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洛一行抵達京江之前,  唐硯已經奉命將墨老安全送回了墨府,  順便把新的白虎衛鑄造令交給了墨閣的現任當家，作為這次護衛任務的報酬條件之一，白虎衛下個季度需要的所有武器都會交由墨閣來鍛造。
    雖說墨閣精益求精的鍛造量無法覆蓋整個軍隊，但天子跟前的禁軍白虎衛的武器一直是由墨閣負責，作為回報,  天子也會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予以墨閣方便,  像這次聽說墨老對炎龍鬼沼的女神之刃有興趣,  就直接派了直屬京江的禦魔司衛長唐硯作為護衛跟隨，待遇堪比皇城裏的王公貴族。
    隻是費了這麽大個人情，墨老卻並沒有獲得相等的收益，此去炎龍鬼沼，除了身陷險境與聽了一耳朵並不感興趣了魔法紀秘辛之外,  他可謂是毫無收獲，甚至還與雷因懷茲的持有者蘇洛搞僵了關係,  著實讓唐硯有些想不明白。
    在過往的接觸中他深知墨老比任何人都更加醉心於鍛造，這位癡狂鑄劍師的一切言行都是圍繞「想要鍛出更好的武器」這一核心出發的,  因而會給人留下脾性古怪,  甚至是非不分的印象,  正是摸準了這一點，唐硯才能說動墨老為自己打造了這柄名為「虯龍」的袖劍。
    墨老絕不可能為了自尊或是一代宗師的麵子之類可笑的原因而錯失觀摩女神之刃的機會,  他對雷因懷茲失去興趣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找到了比女神的靈火之刃更吸引他的神兵利器。
    那會是什麽？回程的途中唐硯從旁側擊了好幾次，墨老卻一點口風也不曾透露,  倒不是他有心防著禦魔司，隻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唐硯每當想出了新的鍛造方法，躍躍欲試之際墨老都是這個反應。
    唐硯無奈，隻得讓禦魔司與紅塵客棧那邊多關注最近墨老的動靜，隻希望這位鑄劍宗師給他省點心，別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搞出什麽別的幺蛾子來。
    送回了墨老，繁忙的禦魔司衛長依舊不得閑，馬不停蹄地前往了玄武中街，這裏是玄武大街的中段，雖然地理位置遠離皇宮，人氣卻比朱雀大街更熱鬧，有著帝都中最為著名花柳巷，與淮南的長河夜舫並稱玖斕的兩大溫柔鄉，令人醉生夢死之地。
    唐硯來這裏當然不是尋花問柳，而是為了見自己的頂頭上司——玖斕二十四司主之一，禦魔司的老大，高絳離。
    他踏入了玄武中街最奢華的一家歌樓，亮出禦魔司的腰牌後小廝畢恭畢敬地將他引至三樓的包廂，這層樓內遍布防禦與隱匿的高階方術，別說普通人，哪怕是不夠敏銳的魔法師也找不到包廂的位置，隻會耽溺於樓下的鶯鶯燕燕高歌醉舞，任誰也不會想到玖斕大名鼎鼎的禦魔司總部會在這種地方。
    雖說此舉頗有些大隱隱於世的高人意味，但唐硯知道自家老大會把總部設立在這裏純粹是興趣使然，這家名震京江的歌樓在他成為禦魔司司主之前就已經是高家名下的產業，繼任之後高絳離就幹脆把這裏發展成了常駐地，也不管每每被迫進出歌樓的同僚臉色有多尷尬難堪。
    前段時間甚至還為此傳出了禦魔司高層集體流連歌樓美色，進行肮髒錢權交易的消息，雖然很快就被掌握玖斕情報中樞，隸屬於禦魔司之下的「紅塵客棧」給壓住了，但平白鬧出了這麽大個烏龍，禦魔司主卻絲毫沒有檢討自己的意思，依舊我行我素常駐於歌樓之中。
    想到這裏，唐硯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大概是平日裏與魔物打交道久了，他的上司同僚們也沒幾個正常人，天子陛下還總感慨隻有他能哄得墨老高高興興，卻不知道與脾性古怪的鍛造大師比起來，禦魔司裏的怪胎們才更加難以相處，尤其是駐紮在京江的這幾位。
    狐狸眼的青年一邊想著，抬手掀開了眼前包廂的門簾，馥鬱的香料味道立刻縈繞上鼻腔，不太衝人，卻容易勾得人心神蕩漾，唐硯睜開眼睛，龍瞳內隱隱泛過金芒，以龍族的威壓強行衝散了那魅惑人心的氣味。
    包廂深處傳來一聲輕笑，唐硯絲毫不敢大意，金色的龍瞳向前看去，隻見一個身穿豔麗絲綢長衫的男人正斜躺在美人靠上，襟口大開，露出大片勁瘦雪白的胸膛，腰帶也係得鬆鬆垮垮，隱隱可以看到底下均勻修長的大腿線條。
