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8徹底沒聲了。
    溶洞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火焰跳躍, 柴火劈啪作響，點點火星招搖，消散在半空中。
    林雪皎抱著自己的膝蓋, 半耷著眼皮，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角, 又困又累。
    他很快就睡著了。
    縮成小小的一團，靠在石壁上，唇瓣微微啟開，呼吸輕淺。
    許是怕得極了，睡得並不安穩。
    眉頭皺成了一個結，眼皮一跳一跳的, 時不時驚醒。似乎夢到了什麽嚇人的東西, 鼻頭一皺, 發出了呢喃聲，聽著像是在哀求與啜泣。
    一片陰影從上方落下。
    林雪皎的眼睫顫了顫，一股清冽的霧凇氣息圍繞了上來, 冷清而縹緲。
    在氣息籠罩下，他逐漸平靜了下來, 眉心緩緩舒展, 再也沒有被夢魘所驚擾。
    ……
    等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麵前的篝火燃盡, 餘下一地的黑炭, 還留有餘溫。
    林雪皎眨了眨眼睛，沁出了點濕潤來, 怔怔地望了片刻, 才反應過來究竟身在何處。
    靠著睡了一夜, 雙腿有些發麻, 他扶著石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這一動，不免涼颼颼的，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衣衫狼藉，一雙赤腳踩在地上，難怪冰涼。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被凍得通紅。
    沒有辦法，隻得裹緊了身上的外袍，慢慢地走了出去。
    夜間，劍塚下了一場大雪，如今還有洋洋灑灑的雪花飄落，站在懸崖上望去，銀裝素裹，千裏覆雪。
    冷風一吹，夾雜著雪花落在肩頭，帶來一點寒意。
    林雪皎呼出了一口寒氣，打了個哆嗦，試探著喊：“周獨寒……？”
    聲音細弱，剛一出口，就又消散在了風聲中。
    探出頭張望了一眼。
    懸崖被素白一片，不見人影。
    他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了起來，又向前走出半步，腳尖一動，一塊碎石沿坡咕咚滾下，沒了聲息。
    低下頭，順著石頭消失的方向看去，不過一步之遙，下方便是萬丈深淵，望不見底。
    若是摔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林雪皎怕高。
    措不及防地見到這一幕，頓時腿一軟，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了。
    咽了咽口水，忙伸手扶著一旁的石壁，顫顫巍巍地要退回到溶洞裏麵去。
    一步一步。
    就在快要到安全的地方時，上空響起一聲咆哮。
    林雪皎仰起頭，看見一道黑影踏雲而下，矯健地落在了洞穴門口。
    這下他是真的站不穩了，晃了晃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腳跟在地上蹭著，想要距離這個龐然大物遠些。
    “你、你別過來……”
    荒獸昂首挺胸，來回踱步，豎瞳金黃璀璨，猶如岩漿流淌。
    此時眼睛中正倒映出了少年驚慌失措的模樣。
    它像是好奇，抖了抖身上的鬃毛，身上鱗片碰撞在一起，發出錚錚聲響。
    林雪皎膽子小，什麽都怕。
    怕黑、怕高、怕人……這些都爬，更不用說是這般凶獸站在麵前了。
    就在他淚眼朦朧，害怕得倒抽氣的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師叔……”
    林雪皎抬起霧蒙蒙的眼睛，見到周獨寒緩步走來，如逢甘露，想也沒想，就一個勁地鑽入了對方的懷中。
    周獨寒的動作一頓，察覺到少年的肩膀繃直，止不住地嗚咽顫抖。
    他微微一笑，順勢搭上了纖瘦單薄的脊背，摩挲著突起的肩胛骨，明知故問道：“小師叔，你在害怕嗎？”
    林雪皎想要回答，可是喉嚨幹澀，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胡亂點頭。
    蹭得額發淩亂，眼睛濕漉，驚慌可憐。
    像是在林間被獵人追捕的小鹿，無處可逃。
    周獨寒唇角的笑意更盛，不過很快就消散殆盡，隨之浮現上來的是愧疚：“是我思慮不周了。”
    林雪皎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愣愣地抬起了頭。
    周獨寒喚道：“隕星，過來。”
    聲音落下，溶洞外傳來了低低的一聲咆哮。
    隨後，一道小山般的黑影靠近了過來。
    荒獸實在是太大了，擠不進來這個小小的洞穴，頭一伸進來，就惹得山洞一陣搖晃，蹭得石屑簌簌落下。
    它搖頭晃腦，打了個噴嚏。
    四周黑霧縈繞，再繼續往前走，身形逐漸縮小，由小山一般，變成了野狼一般的大小。
    不過在林雪皎的眼裏，不管多大，看起來都是猙獰可怕的。
