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雲麵色一變, 涼涼地說：“對不住，你們怕是走不了了。”
    他對那四個抬棺人說：“四位居士，你們若要避免惡鬼報複, 還是聽貧道的, 先把這棺材抬入貧道寄居之所, 容貧道做法，為四位破煞。”
    四個抬棺人對視了一眼, 抬著棺材就朝江停雲指的方向走去。
    遠在湖州的宗相公和近在咫尺的惡鬼，哪團火更燒眉毛，他們心知肚明。
    “你們要幹什麽？”
    老頭急出了一頭的汗, “告訴你們，宗相公不會放過你們的！”
    江帆冷笑道：“你還是先顧著你自己吧。我們這附近的義莊今日剛丟了一具屍體，你這老漢又言詞閃爍, 我們有理由懷疑, 這棺材裏的就是義莊丟的那一具。”
    “你在胡說什麽？你們快回來, 快回來！”
    江停雲為江帆的急智暗暗點讚, 身形如鬼魅般從老漢和老嫗背後閃過, 瞬間點了兩人的玉枕穴，讓他們昏倒在地。
    “來, 太阿，幫忙把他們抬回去。”
    江帆在前麵領路, 四個大漢抬著棺材跟在後麵，江停雲和江太阿一人搬了一個人走在最後。
    棺材就放在了他們三人住的那個院子裏, 江停雲取出一張學畫符時買來的黃紙，以手指為刃割成了圓形, 念了一個“明月咒”。
    眾目睽睽之下, 那黃紙飄飄悠悠升到棺材上方, 化成了一輪皎潔的明月，玉白的月光撲灑下來，把整個棺材及其三丈之內照得亮如白晝。
    “撲棱棱”一陣翅膀震動的聲音，這是附近兩棵樹上的鳥兒被著月光驚醒，驚慌地飛遠了。
    這一手露出來，那四個抬棺的大漢終於對他徹底信服，紛紛跪在地上，請求他救命。
    江停雲當場做法，從那紙做的明月上引出了四道月光，分別打入四人的眉心。
    四人隻覺得眉心一道清涼直入體內，整個人都精神抖擻。
    “好了。”江停雲笑道，“汝等災厄已解，不如就在客房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行返程。”
    四人連連道謝，由江太阿引著他們到客房去了。
    等他們走了之後，小謝才重新顯出了身形，有些焦急地問：“江公子，這是怎麽回事？秋容姐會不會有危險？”
    江停雲神色謹慎地點了點頭，“是有些麻煩。”
    他對江帆道：“我得開棺看看，你們無論看見什麽，都不必驚慌。”
    見他們二人點頭之後，江停雲才施法，猛然將棺材掀開。
    棺中放著一具紅衣的女屍，在棺材掀開的一瞬間，女屍也猛然睜開了眼睛。
    江帆帶著期待問：“秋容，是你嗎？”
    “秋蓉姐姐，你活過來了嗎？”小謝也跟著問。
    雖然她出門時被絆了一跤，晚了秋容一步，傷心於自己失去了複生之機，卻並不記很秋容。
    她自己是前途未卜了，隻盼秋容姐能和江帆公子終成眷屬。
    棺中女子的眼珠子轉了轉，許久才對上了焦距。但映入眼瞼的，卻是三張完全陌生的臉。
    “你們是誰，這又是哪裏？”
    江帆麵色大變，踉蹌著退後了兩步。
    “你……你不是秋容姐姐？”小謝急道，“那秋容姐姐到哪裏去了？”
    見他們兩個都慌了，江停雲隻好自己出馬，“請問姑娘貴姓，又怎麽會躺在這口棺材裏？”
    那女子動了動身體，似乎是想要坐起來，卻因全身筋骨僵硬，不能遂了她的心意。
    江停雲見狀，不由了然：這是剛剛借屍還魂，軀殼的僵直還沒有舒緩過來。看來，這姑娘也不是棺中屍體真正的主人。
    隻不過，這場借屍還魂，這姑娘究竟是屬於主動的一方，還是被動的一方呢？
    如果是屬於主動的一方，那麽她是知道呢，還是她家人在她死後請人做的呢？
    如今，江停雲的望氣之術隻能看得出來，這姑娘並沒有沾染借屍還魂的因果。
    想來，施展法術之前，屍體主人的家屬已經收足了好處，主動將這屍體貢獻了出來。
    這樣想著，他施展了一個玄鏡術，棺中女子麵前便出現了一麵鏡子。
    “這位姑娘，請你好好看看，這張臉是你自己的嗎？”
    那姑娘先時不明所以，待仔細一看卻忍不住驚呼出聲，“這是誰？這不是我的臉！”
    江停雲仔細觀察她的眼睛，見她眼中的驚恐猶如實質，便知道這姑娘原是不知情的。
    “姑娘，這件事比較複雜，不如貧道先扶你起來，咱們進屋去慢慢說。”
    那姑娘簡直六神無主，有人替她拿了主意，她急忙點頭同意了。
    江停雲小心翼翼地給她送了一點靈氣，幫助她的關節經絡迅速恢複，在她的身體重新柔軟之後，才把她從棺材裏扶了出來。
    那女子站穩之後，便朝幾人盈盈一拜，“奴家範十一娘，謝過諸位襄助之恩。”
    幾人連忙還禮，口稱“範娘子”。
    在進屋之後細說身份，他們才知道，這位範娘子乃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其父乃前任國子監祭酒範公，祖籍山東商河縣。
    這就奇怪了，她一個山東人士，就算是死了屍體也要送回山東去，怎麽會跑到江南來？
    江停雲有滿腔疑惑，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麽問。
