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不該停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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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精靈的一天是如何開啟的呢?
是甜甜的蘋果香氣, 鳥雀們的談話會,還是一首來自少年的歌?
在悠揚的歌聲中,小小的團子自枕間探起身, 黑色小臉上兩顆豆豆眼努力睜了半天還是沒能睜開,白白軟軟的布偶團子晃晃腦袋上的兩片小葉子, 循著風中傳來的香甜氣息飄到了桌上的果盤處,抱起比他整個人還要大的蘋果,又順著風飄向了歌聲所在的地方。
看著那個紅彤彤的大蘋果浮在空中跌跌撞撞地向著自己飄過來, 黑發少年的手指在七弦琴上蕩出一串顫音。他歎了口氣, 坐直了身,放下手中的七弦琴, 向著那個大蘋果伸出了雙手。
蘋果穩穩當當地落到了他的手心。
一張黑色小臉自蘋果後探出, 小風精靈的眼眯成了大大的月牙。
“溫迪, ”少年彈了彈白團子的頭, 小團子順著他的力道軟倒在了他的手心,看得少年忍不住笑出來。
看見風精靈躺在他手心眯起了一隻豆豆眼望他, 少年咳了兩聲,把自己臉上的笑意收了收, 故意端起臉看他:“這可是家裏最後一個蘋果了哦。”
“!!!”
裝死的小白團子猛然彈起來, 把自己糊到了蘋果上, 抬起小腦袋, 一雙望著黑發少年的豆豆眼變成了淚汪汪的蛋花眼。
被他看著的少年人再也繃不住臉上的表情,他笑著伸出手指揉了揉小精靈的頭上兩片小葉子:“好啦好啦, 你吃吧,待會我會再去買的啦。”
聽見這話的小白團身周冒出了大片大片的小花花。他抱著那個大蘋果, 把整個身子都埋進了蘋果裏。明明那張小黑臉上一點嘴巴都看不見, 少年手中的蘋果卻在以一種讓人驚歎的速度光速消失著, 溢出的果汁濺在小團子的白鬥篷上。那小小一團在少年手心裏掃來掃去,好似在撓癢癢一般,讓少年差點就忍不住攥緊手掌把他抓在手心了。
一個比風精靈個頭還大上一圈的蘋果不過兩分鍾就隻剩下了果核。從一塊白布包變成白布球的小精靈抱著果核扔到了一邊,又飄到了少年放在一旁的七弦琴上方。青色的光自他胸口的小寶石裏冒出,七弦琴被風托起,晃晃悠悠地撞進了少年懷裏。
“是還想聽我唱歌嗎?”
小精靈大大地點著頭,頭頂兩片小葉子隨著他的動作大幅度晃動著,在他停下後還在抖,帶著他也晃了晃。
少年抱著琴,目光一直追隨著飛到自己的頭上趴下的風精靈:“要不我們去廣場上唱歌吧?”
廣場?
趴在少年頭上的風精靈陡然撐起身子。
黑發少年轉頭向著窗外望去:“你看外麵的天氣多好啊!”
他正此刻正坐在窗邊,藍色的眼底映著同樣蔚藍的天,金燦燦的暖陽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風精靈身上。清風徐徐,窗外掛著木製花架裏,各色不知名的小野花在風中搖擺,肆意生長。
小白團軟軟地癱了下去。
知道他同意了,黑發少年站起身,抱著琴走下了樓。
紅色頂的小房子在道路旁列隊,白色的大風車個子高,塊頭又大,隻能老老實實地立在後排,六根巨大的手臂是大張著的白色風帆,隨著千年不息的流風緩緩旋轉。
少年一路走來,都有人和他打招呼——
花店的小芙羅拉問他要不要新的塞西莉亞,他接了過來抬手遞給了頭上一臉好奇的小精靈;水果店的昆恩亮起眼向他推銷新進貨的蘋果,他在小精靈的催促下笑著要了一袋,拿了兩個在手上,其餘的請正應付著青梅竹馬的店老板幫他保管;貓尾酒館的瑪格麗特抱著貓笑盈盈地迎上來,讓少年急退了好幾步。
小白團和被它抓著頭發的少年異常同步地打了個噴嚏。
黑發少年搓搓紅通通的鼻子,甕聲甕氣地衝著一臉笑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老板娘說道:“不勞煩您了,我現在要去廣場上唱歌呢。”
他頭上的小精靈伸出藏在鬥篷裏的小手手搓了搓自己的小黑臉,一臉可惜地望著貓尾酒館的方向。
像是知道小精靈在想什麽,少年抬起手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小白團。
“溫迪,現在還不能喝酒哦?”