    他被驚嚇到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周獨寒溫聲道：“這是我的劍靈——隕星。之前它冒犯了小師叔，實在是不敬，我讓它來向小師叔道歉。”
    林雪皎慌忙搖頭：“不、不用了。”
    周獨寒：“要的。”他的語氣輕淡，卻不容拒絕，“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小師叔切不能慣著它。”
    林雪皎：“……”
    ……沒有慣著，是害怕。
    他想要說，但哽咽了一下，又自己打斷了話頭。
    周獨寒明明已經看出來了，卻故意道：“小師叔放心，我已經教訓過它了，必不敢再造次。”
    林雪皎聞言，這才期期艾艾地轉過頭。
    荒獸半趴在了溶洞門口，雪光照應在了它的身上，果然可以看見身上布著劍痕，連鬃毛都亂糟糟的，不似之前一般油光水量。
    周獨寒徐徐道：“若是小師叔還不滿意，我再教訓一頓便是。”
    荒獸似乎也聽懂了這話，耳朵頓時耷拉了下來，發出了低低的“嗷”一聲，像是在求饒。
    林雪皎剛才還是怕的，現在見到這一幕，又不免心軟了。
    眼看著周獨寒臉色冷了下來，連忙趕在動手前了拉他的衣袖，輕聲阻止道：“不用了……”
    周獨寒的手指一鬆：“為何？”
    林雪皎緊張地咬住了下唇，留下了一道濕漉漉的痕跡：“我、我……”
    “我”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道該怎麽說。
    其實也不能怪荒獸。
    是他先打攪了周獨寒，想要搶走那柄劍的，荒獸現身，應當是為了阻止他，而不是專門出來戲弄欺負他……吧？
    他錯在先。
    再說了，他也沒有受傷。
    就是……難堪了一些。
    一想到昨日的畫麵，林雪皎的臉頰微紅，含糊道：“不用，算了。”
    周獨寒歎道：“還是小師叔心善。”
    林雪皎頓時不好意思了起來，臉頰越發燒得通紅，閃爍其詞：“沒有的……”
    周獨寒微笑看著，忽然話鋒一轉：“既然小師叔不怪罪了，不如上前與隕星說一說，也好讓它心安。”
    林雪皎一下子沒聽清楚，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好、好啊……”
    話剛出口，他就怔住了，反應了過來，“什麽？”
    周獨寒再提：“小師叔要是不說，隕星恐怕心中不安。”
    林雪皎再度看向荒獸。
    雖然荒獸現在縮小了身形，但依舊有半人多高，爪牙鋒利，野性十足。黑霧縈繞在四周，呼吸間，發出沉重的聲響。
    豎瞳細長銳利，實在沒能看出哪裏“不安”了。
    林雪皎喉嚨一緊：“不、不用了吧？”
    周獨寒也不勉強，風輕雲淡道：“那看來小師叔還未曾諒解它，還是得再教訓一番才是。”
    林雪皎慌張道：“不是的。”
    周獨寒：“那是什麽？”
    林雪皎沒有辦法，隻好囁囁：“我去和它說……”
    說著，他從周獨寒的懷裏出來，大著膽子，慢慢地走向了荒獸。
    荒獸眼睛一亮，尾巴一搖，就要站起來。動作到一半，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命令，又端正地坐了回去。
    隻是一雙金瞳灼灼，緊緊盯著麵前的少年。
    林雪皎捏著衣角，掌心冒出了細密的汗水，最終站在了距離荒獸一臂距離的地方。
    腳底的石子硌人。
    他動了動腳尖，聲若呢喃：“我不生你的氣了。”
    荒獸的耳朵偷偷豎了起來，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沒關係的……”林雪皎掃過荒獸身上的傷口，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你疼嗎？”
    荒獸皮糙肉厚，這點小傷跟撓癢癢似的，根本不值一提。
    不僅不痛，它的爪子蠢蠢欲動，還想要撲上去蹭一蹭。
    林雪皎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往後退了一步，毫無防備地撞到了一處結實有力的肩膀。
    不知何時，周獨寒來到了他的身後，說：“你可以摸摸它。”
    林雪皎想要拒絕，但在對上那雙金燦燦的豎瞳時，又說不出口了。
    之前覺得荒獸像狼。
    現在倒覺得更像是一隻大型的狗。
    他的手指屈了屈，剛抬起手腕來，又縮了回去，在衣角上擦了擦掌心上的汗，這才小心翼翼地伸了過去。
    還相差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心生怯意，想要收回來。
    可是已經晚了。
    荒獸自個兒湊上前來，將額頭頂了上來。
    鬃毛軟乎乎地，在掌心一蹭，有些癢。
    荒獸晃晃腦袋，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豎瞳也微微眯起。
    林雪皎剛開始還有些害怕，後來見到荒獸並沒有要攻擊的意思，也緩緩放鬆了下來，甚至還用掌心摸了摸，指尖從鬃毛中穿過。
    看起來更像是狗了。
    僅剩下來的那點懼意徹底散去，他抿唇笑了起來，眼睛中含著細碎的光，亮晶晶的。
    周獨寒站在一邊，也微微眯起了眼睛，與荒獸的模樣如出一轍。
    荒獸是周獨寒的劍靈，亦如同是半身的存在。