    他總不能直接問人家：你知道你死了嗎？知道你的魂魄為什麽會從山東跑到江南來嗎？
    且不說人家知道不知道，這種問法也有夠欠揍的。
    好在範十一娘心裏也有很多疑惑，先問了出來，“這位道長，你可知道奴家為何會到了這裏？為什麽我的臉不是我的臉了？”
    這倒解了江停雲的難題，他小心地反問道：“範娘子，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用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
    範十一娘一呆，慌忙撩起左袖，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才怔怔地說：“這果然不是我的身體。”
    她左臂的臂彎處，生來就有一顆紅痣，那裏現在卻鮮潔如霜雪，半點瑕疵都沒有。
    江停雲這才嚴肅地說：“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麽，但有一件事很確定，那就是你借屍還魂了。”
    “借屍還魂？”範十一娘先是一驚，緊接著臉上竟然露出了幾分欣喜之色。
    她突然對江停雲行了個大禮，懇切道：“道長，你能不能幫我送一封信出去？”
    “送給你的父母嗎？這不是什麽大事，範娘子大可不必行此大禮。”
    江停雲閃避不及，隻好側著身子受了她半禮。
    範十一娘搖了搖頭，“不，不是給我的父母，是給我一個好姐妹。”
    江停雲幾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感覺有些怪異。
    ——遭遇了這麽大的事，第一時間既然不是想著給父母報平安，而是找要好的姐妹？
    是什麽樣的姐妹，竟然比父母還重要？
    江停雲壓下心頭的疑惑，對範十一娘道：“範娘子，實不相瞞，你借的這具屍體，牽連了一樁公案。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得陪你到商河縣去一趟，弄清一些事情。”
    看範十一娘的樣子，她似乎不是死後才借屍還魂的，最起碼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
    那麽，如今範十一娘自己的身體如何了？
    是已經變成了冰涼的屍體，還是住進了另一個魂魄？
    還有，秋容的魂魄又去了哪裏？
    這些他都得弄清楚。
    “這……”範十一娘卻遲疑起來。
    江帆忍不住了，蹙眉道：“範娘子，難道你就不想念自己的父母嗎？如今你的魂魄莫名其妙到了別人的身體裏，你的身體如何了，難道就不想知道嗎？”
    如今秋容香魂無蹤，他雖然表麵上還沉得住氣，內心裏卻早就焦躁不已，恨不得立刻出發去找秋容。
    “是呀。”小謝也道，“萬一你的身體裏沒有魂魄占據，家中二老豈不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句話一下子就戳中了範十一娘的軟肋，她麵色微變，終於道：“那就勞煩道長護送奴家回去，向父母報個平安。”
    見說通了她，三人一鬼都鬆了口氣。
    江停雲道：“那就請範娘子先到客房歇息，明日一早，貧道便與阿帆一同護送你回山東。”
    讓小謝領著範十一娘去休息之後，江帆強撐著的那一口氣才猛然泄了，身形一下子就佝僂了下來。
    江停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那道士給的符咒沒有問題，既然範十一娘占據了這具身體，那秋容的魂魄很可能就在範十一娘的身上。你不要著急，等咱們到了山東，一切就都明了了。”
    江太阿也跟著安慰他，“是呀，有雲哥在，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多謝！”江帆勉強撐起一個笑臉，眼中的憂慮卻怎麽都遮不住。
    一刻沒想到秋容平安，他就一刻不能完全放心。
    第二天一早，江停雲先是給那四個抬棺人分發了報平安的符咒，又一人發了十兩銀子，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說起來，他自從替人捉鬼祛災以來，好像都在倒貼錢，別說銀子了，連一個銅板都沒賺到。
    想到這裏，他扭頭問範十一娘，“範娘子，令尊為人大方嗎？”
    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上致仕，想來是頗有家資的。
    如果這範祭酒的為人足夠大方，他是不是就有機會把賠進去的錢賺回來一點了？
    他眼巴巴地看著範十一娘，範十一娘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好吧，不用說了，這一定是個生性節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