
聞玉微微一愣,驀地睜大了眼睛:“是你——”她說完這話,立即反握住她的手追問道,“你是蘭澤的人?我爹在哪兒?他是不是也在蘭澤?”
聽她口中說出“蘭澤”這兩個字,紅衣女子的目光有些複雜:“你當真想去找他?”
聽她這樣一說,聞玉更加篤定對方必定知道聞朔的下落,握著她的手腕用上了幾分力氣,更是不肯放開。如今封鳴已死,眼前這人已是她最後的希望。
紅衣女子定定看著她終於鬆口道:“我可以帶你去蘭澤。”
聞玉聽見這話,眼前驀然一亮:“你不騙我?”
紅衣女子卻看著她,不答反問道:“可我現在就要走,蘭澤是有去無回之地,你當真想好了?”
現在就要走——聞玉一怔,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衣袖下的紅繩極其刺眼,像是一段火焰燒得她灼心的痛,叫她握著對方的手腕都不禁微微鬆了幾分力氣。
紅衣女子見狀在心中歎了口氣,她站起身正要離開。聞玉拉著她的手一緊,片刻間已經下了決定,咬牙道:“我跟你去。”
紅衣女子一頓,見她目光堅定,有如磐石之固,忽然想起沂山那晚山崖吹笛的男子,果真是一模一樣。她想:他這樣不著調的一個人,倒是教出了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女兒。
正往山上走的南宮家弟子抬頭看見一襲紅衣身影飛下山坡,身後還跟著另外一人。眾人不知山上發生了什麽,正要追上前去,卻叫一旁的南宮雅懿伸手攔了下來。
“莊主……”
“不必理會,”南宮雅懿皺眉看著不遠處的山道,“山上還有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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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的姑蘇城各家茶樓酒肆之中,人人都在議論著不久前的試劍大會。
說書台上,一身灰袍長衫的說書先生將醒木一拍,捏著嗓子道:“那血鬼泣在各大門派圍剿之下逃上後山,眼看著底下數百人手持刀劍,虎視眈眈,自知脫身無望,站在坡上大笑三聲:‘爾等鼠輩也配取我封鳴性命!’隻見他話音剛落,四周霎時間起了一陣妖風,山間飛沙走石,劍廬後百十把劍應聲而來,齊齊朝著那追來的各派弟子飛去——”
他說完這段,看著底下個個翹首以盼,屏息凝神的各位茶客,滿意地捋了捋胡子拉長了聲音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戚——”底下瞬間傳來一陣埋怨聲。
有人大聲嚷嚷道:“後頭究竟怎麽樣了,你倒是給個痛快話!那封鳴究竟是叫誰殺了?”
說書先生摸著胡子,賣弄關子自然不肯說。一旁有人搶著說道:“我知道,隔壁方家酒莊昨天就已經講過這一段了。殺了那魔頭的是先前金陵那邊來的小秋水劍,聽說那日數十個高手圍住了封鳴,隻有她一個人敢上前,最後與他拚了個天昏地暗,一劍取了封鳴性命!”
“去去——”茶樓的夥計一見這應聲的就知道是隔壁方家酒莊派來鬧場的,忙上前趕人,“要你在這兒胡說八道。”
那人強嘴:“我怎麽是胡說八道,那小秋水劍殺了封鳴,如今還得了個‘斬秋水’的名號,看樣子江湖上又要出個大人物。”
“什麽大人物,試劍大會這都過去幾天了,也沒見過這人,我看多半是山上的人杜撰出來的吧。”
“那麽多雙眼睛看著還能有假,我聽說那日此人殺了封鳴之後,便又追著那血鬼泣的同夥離開了。這等大人物自然行蹤不定,如何是我們這等普通人能見著的。”
……
四周吵吵鬧鬧,一樓臨窗的桌上坐著幾個人卻顯得格外安靜。南宮仰聽著附近的議論聲,忍不住捏著茶杯憤憤道:“你們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兒?”
都縉搖了搖頭,也顯得鬱鬱寡歡:“她的聞道還留在這兒,難不成她也不要了嗎?”
桌上一時無人說話,最後還是祁元青試探道:“此事衛公子也不知道嗎?”
一提起衛嘉玉,都縉更是垂頭喪氣:“我不知道師兄這幾天究竟怎麽想的。”
他想起這兩天衛嘉玉獨自坐在窗邊看著窗台上那瓶海棠花的模樣,也不由有些生聞玉的氣。她走就算了,如何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最後還是坐在一旁的幽幽晃著兩條腿,挖了一勺剛剛送來的冰酪:“小滿之前和我說過,她要去找她爹。”
桌上另外三個一聽這話齊齊看著她,南宮仰立即追問道:“她怎麽說的?要去哪兒找?什麽時候回來?”