    男人有著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五官像是淵族人，瞳色卻是瑰麗的血紅，一雙氤氳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抹開一簇暗紅，像是黑夜裏盛開的猩紅睡蓮，危險卻又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大人。”唐硯半跪在地，頷首行禮，一副禮數周到公事公辦的模樣，高絳離無趣地看了他一眼，也收起了自己的惡作劇。
    他撐起身在案台上磕了磕手中的長煙槍，一隻幼體的火山蜥蜴從他的袖口處探出頭，順著那白皙的手腕爬了下來，朝煙槍底部噴出一股細小的火焰，高絳離低頭抿了一口，仰頭吐出一縷長煙，先前縈繞在房間內的香料味道頓時消散了不少，那股讓唐硯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提防的魅惑之息這才收斂了起來。
    幽州高氏擅蠱惑之術，在高絳離這位數百年一見的惑術天才身上更加體現的淋漓盡致，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在與那雙紅瞳對視之後保持靈台清明，一旦心神產生一絲動搖就會立刻陷入高絳離的幻術之中，言他所思，思他所想，無論意誌多麽堅定的人，都無法在他跟前保守秘密。
    因而他才是玖斕掌管情報運作與魔物安防的禦魔司司主，沒有他用幻境拷問不出來的情報，而心智不夠堅定，甚至還沒能生出靈魂之焰的魔物在高絳離跟前就是隻能迷失在幻境中隨他操控的傀儡。
    唐硯抬起頭，龍瞳內的高絳離渾身泛著點點微光，那是真龍族血統才有的柔順金芒，隻是與獲得煌龍龍瞳的唐硯一樣，高絳離身上的血統也並不純粹，更像是祖上糅合了真龍之血的龍血後裔。
    那血統不屬於已知真龍族中的任何一種，甚至連高家祖上自己也說不清這血脈的由來，隻留下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說，道外域海中有名為蜃龍之物，擅作幻境，嗬氣成樓，其吐息正是造成海市蜃樓的原因，高家惑術源自於此。
    “已經見過天子陛下了？”高絳離垂目問道，唐硯微微頷首，關於此次行動的報告書已經遞交給了禦魔司，高絳離應該早已看過了，剩下的則是一些需要當麵匯報，以他主觀猜測的為主的事務。
    “陛下已於今日回京，委任我與冒險者進行接觸。”唐硯回答道。
    唐硯是玖斕冒險者協會「紅塵客棧」的負責人，由他接手冒險者的事宜最為合適，高絳離點了點頭，心裏卻有些摸不準天子的意思，十二煌星還好解釋，畢竟他們是最適合對付混沌魔龍的武器，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也是各個國家勢力爭相交好的座上賓，隻是將查明混沌魔龍過往的任務交由一個名不經傳的冒險者小隊……卻不像是那位膽大心細的天子陛下會做出的決定。
    國力羸弱，王族權能受限的小國家或許還有各種顧慮，但有四方守護與玖斕二十四司在禦前，高絳離想不到天子陛下會轉而依賴外鄉人解決危機的緣由。
    僅僅是因為那個捕風捉影的晨曦女神傳聞麽？那名少女竟然值得天子親自前往曦風城接見？
    想到這裏，長發的青年從美人靠上坐了起來，將煙槍擱在了案頭，伸手攏了攏散落的衣襟，微微抬首示意唐硯自己起來找地方坐。房間內雲霧繚繞，除了密語的二人之外在沒有別人，唐硯也不見外，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才在旁邊的酒案處坐下了。
    “我記得你把純白耀影成員的資料也一並附在了報告書的後麵。”高絳離抬首提道。
    唐硯點了點頭，“時間有限，這是禦魔司能夠找到的全部信息，其中「天響雷霆」薇妮卡·沃爾翰及其契約者，雪兔一族的少年戴維、北迦第五聖堂騎士拉緹絲·克裏斯·烏蘭達爾，以及佑夏炎國的守護靈狼因特雷尼西亞·佑夏，簡化名為伊雷，此四人身份已經確認。”
    “還真是豪華的陣容啊，佑夏炎國的守護靈狼，是與玖斕的守護煌龍類似的存在吧。”高絳離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靈狼佑主，而我玖斕的煌龍擇明君而棲，原本都是君主與帝王的引導者，可惜現在一個離國出逃，另一個像小炮仗一點就著，反倒讓應該被引導的君主擔憂操心。”