風精靈順著他的力道癱在了他頭發上。
繞過層層台階,走過拱頂長廊,小白團窩在少年頭頂,攥緊了手中的呆毛,眯起了豆豆眼,看著少年拾階而上,一路走到了廣場之上——
本應是風神像的地方赫然變成了一座被鮮花簇擁的小小花園,最中央一座噴泉池汩汩流淌。
鬆了手中抓住的呆毛,小精靈pia地軟倒了。
四周的風都笑了起來,那笑聲飄啊飄啊,一直飄到了天上。
少年疑惑地想抬頭看,卻怕小精靈從頭頂滑落,隻能僵著頭,兩隻眼向上抬著:“溫迪?”
風精靈一動不動地在他頭頂裝死。
戳了戳小精靈,少年滿臉疑惑地走向了噴泉池,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勞倫斯!”少年高興地喊著自己藍頭發的祭司朋友,有著瘦削憂鬱臉龐的祭司轉過頭同他點頭。
“怎麽隻有你一個?其他人呢?”少年靠著噴泉池的邊沿,撥弄著手中的七弦琴。
“阿莫斯在城外和溫妮莎打架,萊艮芬德被拉去給她們當裁判了,古倫希爾德在圍觀。”祭司回答道,“安德留斯說她們兩個太煩了,讓她們先自己打一架分出個勝負再去挑戰祂。”
在少年頭頂打滾的風精靈聽見這話,一個沒注意從少年頭上摔了下來。
少年無奈地伸手接住他,小精靈在他手心迷茫地甩了甩頭。
勞倫斯望著小白團子,皺起了眉:“溫迪,你是不會飛了嗎?”
“?”
小精靈轉過頭用一雙豆豆眼狠狠地瞪著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白布球又被氣得鼓起來。他在少年手掌裏晃晃悠悠地飄起來,那好似擺設一般的單邊小翅膀用力一扇——
清風流轉,吹起勞倫斯垂落在肩頭的辮子。祭司麵無表情地說:“嗯……你可以再用力點。”
“???”
小白布球更鼓了。像個氣球一樣左右亂晃。
“你別開他玩笑了啦。”
少年伸出雙手捧起小白布球,風精靈在他手心裏一下泄了氣,頂著一雙煎蛋眼看著少年,伸出小手對著藍頭發祭司就是一頓指指點點。
祭司看著白布團子的眼神滿是嫌棄,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無奈:“怎麽像個向麻麻告狀的幼崽一樣。”
“當個幼崽不好嗎?”少年笑著揉了揉風精靈的小腦袋,“能當一個永遠都是快快樂樂的幼崽,不是件好事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溫迪永遠都是一個幼崽呢。”
小白團子緩緩收回了告狀的小手。他攥緊了自己的小白鬥篷,一雙煎蛋眼望著少年溫柔的藍眼睛,越攤越大,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一連串細小淚珠從他漆黑的小臉上滑落,砸到了少年手心。
“誒?怎麽哭了啊?”
少年急忙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試圖擦掉小黑臉臉上的淚珠,才擦掉了一點,就有更多淚水從那雙豆豆眼裏湧出來,把他的手指澆得濕透。
少年局促不安地收回手指,求助地望向站在一旁的祭司:“勞倫斯!怎麽辦啊?”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知道?”看著哭成花團團的小精靈,祭司皺起了眉,焦躁地跺起腳來,“你倒是別惹哭祂啊?”
少年收回手足無措地望著掌心的風精靈,這時的他才終於有了那麽一分屬於少年人的意味:“那……那溫迪要不要來聽歌?”