    他與荒獸心意相通，甚至是一部分意識的投影。荒獸想要做的、正在做的，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不過，荒獸更偏向於“獸”，不懂得克製隱藏，貪婪與占有的欲望一覽無餘。
    而他……更懂得偽裝一些。
    將所有的念頭如數藏起，隻展現出想要展現的一部分，溫文爾雅，君子如玉。
    周獨寒眉眼清俊，浮著笑意。
    隻是在平靜之下，暗流湧動，似要將人溺死在其中，無處可逃。
    不能怪他。
    是小師叔太不長記性了。
    明明已經被欺負得淚眼朦朧、嗚咽嘶啞了，還要湊上前來招惹。
    這樣……活該被欺負。
    不過也隻有他能夠欺負。
    周獨寒念頭一轉，輕抬眼皮，見荒獸又蠢蠢欲動一副要撲上去的模樣，喉間冷哼一聲。
    劍芒一閃。
    荒獸緊緊趴在了地上，在半空中化作了縷縷黑霧，輕輕一蕩，落在了他的手中，又化作了一柄黑沉的重劍。
    林雪皎手上一空，還有些不適應，手指屈了屈，聽見身後人道：“小師叔，我們走吧。”
    林雪皎問：“可以回去了嗎？”
    周獨寒失笑：“小師叔忘了正事。”
    他呆呆地張了張嘴：“什麽正事？”
    周獨寒：“小師叔的劍還未尋到。”
    林雪皎欲言又止，躊躇了片刻，說：“我又不會用劍，要不還是算了……”
    周獨寒溫和道：“既然來了劍塚，總沒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林雪皎不報太大的希望。
    心中覺得沒有劍靈會看上得上他的。
    想要拒絕，但在對上一雙沉靜漆黑的眼睛後，又怯怯地將話咽了回去。
    “好、好吧……”
    他向前邁出一步，踩到了一塊鋒利的石頭，刺得他腳掌一痛。那是最嫩的地方，疼得渾身一哆嗦。
    再往前看去，遍地都是碎石。
    可以想象，走走上去是個什麽感受。
    林雪皎的腳尖踩在了左腳背上，用力地蹭了蹭，一下子通紅了起來。
    好痛。
    不想走了。
    他想到了什麽，抬眸看了一眼身側的人。
    周獨寒並沒有要搭把手的意思，直直走了過去，在走到洞口外的平台時，還回過頭來問：“小師叔，怎麽了？”
    林雪皎的下頜低垂，抿住了唇角，沒說話。
    他原以為周獨寒會主動來背他——就和之前那幾次一樣。
    可沒想到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根本沒有要背的意思。
    他性格怯懦，一向膽小，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一向隻有被欺負的份，從來不敢要求別人什麽。
    現在更是不好意思主動開口。
    山洞門口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唯有風聲呼呼吹過。
    周獨寒目光一沉，似乎在等著什麽。
    林雪皎的臉皮一陣發緊，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話到口邊，又說不出聲來。
    嗚……
    太丟人了。
    要不還是自己走吧。
    他試探著伸出了腳尖，還沒踩實在地上，就又猛地縮了回來。
    ……不行，太痛了。
    而且外麵還在下雪，會凍壞的。
    林雪皎又急又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霧蒙蒙的，差點就要掉下眼淚來。
    周獨寒見狀，恍然大悟：“小師叔，是想讓我抱你嗎？”
    林雪皎唇角翕動，終於擠出了一個字：“……是。”
    周獨寒眉頭一皺，輕歎了一聲：“小師叔不說，我怎會知道？”他頓了頓，道貌岸然道，“若無許可，我也不敢冒犯小師叔。”
    林雪皎越發地說不出話來了，臉頰發燙，飄起了一陣紅霞，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可以的……”
    周獨寒沒聽清：“可以什麽？”
    林雪皎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你可以抱我的。”
    說完後，簡直羞得不敢抬頭看人。
    隻聽見一聲響起：“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隻寬厚有力的大手在麵前展開，“小師叔，請。”
    林雪皎墊起腳尖，遲疑了一下，閉著眼睛主動往周獨寒的懷裏靠。
    他低垂著頭，下頜繃緊，一縷發絲落在臉頰上，怯生生的。
    ——羊入虎口。
    林雪皎閉著眼睛，眼前黑乎乎的，但觸感越發地敏銳。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物，可以感受到下方一片結實而不誇張的腱子肉，熾熱的氣息湧來，直教他渾身發軟，提不起力氣來。
    不行。
    太熱了……
    小腿繃直，撲騰了一下，企圖距離熱源遠些。
    但剛動了一下，就被人按住，低啞的嗓音響起：“小師叔，別亂動。”
    說話時，連帶著胸膛一陣震顫。
    呼吸聲低緩克製，像是在壓抑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