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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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回到b市來, 我在常去的小店門口老樹下等你哦!”
    那是家胡同深處的餛飩老店,門口有棵老樹。
    “小放,”沈擒舟回憶到這裏, 看著淩放說,眼中仿佛蒙著一層憂鬱的水霧,“媽媽在定好的返程日期那天,一大早, 明明知道飛機下午才落地, 我就已經跑去店門口, 守在那棵樹
    想告訴愛人,他們有孩子啦!
    “……可是我沒有等到啊, 我沒有等到他!”
    十幾年時光好像是倏地一下就過去了。
    當初那個憧憬著美好未來的小姑娘,成了風光無限的電影明星,她已經不會再在回憶年少的愛人時再痛哭失聲, 哪怕講到最後還是哽咽, 也比她自己預想的平靜許多。
    沈擒舟紅著眼圈看著淩放, 她覺得自己這回在兒子麵前, 做得勉強還可以。
    久久,沈擒舟才平息下來。
    “……”她想了想,摟著默默靠過來的淩放, 跟他說:“至於所謂有人說的葉教練與此有關,這是肯定沒有……我那時候,剛得到消息就去了國外。”
    她甚至花了重金,在當地找了私家偵探社和第三方機構。
    純粹是意外。
    訓練地點是提前定好的, 如果不是場地管理人員失職, 兩個中國的青年運動員也本不該能溜進去。
    甚至有第三人旁證, 那天要“較量較量”, 是淩勘提出的。
    “你小時候,我和葉教練碰麵……我一眼就認出他了,隻是他不知道我。”沈擒舟說。
    她曾經在愛人出事的時候,也是魔怔了一樣,甚至想過憑什麽是自己的愛人出事,她瘋狂了解這個跳台滑雪是個什麽,她動用當時已經成為小有名氣的女星的所有人脈和金錢,查過淩勘身邊所有人的底細。
    她也有過疑心病重的時候。
    “……可是警方、鑒證第三方機構、私人偵探社的結論,全部一致。”
    “……每個遇到不幸的人或許都會這樣,覺得為什麽是自己愛的人遇難,覺得有什麽東西不公——沒準是有人搞鬼……其實就是、自己很難撐下去,所以想要有個什麽可以責怪,可以記恨。”沈擒舟慢吞吞地看著淩放說:“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災難隻是降臨在了我愛的人身上。”
    “……就是這樣而已。”她眼中淚光盈盈,無奈地苦笑著。
    沈擒舟,尤其當年的沈擒舟,並不是多麽堅強勇敢的大女人。但她是善良和講理的人,不會胡亂遷怒。
    “你十一歲時候看好的教練是你父親生前的……最後一次跳躍時,一起去的夥伴。我聽到你說的名字的時候就做了一晚上的夢。”她望著淩放,“夢見如果你父親還在,會不會一起帶著你訓練,會不會和你的葉教練兩個人為了訓練方案掐架。”
    她查葉飛流也曾經查個底兒掉,知道這個與她素昧平生、性情豁達豪爽的男人,曾為了目睹過好兄弟意外身故,痛苦許久。
    如果說責任,她側麵了解過,葉飛流當年為了沒有拒絕那一次私下比拚,深深地自責過,還開始酗酒。
    “不怪他……”沈擒舟歎息。
    目睹意外的很多人都會如此,總覺得在那一天、那一個小時,自己如果早知道,有無數次機會終止一次死亡之旅。哪怕是說一句“今天我們順路先去打場球”,沒準悲劇就不會發生呢。
    但是人生沒有先知。
    ——這種自責,某種程度上甚至是葉飛流退役的部分原因。
    這個人的品格沒問題。沈擒舟也放心把兒子交給愛人生前的好友。
    作為“淩放的家長”和葉飛流見麵時,她麵對著這個沒見過的“故人”,演一個對跳雪全無了解的、憂心的單親媽媽,演得蠻逼真,葉飛流大大咧咧,全無所覺。
    在沈擒舟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兩人這些年也作為教練和家長,交流溝通過不少次,但是話題裏一句也沒提過淩放的父親。
    “……”淩放默默地抱住她。
    無論如何,沈擒舟還是比淩放多了混社會的經驗。
    談完,又吃過拖了半天的飯後,她細問了淩放上午的經曆,忖度片刻,輕聲說:“你應該能知道那位新來的主任是不是不止想換掉葉教練,還換了其他冬季項目這邊的骨幹教練,如果有的話,你明天回隊裏了解一下,告訴我。至於,背後的其他事情,比如她和你們前麵葛主任、甚至孫宇恒總教練、葉教練的關係……你要是不方便打聽,那媽媽去想辦法。”
    她意有所指。
    淩放聽得冷冷地皺眉——淩放很聰明,他聽得懂。
    但是吧,他最不耐煩這些事情了。
    沈擒舟站起來揉揉兒子絲滑的黑色頭毛,安慰他:“也不見得是什麽情況呢,放心,國家現在那麽重視冰雪項目,一定不會讓真正的壞人混進你們隊伍的!這些事兒交給大人!”語氣仿若安慰小朋友。
    ?我也滿18歲了啊?
