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與談知府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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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也正因為皇甫夫人把情況說得太詳細了,林如海心頭的警惕更深。
    “聽我那外甥說,夫人是個狐仙?”
    皇甫夫人微微一笑, 矜持道:“不才剛剛度過雷劫, 勉強算個地仙而已, 還未正式編入仙籍。”
    這三界六道, 無論是何種生靈成仙,都要到東王公和西王母那裏注冊,才算是正式的仙人。
    正所謂:先拜木公, 後拜金母, 拜太上老君, 見元始天尊。
    木公與金母, 就是東王公和西王母, 這二位分別掌管三界男仙與三界女仙的籍冊。
    像皇甫夫人這種度過雷劫的狐狸, 也要先去拜見了西王母,錄了籍冊之後,才算是正式的地仙。
    所以他才說自己勉強算個地仙。
    林如海雖不修仙,但他博覽群書,對於各種民間傳說、神話故事也了如指掌。
    他捋著胡須淡淡地問:“夫人既已度過雷劫, 何不先往瑤池入了仙冊?”
    這應該是每一個修行的人或妖夢寐以求的吧?
    見他如此謹慎, 皇甫夫人也有些無奈了。
    “林大人, 難道江公子未曾告訴你, 妾身還欠他兩樣大恩未曾還報嗎?恩怨不償,因果不消,妾身又如何能輕身去瑤池?”
    這當然是騙林如海的, 隻因她不想再和林如海這個精明之人糾纏下去了。
    心累, 物理意義上的心累。
    她隻是個老老實實修行的狐狸而已, 為什麽總要讓他麵對這種事情?
    好吧,這次是她自找的。
    其實她若要報恩,等錄完仙冊再報也不遲。
    隻是在未正式入仙冊之前,她還算是個狐妖,等入了仙策,她就是正兒八經的地仙了。
    一個狐妖的恩情和一個狐仙的恩情,哪一個更難還報,怕是傻子都知道。
    隻是她沒想到,江停雲這個人太過出乎她的預料。她第一個恩情雖然還報有望,卻又立馬欠了一個更大的。
    再算上江停雲幫了她的孫女煥娘,就算她幫江停雲得到了解救被拐兒童的功德,還是要欠他倆人情。
    真是麻了。
    但想到江停雲給她和煥娘指的那條明路,她又覺得,就算這輩子都還不清恩情,也無所謂了。
    相信以江停雲的為人,肯定不會要求她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報恩的同時還能積德行善,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眼下,還是先把林如海糊弄過去吧。
    對於精怪報恩這回事,林如海畢竟不是精怪,沒有深入了解,自然也就信了。
    不過……
    他轉頭看向江停雲,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皇甫夫人是為了報你的恩情,特意給你送功勞來了?”
    江停雲也很無辜啊,這種事情讓他自己說出來,未免太羞恥了點兒。
    他這人臉皮還沒厚到這種程度。
    不過他也知道,林如海之所以把他拉出來,隻是想給彼此一個台階而已。
    於是,他非常乖巧地認了錯,“此事是我沒有說清楚,讓姨丈誤會夫人了,我在這裏給夫人賠罪了。”
    說完,他就朝皇甫夫人行了個大禮。
    皇甫夫人急忙避開,不甚在意地笑道:“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說開了就好。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解救那些可憐的孩子。”
    話題終於被拉回了正軌,林如海當機立斷,趁夜派人去請來了談知府,一同商議此事。
    畢竟,知府才是揚州府的最高執行長官,若要抓捕犯人,肯定繞不開談知府。
    有林如海的名帖,談知府很快就到了。
    兩人一見麵,他就綠著胡須哈哈笑道:“我手裏正有件奇案,就聽說林兄這裏有個大案。莫不是,咱們倆的案子原是一件?”
    “哦?”林如海奇道,“不如譚兄先說說,你的那件奇案,怎麽個奇法?”
    兩人一邊往書房走,談知府一邊說:“前幾天夜裏不是下了雷雨嗎?城西有個村民被雷劈死了。我長到這麽大,還沒見過被雷劈死的人,就親自帶著衙役仵作前去。勘察完現場卻發現,這場所謂的雷擊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林如海驚奇道:“這你都能看出來?”
    談知府笑道:“林兄官路亨通,且做的都是清貴官職,不像下官在多處做過縣令,見識過各種奇事。若你我異地而處,以林兄的聰慧,必然也能看得出來。”
    林如海催促道:“談兄就別恭維下官了,快說說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下官可真是好奇極了。”
    或許是剛剛見了一位狐仙的緣故,林如海對這種鬼神之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
    這被雷劈,也能偽造嗎?
    談知府哈哈一笑,也沒賣關子,解釋道:“若是雷擊人,必然從上而下來,在擊毀了房屋之後,不可能再炸裂地麵。
    下官勘察現場時發現,那被雷劈的村民是在屋裏被炸死的,不但屋頂被掀翻了,連土炕的炕麵都炸飛了。”
    隻要不是個傻子,打雷下雨的時候肯定是躲進屋子裏的,那被雷劈,自然也隻能是在屋裏被劈的。
    談知府繼續說:“城西離縣城不過五六裏,想來雷電也都是一樣的。那天夜裏的雷電雖然很厲害,但都在雲層中盤繞,並沒有落下來,怎麽可能在擊毀屋頂之後,又把人土炕給掀了?”
