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是c係列的初號實驗體，塞壬少女並沒有完整繼承純白靈魂之焰中白發綠瞳的特性，蘇洛不知道她是怎麽流落到拉格維斯的，但毫無疑問的是比起那些在「白焰視界」中無聲消逝的同胞來說，她很幸運地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
    蘇洛回想起了在溫特米爾城中遇到的小女孩奈奈，眼前的塞壬少女也一樣，無論她以何種緣由誕生，現在的她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可以賭氣離家出走的對象，更有了可以隨時回去的地方。
    她不需要再知曉那些實驗與苦難背後的「真相」，純白靈魂之焰為她印下的底色，隻留下對蘇洛產生無條件的親近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阿洛。”
    司夜的目光落過來，默默握住了她的手，從蘇洛眼中讀出了她的想法，“等到雪停，就把她送回拉格維斯去吧。”
    蘇洛回望向學士令人心安的冰藍色眼睛，點了點頭：“嗯。”
    火堆在背風的小空間裏安靜地燃燒著，歪在肩上的鏡的呼吸已經變得均勻綿長，蘇洛也放鬆了身體，靠在岩石層上仰頭看向了天空。
    風雪似乎小了一點，在飄飛的雪片間隙中依稀能看到天空，現在是冰之境的夜晚，在月光與星輝皆無法灑落的純白地獄中，這個小空間是漆黑大地上唯一的光源。
    她呼吸了一口夜風中冰涼的空氣，正準備閉眼休息一會兒，卻忽然聽到了寒風呼嘯的背後傳來一點異響。
    屬於冒險者的直覺讓蘇洛感覺到了危險，在漆黑的雪原上點火並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在野外會吸引來許多危險的魔獸，隻是純白地獄中鳥獸絕跡，一行人才放心地停留在原地。
    即使沒有魔獸，這片雪原上也並不是一片荒蕪，至少蘇洛剛剛才親手解決了一頭遠離母礦的巨大礦石伴生獸。
    看上去已經睡著了的鏡也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默默看向了異響傳來的方向，忽然站起了身。
    “鏡？”蘇洛看向了她。
    塞壬少女深藍色的眼中光華流轉，口中喃喃低語，“星光……來了。”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晃眼便不見了蹤影，隻有空空如也的藤架與晃動的火焰能證明她剛才的確在這裏。
    與她的消失同時響起的，是足以蓋過暴風雪呼嘯的嘶吼，白影小隊的成員們對這個聲音並不陌生，就在剛才他們才與發出相似嘶吼的元素生物戰鬥過。
    “是礦石伴生獸！”蘇洛也站起身來，迅速熄滅了醒目的火堆，焰白已經化為長刀來到她手中，風元素加護在空中劃過淡青色的微光，帶著她的身影迅速掠向了前方。
    外界的暴風雪的確比剛才減弱了許多，至少不會是伸手不見五指，一抬頭隻覺得四麵八方都刮來冰刀的狀態了。蘇洛看到不遠處佇立著一個巨大的陰影，有些驚訝礦石伴生獸竟然已經侵入到這麽近的地方。
    元素生物在相同屬性的環境中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這頭礦石伴生獸比之前的更加巨大，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正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移動，黑黝黝的輪廓在雪夜中宛如怪物的巨口，隻有中心處亮著兩團眼睛般模糊的藍光——那是它身上真正蘊含魔力的「礦石」所在的位置。
    蘇洛在礦石伴生獸進入白焰刀的有效攻擊距離後停了下來，純白的靈火紛飛而過，在暴風雪之中點燃了一簇奇跡的白色光輝。
    空中有巨鯨的虛影一閃而過，重疊的魔法陣在蘇洛跟前顯現，聚集出澄澈的輝光，然而有一道身影比她的魔法更快，在黑暗中劃出一抹鋒利的亮藍色，徑直切向了礦石伴生獸的方向。
    是鏡。
    蘇洛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塞壬少女的身影。
    仿佛連風雪也停頓了一瞬，少女的容顏在那團魔力礦石的藍光映照下顯得格外鮮活，她向著敵人高高躍起，夜風中的鬥篷獵獵飛舞，眼中甚至帶著一絲笑，在上跳的勢頭中緊握右拳，而後重重朝著礦石伴生獸砸下。