他把小精靈小心翼翼地放在水池旁,蹲在小精靈旁邊,抱起了自己的七弦琴。
風精靈望著他,臉上的淚珠終於有了幾分斷開的趨勢。
看著那張黑色小臉上的淚流得不那麽凶了,少年安下心來。他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垂下眼,撥動著手中的琴弦。
他緩緩張口。
清澈的少年音響起,像是一簇新火燃起。
他的歌聲逐漸嘹亮,風帶起他的歌聲,傳遍了整個廣場,城市,向著曠野奔去。
白色的狼王和紅發的騎士一齊抬起了頭。
遙遠的懸崖之上,風之龍晃了晃尾巴。
風精靈的淚完全止住了。
那是風之歌。
“……尋詩於哀哭,尋夢於囚籠……”
少年睜開了眼,他身周已經圍滿了人。
大家都在鼓掌,六指喬瑟更是一邊鼓掌一邊流淚:“完了,我又要失業了。”
小白團子是其中最興奮的,他在空中不規則地四處亂飛,最後一把撞到了他臉上,糊了少年一臉風精靈。
“……溫迪,我不能呼吸了。”少年悶悶地說。
風精靈遺憾地從他臉上滑下來,開始繞著他轉圈圈。
“……其實我寫的歌你都聽過啊。”
小精靈不理他,隻是轉得更快了。
“好吧好吧。”少年無奈地應道,“那你要安靜一點哦?”
風精靈立馬乖巧地盤在了他頭上。
“為什麽要在這裏……算了。”
他閉上眼,手指拂過琴弦。
風車菊緩緩轉圈,太陽從東方走到頭頂,少年唱完了他寫過的所有的歌。
放下手中的琴,少年滿足地喟歎一聲:“我的歌就隻有這些了。”
他抬眼,眉眼間浸滿了笑意,把手中的琴往前一遞:“剩下的,就交給你啦!”
和少年擁有一模一樣麵容的神明垂著眼望向那把古樸老舊的七弦琴,伸手接過。
溫迪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和少年別無二致的笑容,那雙彎起的眼裏盛滿了天空和大地:“好啊。”
少年神明閉上眼,唱起了歌。
他唱的第一首歌,就是風之歌——
“……風歌奏響,自由到來。”
他唱了那麽多那麽多歌,從蒙德一望無際的曠野唱到璃月巍峨屹立的高山,從稻妻連綿不絕的海島唱到須彌綠意盎然的雨林,從楓丹縱橫交錯的水網唱到納塔熱意噴湧的火山,最後唱起至冬的冰雪,還有那失落的黑日之國。
他唱天空,也唱大地,唱星海,也唱路遇的人。他從正午唱到夜幕四合,熙熙囔囔的燈火在他的歌聲中亮起,在風車頂端窩了一下午的風之龍不滿地噴了個響鼻。
在群星之下,溫迪放下了手中的琴。
站在蒙德城最高處的廣場上,他抬眼望著這座童話般的城。風之龍在風車頂別扭地換了個姿勢,溫妮莎坐在不遠處笑著望他,藍發的祭司在和金發的女祭司拌嘴,紅發騎士和白發獵手打成了一團,而遠處,他們的後輩們正在聚會,琴被麗莎拉著灌酒,迪盧克老爺一臉嫌棄地看著騎士團的人鬧成一團,藍發的騎兵隊長坐在他一旁,朝他舉起了酒杯。
風中傳來狼王的嚎叫。
而他的麵前,黑發藍眼,鬢角紮了兩條小辮的少年正盤腿坐在地上,抬起頭溫柔地注視著他。
月夜之下,少年神明看著少年的眼睛也亮起了繁星:“我一直想把這些歌唱給你聽!”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溫迪。”少年望著他。
“我知道你走過了多少路,我知道你經曆了多少旅途。
“但是,我知道的,你也知道。”
“你不能在這裏停下。”
一切戛然而止。
狂歡的人群和夢中的城如煙般散去。
一片混沌中,唯有黑發少年站起了身。
他同溫迪對望著,宛如鏡子的兩端相對而立。
溫迪沉默著。對於這一切的改變,他並沒有說一句話,他隻是牢牢地注視著麵前的少年,輕聲問道:“真的是你嗎?”
“是我。”少年笑著點點頭,“你其實對這一切早就有所預料了,不是嗎?”