    怎麽搞得好像被當小孩兒哄了?
    淩放覺得有點牙酸,微微咬著腮幫子,蠻不服氣地看著沈擒舟。
    這個視角和神態,顯得他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著,抬起的眼睛很不爽地眯起來,清冷的少年難得有些幼稚的孩子氣。
    ——這倒是讓他的媽媽心情好了些,也終於微笑了起來。
    晚上回到隊裏。
    淩放想去找葉飛流,結果出現在教練宿舍那層的時候,就看見樓梯口盡頭人影一閃。
    ……多麽眼熟。
    他正要過去,邊上一間辦公室打開門,裏麵人對他招手。
    是方唐教練。
    “……我也聽說了。當年的事兒我是不清楚,但是聽孫總教練他們的意思,其實……”方唐觀察著淩放的神色,小心地說。
    淩放歎了口氣,“我找可靠的人求證過,當年沒葉教練什麽事兒。”他很坦然而確定地說了出來。
    一錘定音。
    方唐鬆口氣,然後想起這孩子的身世,又神情一肅,拍拍淩放的肩膀。
    他咕噥:“老葉那不靠譜兒的,我就說嘛,就看他那性格,也不像是曾經有過啥。那他躲你幹嘛……”
    ……回憶往事情緒上頭了唄。
    淩放沉默著搖搖頭,請方唐幫他把人逮回來。
    方唐立馬發微信,但是本人沒離開,他還是想先陪著淩放。
    淩放待在他辦公室和方唐聊天。
    他還剛好能完成沈擒舟交待的任務:旁敲側擊打探跳雪隊和其他冬季項目的骨幹教練變動。
    隊裏沒什麽其他情況,方唐也聽過孫總教練和幾位老資格的教練私下聊天,新來的這位女領導很早就從運動員轉官員,在體總也幹得很不錯。
    這次一來,她也並沒動什麽其他項目、尤其成績優秀的項目教練組成員和人才梯隊。
    仿佛就隻是衝著葉飛流去的。
    “……我聽了一耳朵,好像確實說當年有些不太好的傳聞,主要是上麵對於這類安全事故總體的處理都很低調。那年代,冬季項目總體發展不太好,編製也變動多,總有些人散播陰謀論……就因為低調處理,那時候還有人說上麵包庇葉飛流,甚至說什麽,上麵侵吞了外國場地方給你父親的補償……各種謠言攪和在一起,顯得跳雪隊烏煙瘴氣的……”方唐本來不是什麽八卦的人,但是也正因為性格好
    淩放點點頭,把情況簡單發給沈擒舟。
    然後接著等葉飛流。
    沒等到。
    “……”他和方唐麵麵相覷,半晌,無奈,給沈擒舟打電話。
    “哦這個啊……當年,追責到最後,隻能說是那個場地方,存在管理不善的責任,也確實給了賠償,”沈擒舟那會兒本人不好出麵,也從來沒想著要這些,“後來你父親單位,那會兒還是叫體委是嗎?按照你父親生前的意願,說他在孤兒院長大,如果能有錢就回饋社會,當時的領導就做主,把賠償款以淩勘的名義,捐給了一所喀納斯山區希望小學。因為他身份證寫的是圖瓦族,還專門是給圖瓦族聚集村附近建的。”
    並不存在什麽侵吞和欺瞞。
    隻可惜過後幾年,隨著西北扶貧和城鄉建設,各地村鎮級別的希望小學歸並整合,那所小學也不在了,被並入了臨近的學校。
    “嗯……還有個事,現在,葉飛流好像躲著我……”
    沈擒舟愣了愣,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去跟他講吧,順便,也跟你們那位新來的領導談談。”
    她現在可是奧運冠軍的家長呢,還是能夠對孩子換不換教練這種未來培養的重大問題,提出一些意見的吧?