    荀燦的水元素隨著少女的動作聚集凍結，形成了比她的人還要巨大的肢體虛影，那似乎是某種海洋巨獸的利爪，銳利的冰層在風雪中泛起危險的暗光，與她的拳頭一起沒入礦石伴生獸的體內。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蓋過了寒風的呼嘯，那是礦石伴生獸轟然倒地的動靜，塞壬少女的攻勢重如千鈞，那纖細的身體裏仿佛蘊藏著數十萬倍廣闊的力量，一拳就讓那些嶙峋的岩石裂出致命的淵口。
    “很能幹嘛，那個小姑娘。”
    趕來之後正巧目睹一切的伊雷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雖然一早就知道出現在純白地獄中的少女不會是普通人，不過能獨自解決這個規模的礦石伴生獸倒是令人意外。
    單憑戰鬥力而言，已經能比肩人形的龍族……不，從風格上來看應該更接近於食屍鬼吧。
    鏡穩穩地落在了那堆失去生機的岩石塊上，手上海洋生物巨大的肢體虛影還沒有散去，繼續向下在岩石堆中挖掘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亮了亮，從岩石堆的最底層扒拉出了某個細小的東西，寶貝地捂在了手心裏。
    那些駭人的肢節虛影終於散去，塞壬少女一臉雀躍地小跑下來，一直跑到了蘇洛跟前，隨後攤開了雙手，把找到的東西給她看。
    是兩顆冰魄般的寶石，大概是礦石伴生獸體內的結晶，內部還留有元素生物特有的活性，仿佛有盈動的水流環繞其中，倒映著飄飛的風雪與夜幕中的星焰，在少女的手心裏溢出星星點點的淡色光芒。
    就像雪地裏的星星。
    “這就是你要尋找的「雪中的星光」嗎？”
    蘇洛驀地明白了過來，難怪會在荒野中睡著，鏡大概是為了捕獲擁有這種結晶的礦石伴生獸出現才會一直等在這裏的。
    塞壬少女點了點頭，隨後把一顆寶石揣進了兜帽之下的衣服口袋裏，另一顆依然留在手心裏，向前兩步遞到了蘇洛跟前。
    “要把它給我嗎？”蘇洛有些意外，鏡不惜“離家出走”專程在這裏蹲守也要尋找的結晶，對她而言應該是非常重要的寶物吧？
    “嗯。”鏡再次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閃亮亮地望著那個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人。
    那雙眼睛裏不加掩飾的期待與坦然讓蘇洛忍不住露出微笑，眼前將寶貴的星星遞上來的塞壬少女就像初遇時將蘋果分給她的炎狼，毫不吝嗇與他人分享自己的快樂。
    她接過了那顆漂亮的冰魄寶石，“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鏡。”
    塞壬少女微微彎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雪風吹起了她兜帽下的白發，有細小的雪片從空中緩緩落下，荒野上的戰鬥結束之後，這場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暴風雪終於有了停止的趨勢，在混沌的陰雲與籠罩一切的雪霧散去之後，視線中的景物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夜空中北十字星的位置分外鮮明，這顆象征冰之境的主星能夠校準所有地上星盤的位置，然而此時此刻包括司夜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餘力再去看星星，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前方。
    某種生機縈繞的藍色光芒在風雪散盡的大地中顯露出來，點亮了漆黑的夜色，星星點點的光芒溢散開來，流轉的光華順著某種獨特的韻律不斷出現又消失，拚湊出一根又一根，一簇又一簇的形狀，宛如巨龍骸骨般龐大的龍骨支架在黑夜中驟然撐開了雙翼，那些充滿生機的藍色光輝在骨架中盈盈流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白雪覆蓋的大地上振翅而飛。
    那是一頭早在千萬年前就已經死去的遠古巨龍，不知名的力量停固了它與死亡抗爭的瞬間，那一刻成為了永恒，因而自然之力的敬畏令風雪繞道而行，而時間的流逝並沒有改變它不屈的精神一絲一毫。
    不需要任何的解說與向導，在看到那副巨龍骸骨的瞬間，所有人都會明白。
    那就是「永恒之城」拉格維斯。
    “看見了。”鏡的眼中倒映著那副巨龍的骸骨，隨後看向了周圍目瞪口呆的旅行者們。
    “——歡迎來到拉格維斯。”
    ……
    …
    這個距離已經不需要星盤的指引，眾人很快收拾好了行李，朝著拉格維斯的方向前行。