聽著這句話的溫迪低下頭:“但這隻是一個猜想,我並沒有把握真的能實現,更何況你已經……”
……死去太久了。
地脈是存儲一切信息的網絡,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都在地脈中流淌。在提瓦特,自古就存在的地脈錨點遍布整片大陸,就連七天神像都是地脈節點之一。
可七天神像雖然與神明有關,地脈網絡的控製權卻不在七神手上。他們隻能稍微借用幾分那龐大的,甚至與別的世界相連的網絡。它控製權的歸屬,被天空島牢牢把握,而天理與深淵的另一個戰場,就在地脈深處。
在這場連塵世七神都無法插手的戰爭中,唯一的變數是稻妻的神櫻樹。
溫迪垂下眼。
這是屬於那位和巴爾之間的豪賭。毫無疑問,她們賭贏了。
這顆由雷神雙子中的姐姐,雷電真的意念變化而成的種子,被雙子中的妹妹雷電影親手種植進了時間間隙,並成功地在遙遠的過去發芽生根,從而逃過了天空島的耳目。
她在地脈網絡中紮下了根。
作為風的神明,他曾經在神櫻種子種下後去過一趟稻妻,並從八重神子那裏了解了神櫻樹的近況。
在知道了地脈投影這一存在後,他就有了這麽一個想法——
那就是讓神明背負一國之民,通過地脈轉移到其他世界,再讓神明以己身作為錨點,把這段“曆史”錨定在新世界的地脈之上。
若是終末來臨,這可能就是他們最後的求生之道。
“可如果錨定的是地脈裏存儲的信息,那麽,存在於遙遠過去的記錄能不能重現出來呢?”
——在訂下這個計劃後,這樣的想法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
這種想法就像一根貓毛,細小,卻擾得溫迪寢食難安。
自由之神卻被過去所囿,這種話說出去,能有幾人相信呢?
但溫迪確實忘不了麵前的少年。
他忘不了希冀看見藍天的少年舉起反旗,卻倒在了自由到來的前一瞬。
他忘不了那根沒能送出去的絨羽。
他忘不了那句話——“代我看看這個世界吧”。
從此自由之神不登王座,隻是頂著故友的麵容行於世間。永遠年少的神明以雙腿丈量天地寬廣,以雙眼看遍山河萬景,又把這一切編入歌裏,寄托給流轉千風。
雖然知道這麽做有一線可能與少年重逢,可溫迪尚有理智。如果不是天空島被人之子拉至地麵,虛假之天損毀,深淵與崩壞同時到來,如果不是蒙德真的要毀滅於他眼前,他是不會開啟這個計劃的。
因為這太難了,近乎一場豪賭。
行走於地脈間,還是這種背負種種跨越世界的旅途,是有很大概率丟失己身“訊息”的。
就比如轉生成人類的溫迪,一直到三天前才記起自己的身份,又比如關於這個計劃的一切……是他剛剛才想起來的。
溫迪試圖回憶起過去,可是他已經想不起在看到世界真的陷入終末時,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悲傷絕望……還是夾雜著一絲不能對外人訴說的情緒了。
想到這裏,少年麵容的神明忍不住皺起了眉。
一根溫熱的手指按上了他的眉間。
“不要皺眉哦。”少年衝他笑著,那笑容溫柔到近乎哀傷了,“你一點都不適合這樣的表情啊。”
“可是我……”
“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不是嗎?”
少年神明的聲音哽咽著,他好像不曾走過那獨自前行的兩千餘年,不再是那個知曉一切的風神,而是如同幼崽般,急切地想要尋求自己信賴之人的認同:“你真的覺得我已經做到了最好嗎?”
他上前一步,把自己埋進了少年的懷裏,一迭聲地問著:
“這樣的蒙德是你想要的嗎?
“這樣的自由是你期望的嗎?
“我這樣做…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聽見這樣的問話,少年忽地笑了出來。
他伸手摸著胸前的腦袋,仿佛過去揉風精靈的頭一般,還壞心眼地把溫迪那兩根和小葉片異常相似的呆毛往下摁了摁:“什麽嘛,還以為當了這麽多年風神你會變得更成熟一點,沒想到還是小孩子嘛。”
埋在他懷裏的溫迪悶悶地說:“就算是轉生後,我也比你大了。”
“年齡和心態有什麽必然關聯嗎?幾百歲的小幼崽?”
“……”溫迪不說話了。
“這些問題啊,你並不應該問我吧?”
“唯一能給你答案的,隻有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