    淩放想了想,覺得現在要是自己去說,也怕領導把自己當小孩兒,那就讓大人們嚴肅地探討去吧……
    他幹脆地表示同意,然後就把事情交給沈擒舟,自己跟方唐告別,回房間睡覺去了。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淩放在宿舍裏收拾東西洗漱的時候,看到了那包紅香妃葡萄幹。
    他想起沈擒舟今天說的話:“……小放,你爸爸以前,也最喜歡這個味道。這次聽說你需要找氣味香又長久的東西,姥姥給你專門裝的。”
    淩放默默把葡萄幹取出來十幾顆,珍惜地吃掉幾顆,再去刷牙。
    其餘的幾顆呢,他就用餐巾紙托著,放在了床頭。
    淩放聞著紅香妃葡萄幹馥鬱酸甜的果香,很快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淩放跟著方唐,在訓練室舉器材。
    舉鐵這類訓練,雖然是許多運動的基礎,但淩放做的算是比較少。
    他現在身高177.8,理想體重大概在61.5kg上下。身高體重是硬指標,身體的體脂率還要越低越好。職業運動員一般不會特意追求什麽馬甲線和人魚線,身材自然就成型了。
    尤其淩放的這個項目,是要求體態輕盈瘦削些,主要還是要追求肌肉勻稱結實。他的體脂率目前保持在8以下,這是一般的健身愛好者很難達到的水平。
    “唔……”
    舉鐵55kg,150次一組。午休後,他就一直在器械室,已經做完3組了。
    第四組快到後麵,淩放還是做得有些費力的,汗珠兒順著劉海兒,滴落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地掛著。
    勻速慢舉真的很消耗體力,淩放還不敢貿然卸力,怕傷到肌肉。
    再強悍的運動員也有極限,而教練組的訓練方案往往就是擦著這個極限的邊兒反複橫跳,甚至時不時地想要往前再拉扯拉扯。
    他的手臂已經發酸了,肌肉似乎在顫抖,可能再來幾下,手臂就會肉眼可見地開始顫。
    這倒沒什麽,淩放有點不開心的是:恐怕他這一下鬆勁兒的震動,汗就會掉進眼睛裏。
    “已經89個了,撐住哦淩放,加油啊!”方唐在邊上拍了兩下巴掌,喊著。
    突然,專注地目視前方的淩放,聽到一個幾天沒聽見的,總有點欠的熟悉聲音:“嘖嘖,才這麽點就快不行了?這點體能還想跳什麽大跳台啊,該不會就是為了吃葡萄幹吧?明天再加5公斤!”
    “……”淩放憋著勁兒撐著把器械抬升上去,依然保持標準姿勢、肩背挺直、目不斜視。
    隻有嘴角,微微地翹了翹。
    2018年12月初,淩放跟著他的主管教練葉飛流、副教練方唐一起,前往瑞典首都,波羅的海岸邊的港口城市斯德哥爾摩,轉道前往北部山區。
    雖然在北歐訓練比德國、奧地利還貴,以至於中國國家跳雪隊很少選擇這裏……但他這也是無奈之舉了,因為淩放目前要盡可能多進行一些k120大跳台的冬季實訓實跳。
    本年度冬季賽季,他即將正式開始大跳台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