    “大約一年前，佑夏炎國的確發布了全境戒嚴的命令，正好能對上冒險者伊雷出現的時間，且那火焰巨狼的真身做不得假，我的眼睛隻在同樣是遠古奧拉獸神的朱焰大人身上看到過類似的光紋。”唐硯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隻是另外兩人……”
    “來自聖羽學院的考古學士司夜，關於他的信息隻能追溯到六年前他剛剛踏上考古之旅的時候，三年前紅塵客棧中那場著名的龍塚事件中就有他的身影，盜寶者家族的司源曾與他有過密切接觸，隻是司源行蹤詭秘，我已著人尋找，還未能從他那裏得到有價值的消息。”
    “司夜學士在學院時期的經曆十分模糊不堪，隻能推測為冰之境出身，具體來自何處，家人情況，甚至是學院的導師都一概不明，他擁有卓越的銘文天賦，能夠製作四環銘文煉金器具，理應是個備受追捧的煉金大師，不應該如此籍籍無名才是。”
    高絳離的眉頭微微一皺。
    “至於團長蘇洛的來曆，就更為古怪了，她的過去是一片空白。”
    “空白？”禦魔司司主加重了語氣，在玖斕秘術追根溯源的力量之下依然一片空白的人，理論上不可能存在。即使是那位在北迦憑空出現的第十二聖堂騎士，禦魔司也能查到她其實來自新月聖堂的生體研究所，且很有可能是聖羽學院下屬生命科學院叛逃的前院長的作品。
    “是的，靈火的痕跡最初源於朧月森林，距今不過半年而已，硬要推論的話隻有兩種可能，其一、當時同在森林的司夜與伊雷以某種方式創造了新的生命。”唐硯豎起了一根手指。
    聞言高絳離的思維忍不住歪了一瞬，且不說這倆都是男人要怎麽創造新生命，就算能突破禁忌，半年時間也不能變出一個妙齡少女來。他有些無言地看了唐硯一眼，這笑臉狐狸最擅長蹬鼻子上臉，惑術一收他就變回了平日裏那副眯眯眼的模樣，還有心情在匯報途中涮自己上司一把。
    感覺到周圍繚繞的煙霧又開始蠢蠢欲動，唐硯頭皮一緊，趕忙回到了正題，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蘇洛是來自異世界的人，而朧月森林是她來到這裏的第一站。”
    這個推測倒是比第一種靠譜得多，隻是這樣一來，關於晨曦女神的傳聞就幾乎是被確切證實了，以此為前提，高絳離理解了天子為何會對蘇洛如此重視，淵族祖先來自異世界的傳說在玖斕頗具認可度，因為即使以專業考古學的角度分析，空靈紀中最初誕生的夏淵王朝也十分不合理，百廢待興的五境世界根本孕育不出這麽豐富而嚴密的精神文化，那更像是自另一個世界中源遠流長傳承下來的文明。
    ——是晨曦女神自聖戰之後流落所至的世界。
    高絳離在心中歎了口氣，抬起頭，猩紅的眼睛注視著狐狸眼的青年，“我明白了，陛下所憂不無道理，與他們的接觸就交給你了，阿硯。”
    “在下自當盡力完成囑托。”唐硯拱手一禮。
    隨後兩人又交流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情報，包括墨老的反常與曦風城的境況，禦魔司司主看似放蕩不羈，行事風格卻是滴水不漏，唐硯把各方勢力的態度帶到就不用再擔憂後續，高絳離自然會安排妥當。
    密會進行了大半日，直到傍晚唐硯才離開歌樓，臨行之際高絳離望著這位共行了數載的同僚，敲了敲煙槍垂下了目光，在火山蜥蜴的灼息之中抿了口那濃鬱的煙香，緩聲囑咐道，“不論如何，一切行動以玖斕的安危為底線，阿硯。”
    唐硯默然，躬身向禦魔司司主行禮，而後轉身走出了包廂。
    夜晚才是玄武中街最熱鬧的時候，在燃燒一般的晚霞中，街道上的氣氛也逐漸熱烈起來，不時能聽到少女嬌媚的輕笑與動人的舞樂之聲，伴隨著空氣中若隱若現的美酒醇香，仿佛有羽毛輕輕撥弄心弦，一脈醉生夢死的勁頭。
    這裏是繁華又富饒的玖斕帝都，千萬年來皆是如此。
    唐硯雙手攏在寬大的唐裝袖口裏，望著天際盡頭的火燒雲，耳畔回響著高絳離的叮囑，不知為何卻是想起了焰白口中那個魔法紀末期的玖斕，還有那頭消失在曆史記載中，被獻祭於生體實驗的守護煌龍。
    ——他是否也曾以此為念？
    作者有話要說：
    私心讓老高出來打個醬油xd
    在本篇不會有太多戲份不過他是玖斕設定裏很重要的一個人。
    有機會一定要寫蜃龍族的長篇，嚶！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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