    現在蘇洛知道為什麽鏡會說等到雪停就能見到拉格維斯了，這麽巨大的發光龍骨是雪原上唯一醒目的標識，如果不是暴風雪遮擋了視線，早兩天白影小隊就應該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拉格維斯的全貌也逐漸在眾人眼前顯現，整座城市就是依附在巨龍的骸骨上建立的，張開的龍翼形成了能夠阻擋風雪的天然屏障，而內部的區域比想象中的更加寬闊，借著骨架的照明依稀能夠看見街道與房屋的影子。
    拉格維斯沒有城門，與熔爐都市賽爾特一樣，這裏的風俗認為能夠穿越純白地獄，通過嚴寒考驗的人就擁有進入城內的資格，因此不會排查旅行者們的身份。
    進城的入口在龍頸處，這裏建立了休息站，為抵達拉格維斯的旅者們提供幫助，準備了禦寒物品與暖和的熱湯。
    “好大……”進入城內之時伊雷仰頭看向上空，忍不住感慨道。
    同樣的感慨一路上他已經說了很多次，然而真正進入城內才能感受到這副巨龍的骸骨到底有多麽龐大。
    頭頂上的每一根骸骨都有數人合抱那麽粗，內裏光華流轉，像是隱隱燃燒著靈魂之焰，既是阻擋風雪寒流的屏障，也是點亮城內的天然照明光源。
    四根寬闊的腿骨構成了拉格維斯的支柱，城中的主幹道順著龍頸與龍腹一路延伸到龍尾，腿骨附近則自然而然地被分成了四個區域，從規模上看完全能當得起「城鎮」的大小。
    站在城內的龍骨之下往上看，已經很難看清龍翼的形狀了，但進入城中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雙振翅欲飛的骸骨之翼，千萬年來始終向著天空，在嚴寒的地獄中投下了這一方庇蔭。
    僅僅是留下的骸骨就能建城容納上萬人的城鎮，難以想象這頭守護拉格維斯的巨龍還活著時會有多麽巨大，蘇洛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感慨，在她見過的所有真龍族中，沒有任何個體能與之相比，饒是成為永生之龍的約修婭，其龍形已經相當巨大，卻也難以與這頭遠古巨龍比肩。
    那已經不像是五境大陸中能夠自然孕育出來的生物，倒是讓蘇洛回想起約修婭曾經提到過的深海之行，在人類不曾知曉的「外域」之外，還存在許多難以想象的巨大生物。
    入口處的休息站也是城中主幹道的起始位置，雖然已經是夜晚，但街道上依然能看見往來的人影，倒是比不少奈雅山脈以南的小城鎮都更加繁華。
    終於等到了雪停的日子，不少冒險者都打算結伴出城，看看能不能撈到一些落單的礦石伴生獸。他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著之前的收獲，似乎對這樣的狩獵非常熟悉。
    “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伊雷甩了甩毛色火紅的尾巴，看向同伴們問道。
    他這樣的炎狼在拉格維斯十分少見，不少路過的冒險者都投來好奇的目光，讓伊雷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狼耳朵。
    “最好能調查一下守護拉格維斯的「巨龍」到底是什麽，雖說也很可能是指這副龍骨……”
    司夜摸了摸下巴，思考道，“拂曉晨星應該在這裏也建有冒險者協會，除此之外也可以去拜訪一下城中的管理者。”
    “拉格維斯也會有管理者撒？”戴維似乎有點意外，畢竟這裏無比偏遠，冰之境的統治階層幾乎無法將手伸到純白地獄之內，難以想象這裏也會有管理者。
    “城中這麽秩序井然，當然會有吧。”蘇洛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笑眯眯地說道，“那就先去冒險者協會吧，畢竟我們比較熟悉——”
    她話沒說完，突然感覺到身邊的塞壬少女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好像有話想要告訴她。
    “怎麽了，鏡？”蘇洛看向她，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要我們先送你回家嗎？”
    鏡拉著她的袖子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我可以帶你們去見應。”
    “應？”蘇洛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畢竟單音的名字在五境中挺少見。
    仔細回憶了一下她記起這是鏡口中那位不讓她出門尋找星星之人的名字，理性分析的話應該屬於鏡的「監護者」一類的人吧？
    “你們要找拉格維斯的「龍」。”
    塞壬少女平靜地陳述道，“應也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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