    林如海聽罷,恍然大悟,“談兄觀察入微且見微知著,下官佩服。”
    譚知府擺了擺手,謙虛道:“下官隻是僥幸見得多了而已。”
    真正查案的時候就知道,古人所說的“世間之大,無奇不有”真是至理名言。
    如果沒有見過的,怕是永遠不知道,這世間之事,究竟能奇葩成什麽樣。
    林如海道:“想來如何即拿凶手,譚兄已然成竹在胸。”
    談知府也不瞞他,“配火藥肯定要買硫磺,這個時節又不過年,不到做煙花爆竹的時候。
    炸那麽大一個坑,需要的火藥最少得有幾十斤,隻需要暗中查訪最近有誰大量購買硫磺,那多半就是凶手了。”
    林如海再次歎服。
    果然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若論朝堂爭鬥,林如海自問不輸於人。但若論查情審案,他在談知府麵前,就要退一射之地了。
    兩人說話間,書房也到了,留在書房陪皇甫夫人的江停雲急忙出來迎接,“小侄給世伯請安。”
    看見江停雲,談知府詫異了一下,“你昨天不是回家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在江停雲回鄉之前,他也是派兒子來送過儀程的。
    江停雲道:“此事說來話長,世伯還是先到裏邊坐吧,裏邊還有一位貴客在呢。”
    “哦?既有貴客,下官自該前去拜見。”
    雖不知談知府在平民百姓麵前如何,但因有林如海在側的緣故,江停雲兩次見他,這位知府都十分隨和。
    待進了書房,皇甫夫人前來見禮,談知府一見之下,頓時驚為天人。
    “不知這位夫人是……”他目光灼灼地看了皇甫夫人一眼,又急忙垂眸避過,眼中全是讚歎與欣賞。
    比起林如海一心敬愛夫人賈敏,談知府就比較博愛了,如果條件允許,他恨不得給天下所有美人一個家。
    隻不過,他固然愛美色,卻也不會被美色迷昏了頭。
    在沒進書房之前,江停雲就提醒過,書房裏這位是貴客,談知府就猜測這位夫人怕是有什麽了不得的身份,自然不敢縱情冒犯。
    他能從一屆寒門進士做到這知府之職,辦事能力固然出眾,但明白什麽便宜能占,什麽事不能做也很重要。
    果然就聽林如海介紹的:“這位是皇甫夫人,本是一位得道的狐仙,因心存慈悲,想救那一船被拐賣的孩子,所以才截住了雲哥坐的官船。”
    林如海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楚了,卻也避開了狐仙報恩,還有江停雲自幼修習道術之事。
    雖然江停雲不會用道術害人,但他日後畢竟是要走科舉路入官場的,身上背一個與鬼神勾結的名聲,容易落人口實。
    因而在林如海口中,皇甫夫人之所以會找到江停雲,全因江停雲是乘坐官船回鄉,被皇甫夫人誤以為他是某個官員。
    談知府點了點頭,並沒有深究,而是直接問起了關於那艘船的細節。
    比起林如海來,善於斷案的談知府問得更加精細,皇甫夫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問完之後,談知府也十分爽快,當即就道:“待下官回去之後,就調兵遣將,一定將那艘船截住,不放跑一個賊人。”
    皇甫夫人讚道:“大人高義,妾身願助大人一臂之力。明日午時,大人隻管帶人到碼頭去便是。”
    話音剛落,她便化作一團紅霧,倏忽又收作一團鵝蛋大小的紅光,鑽出窗欞,便不見了蹤影。
    談知府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卻見芳蹤已杳,徒留暗香浮動。他又是欽羨又是悵然地感慨道:“果然是神仙中人!”
    林如海與江停雲對視一眼,不禁啞然失笑,調侃道:“談兄的愛美之心,讓下官自愧不如啊!”
    談知府笑道:“林兄是個君子,下官卻是個好色之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下官隻不過是比常人更甚而已。”
    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毛病,這個時代也不覺得男人好美色有傷大雅。
    隻有江停雲暗暗蹙了蹙眉,對他的觀點極不讚同,卻也不好交淺言深。
    隻盼日後若是有機會,勸一勸這位好色的談知府,□□傷身呀!
    談知府很快就告辭了,林如海也還有公務處理,江停雲便去上房陪賈敏說話,得到消息的黛玉和長生,一早就在那裏等著他了。
    至於小表弟林琅,小嬰兒雖然精力旺盛,但覺也多,早就被奶娘抱到側間哄睡了。
    “表哥!”小黛玉看見他,眼睛一亮直接撲了過來。
    江停雲急忙彎腰把她接住,抱在懷裏顛了顛,玩笑道:“怎麽才一日不見,表妹就好像輕了些?”