他一連扔出三個問題,幽幽不緊不慢地將口中的冰酪咽了下去,又挖了一勺才回答道:“不用擔心,衛師兄不會讓她就這麽走了的。”
其他幾人聽了這話麵麵相覷,都縉困惑道:“你的意思是……”
幽幽哼唧兩聲,眯著眼卻不再往下說了,大有天機不可泄露之意。
幾人在這城中吃茶的功夫,南宮雅懿在後山山腳的涼亭下碰見了衛嘉玉。
對方似乎一早料到他會來,在亭中已經等了許久,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這才轉過身,溫聲邀請道:“莊主可願與我一道上山走走?”
前日下了一場春雨,將先前山道上留下的血跡衝刷得一幹二淨。如今走在山間,隻能聞見淡淡的草木苦澀之味。
二人一塊不緊不慢地朝著山上走去,等終於站在山頂的一處山崖上朝山下看去,隻見腳下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整個錯金山莊盡收眼底,能看見整個忘情湖的全貌。
衛嘉玉忽然開口道:“在湖心島上,封鳴曾對我說每一個去島上見他的人都有所求。有些人為名,有些人為利,我想知道莊主所求為何?”
他今日邀請南宮雅懿來山中,一看就是有話要說,以衛嘉玉的聰明才智能猜到這些,南宮雅懿也並不覺得意外:“看樣子衛公子已經知道了。”
衛嘉玉見他默認,反倒沉默了片刻:“莊主是淡泊明誌之人,我沒想到你也會牽扯其中。”
南宮雅懿微微牽動一下唇角,對他這個說法不置可否:“不管衛公子信不信,許多事情我的確不知情。整件事情中我唯一默許的是不曾真的封住他的內力。”
“為什麽?”
“因為他帶來了無塵。”南宮雅懿輕聲道,“那是阿瑛的劍。”
山崖上安靜下來,衛嘉玉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對他說有些事情,九宗衛嘉玉不可為,聞玉長兄必為之。那時候南宮雅懿說他明白。
原來他真的明白。
有些事情,錯金山莊莊主不可為,南宮雅懿應為之。
衛嘉玉沉默良久之後又問:“莊主不怕連累南宮家?”
“南宮家仰賴著江南第一劍的名聲已經夠久了。”南宮雅懿語氣如水波不興。
那天南宮尚文指著他說:紀瑛的死與他有關,要不是他,紀瑛不會遭來其他弟子妒忌,引起南宮易文注意,最後被趕出南宮家。
他這話自然不對,卻也並不是毫無道理。人心汙濁險惡,他是錯金山莊莊主,這麽多年卻並未盡到一個莊主應盡的責任,放任莊中弟子妒賢嫉能,未能及時整肅風氣;作為南宮家的家主,他因推脫雜務,任由權責旁落,縱得本家弟子私下以權謀私,以勢欺人。
江南武林敬重錯金山莊並非是敬重南宮家,而是敬重他江南第一劍的名頭,而底下的人卻借著這份虛名在外肆意妄為,如今他從江南第一劍的位置上下來,或許反倒能叫山莊中人日後有所收斂,不敢再這般胡作非為。
可惜本家弟子並不能理解他這番苦心,隻聽說他下令莊中日後擯棄出身,凡是有才能者,皆可學習本家鑄劍技藝,若是鑄得好劍,山莊皆會一視同仁,一並舉薦便紛紛激烈反對。就連南宮易文雖明麵上也站在他這一邊,私下隻怕也有諸多不解。這些話無人可說,但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身旁之人,應當是能理解他的。
果然衛嘉玉聽了這話,點頭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莊主一番苦心,此後南宮族人必能體會。”
南宮雅懿聞言會心一笑,轉頭看著他道:“衛公子自己接下去又有何打算?”
衛嘉玉知道他問的什麽,他站在半山腰的山崖上,從這兒可以看見莊外他們來時坐畫舫經過的河流,河水向東繞過遠處的群山,群山往東便是大海。
南宮雅懿聽他答道:“在下長安生人,不曾去過東海,如今已到姑蘇,不如順江而下,向東遠遊,或許會有機會尋訪仙山。”
作者有話說:
錯金山莊這一卷就算結束啦,下一卷也是本文的最終卷蘭澤篇了。所以,我又要休假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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