    黛玉立刻懟了回來,“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表哥已三載不見,自然為伊消得人憔悴。”
    果然是伶牙俐齒的林妹妹,自幼口舌便不饒人,江停雲樂得哈哈大笑,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好丫頭,你這張嘴,可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將來怕不是要做個針砭時弊的名士。”
    賈敏嗔道:“你快別哄她玩了,這丫頭本就不愛針織女工,若再信了你的話,將來怕是更了不得了。”
    “這怎麽能是哄她呢?”江停雲卻不讚同,“表妹生來聰慧,讀書識字更是聞一知十,舉一反三,又有姨丈時刻教導提點,對於天下大事,不比旁人更有見解?”
    有了表哥撐腰,黛玉可得意了,衝著母親做了個鬼臉,就把臉頰埋進了表哥懷裏。
    賈敏歎了一聲,憂愁道:“哪個做母親的,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隨心順意?隻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在娘家時怎樣都無所謂,可到了婆家,哪裏還能容她任性?”
    想當年,她年幼的時候,也是被父親當成男兒教養,讀書人字比兩個哥哥都強。
    可那又怎樣?
    大哥雖然整日沉迷金石,對於詩書一竅不通,可照樣繼承爵位;
    二哥雖然十年寒窗都沒讀出個名頭,但父親臨終時一道遺折,他立刻就有了官身,比金科狀元初次所授的品階都高。
    她書讀得再好又如何?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與夫君紅袖添香,琴瑟和鳴。
    若說她心中沒有半點怨氣,連她自己都不信。
    有了自己的前車之鑒,又如何忍心讓女兒步了自己的後塵?
    隻是早兩年他們夫妻無子,林如海要把黛玉當成男孩養,算是有個寄托,賈敏也不好反對。
    如今倒是有了個林琅,但黛玉在讀書上不但有天賦,自己也十分喜愛,賈敏也不忍心剝奪了女兒的愛好,心裏正糾結呢。
    偏江停雲又說出了這種不合時宜的話,賈敏的一腔苦悶終於有機會倒出來了。
    而江停雲是真沒想到,自家姨母心裏,還有這種念頭。
    他微微一怔,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若是婆家不自由,不讓表妹嫁人不就完了。
    但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
    賈敏的這種心態,不但是自幼的耳濡目染禮教束縛,她還經曆過除自己之外,別人都不知道的挫折。
    雖然她當時沒有選擇反抗,而是順從了禮教,順從了父母的安排,接受了自己再有才華,也隻能相夫教子的命運,但她內心深處,必定是經曆過一番激烈掙紮的。
    可是說,是她自己選擇為了家族聲譽犧牲了自己,掐滅了即將綻放的美麗花朵。
    所以輪到女兒的時候,她的內心才會尤其煎熬,也尤其聽不進那些離經叛道的話。
    若想要改變她這種思想,須得循序漸進,慢慢刺激她。
    江停雲心思數轉,也隻在轉瞬之間。
    他輕輕在黛玉纖瘦的背上拍了拍,安撫了因聽懂母親的話而失落的小姑娘,口中笑道:“反正表妹如今還小,就讓她順著自己的心思,過幾年自在日子也無妨。
    以表妹的聰慧,等她大了,有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姨母不必過於憂心。”
    黛玉也知道表哥是在為自己說項,急忙扭過頭來,眼巴巴地看著母親。
    看著女兒水汪汪的眼睛,賈敏心中一軟,心腸就再也硬不起來了。
    “罷了,罷了,我不管了。若是這丫頭養野了心,將來嫁不出去,就賴給你這個表哥了!”
    她這話頗有幾分試探之意,奈何江停雲不是個純正的古人,沒聽懂其中深意,隻是順著她的話音笑道:“我家裏雖然不比姨母家裏富裕,但多個表妹,還是養得起的。”
    賈敏心下一鬆,笑了起來。
    見母親笑了,黛玉就知道自己日後可以繼續讀書了,也高興地笑了起來。
    長生見大家都笑了,就也跟著笑。
    一時間,房間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江停雲又詢問了黛玉和長生的功課,黛玉進步神速,如今已經把《三》、《百》、《千》背完了,最近正要讀《幼學瓊林》。
    “爹爹說了,等我把《幼學瓊林》也背完,他就仔細教我這些文章裏的釋義和典故。”
    一談到讀書,黛玉就雙眼發亮,仿佛眼前有一座亟待她開采的寶藏一般。
    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見了黛玉對書的熱情,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饒是早知道林妹妹聰慧,但聽聞她學習進度這麽快,江停雲也不由咋舌,感慨道:“表妹當真是天人之資!”
    他又隨口挑了幾句三百千裏的句子,或出上去讓黛玉對下句,或說下句讓黛玉補上句,小姑娘接不假思索,對答如流。
    江停雲抱著她好一頓誇,又問了長生。
    長生的資質雖然高於普通人,但和黛玉這種天才一比,就看出差距來了。
    自他啟蒙以來,到如今也有三四個月了,也才背完了《三字經》和半本《千字文》。
    實際上,長生的進度才是普通三歲天才該有的,記的快忘得也快,隻有不停反複的記憶,才能深刻長久。
    這種情況,要等到再長幾歲,大腦發育完全,才會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