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做的, 隻是把琴交給你。會用它彈出什麽樣的歌，最後都要看你自己。”
    少年的語氣含著笑意，他說：“而那些歌, 你不是已經全都唱給我聽了嗎？”
    少年神明的手指收緊，攥緊了他的鬥篷：“……那你喜歡那些歌嗎？”
    “我很喜歡哦。”少年點頭, 回了他一個擁抱，“我不是說了嗎？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在看著你啊。”
    他閉上眼, 輕輕唱起那句詩：“我所愛的人們, 不要為我哭泣，我從未逝去……”
    自風中誕生的神明閉上眼, 隨他一起唱道：“……我就在這裏。我隻是歸於風中, 化作了千風中的一縷。”
    歌聲漸息, 流轉千風不知從何處而來, 它們繞著兩個少年轉圈，舉起他們的發辮, 卷起他們的衣角。
    在千風環繞中，風的神明低聲說道：“……可我見過了千風萬雲, 卻再沒見過你。”
    少年拍著他的背, 把他拉起, 牽起他的手, 望著他哭紅的眼，為他擦去眼角的淚。
    “溫迪, 你的旅途或許是因我而起，但你在這趟旅途中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卻比在我這裏學到的更多, 不是嗎？”
    他笑得溫柔：“這趟旅途的意義, 你不是已經明了了嗎？”
    黑發少年抬頭，眼中蘊藏著幾分驕傲。
    溫迪隨他一同轉頭，巨大的風神像立在他們身後。
    石雕的神明張開翅膀，雙手前舉，神態平靜。他低著頭，雖然閉著雙眼，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懷疑，他睜開眼後的眼神會是多麽溫柔。
    被子民奉送上來的鮮花重重疊疊堆在神像的腳底。
    少年牽著風神走向他自己的神像，對著不知所措的神明揮手，向他展示那些花束：“你看，和高塔上的那位王不一樣，你受到了這麽多子民的愛戴！”
    他從那堆花中挑出一朵雪白的塞西莉亞，轉過身，把她別在了風神的頭上，笑盈盈地問他：“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少年神明低垂著眼：“因為我看見的是人類自身。”
    “我所注視的，是每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同他們相處交談，我和他們成為朋友。我傾聽他們的理想願望，我看到了他們努力生活的模樣。
    “這樣熱烈綻放著的生命，並不應該被冰冷的辭藻所概括，更不應該成為一個符號，被模糊了所有努力與痕跡。
    “每一個人的存在，每一個人的意誌都是有意義的，是值得尊重的。
    “就算是神明，也不應該輕易踐踏否定這一切。”
    越是把話說出口，他的語氣就越堅定。當最後一句話說出口時，他抬頭，看見了少年驕傲的笑臉。
    黑發的少年大聲笑著，他的笑容一向是溫柔的，寬容的，少有這麽放肆的時候：“你看！你這不是已經成為了很好的神明嘛！”
    “所以你還在疑惑什麽呢？”
    神明璀璨的眼黯淡下來：“可是……我仍舊不知道我做的是不是對的。”
    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和緩了下來：“你果然在擔心這件事啊。”
    “嗯。”風神神情鬱鬱，“如果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我的那個計劃的話……”
    少年忽然打斷了他：“溫迪。”
    “嗯？”
    “你這一生快樂嗎？”黑發少年神情認真。
    “……一生？”少年神明歪了歪頭。
    “對，一生。”少年嚴肅地看著他，“不是作為風精靈，風神的一生，而是轉生後，身為一名真正的人類後所經曆的這一生。”
    “……”十七歲的少年人沉默了良久。
    最後，他緩緩開口：“我……很快樂。”
    “那想起這一切，對你而言，是種痛苦嗎？”
    “不是！絕對不是！”少年神明大聲反對，“我一點都不後悔想起一切！”
    “哪怕背負起這麽沉重的使命，背負整個蒙德的命運？”
    “是。
    “……哪怕背負一整個世界的惡意，”神明頓了頓，“我也不會後悔。”
    少年忽地笑了。
    他向著神明伸出手：“你知道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嗎？”
    溫迪上前牽住他，問道：“為什麽？”
    抓緊了他的手後，少年突然在這漫漫白霧中奔跑起來。
    溫迪被他扯得一個趔趄，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為什麽要跑啊？”待他能跟上少年的步伐後，溫迪大聲喊著。
    “因為你不知道在哪裏，我們沒有辦法飛過去啊！”少年回頭衝他大聲笑道。
    他們一路跑著，越過無數的光與影，過去和未來，千風跟隨在他們一旁，歡欣鼓舞地隨著他們的腳步向前邁進。
    待少年終於停住時，溫迪疑惑地上前：“所以為什麽要來這……”
    他忽地停住了。
    他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了時間的盡頭。
    旋轉往返的時間畫了一個又一個圓，所有的圓都重疊在一起，過去與未來糾纏在一根枝條之上。它們纏繞著，蔓延著，時間的枝椏伸展著，把所有人導向最後的未來——
    “我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告訴你，你完全不用擔心。”
    少年走到了他身旁，輕輕說道。
    “你看，你所擔心的一切並不會發生，你是被這個世界愛著的。”
    那雙藍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和他長相一致的少年人——
    “所以盡情飛翔吧，我的神明。”
    千風托舉起風的神明，它們簇擁著他，催促他向著那璀璨的未來前進。但千風的神明卻並沒有向前看，而是卻向後伸著手：“等等——”
    少年在他身後，溫柔地望著他。
    自千風中誕生的神明試圖從流轉千風中脫身。他驚惶地向後伸手：“那你呢？你可以跟我一起——”
    “溫迪。”
    少年笑著。
    “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風把他的聲音傳到了風之神的耳中——
    “不要回頭，不必回頭。
    “我的神明啊，向著你所選擇的路，勇敢行進吧。
    “在那時間的盡頭，我們終會再次相遇。
    “到時候，還請你再次把你一路行過的所有歌，唱給我聽。”
    ——
    他又夢見了那一切。
    那是宛若童話一般的小城，被重重湖水簇擁，城堡，教堂，紅色屋頂的小小房子排列得整整齊齊，風車四季不停地轉著，風帆永遠鼓起。流風就和人們臉上的笑容一樣，永遠不會停止。
    教堂前的廣場，巨大的石雕神像佇立著。神像腳下，綠色鬥篷的吟遊詩人正閉著眼，唱著一支歌。
    他踉踉蹌蹌地穿過圍著少年詩人的人群，跪在了少年詩人麵前。
    “對不起！對不起！巴巴托斯大人，我對不起您啊——”
    在那悠揚的歌聲中，他伏地大哭，伸出手試圖抱著少年詩人的雙腿。
    他的手從少年身上穿過。
    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他，也沒有一個人能觸碰他。他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一個卑劣的小偷。
    他哭著，哭到自己都累了。
    在他的哭聲中，少年詩人的歌一直沒有停止，那歌聲輕柔地縈繞在他耳畔。
    他癱在地上，雙眼空茫地聽著。
    也許正因為他那些幼稚的僥幸，他才沒能參與進這個夢境。
    一次都沒有。
    他躺在神像的腳下，看著日升日落，看著金發的旅者和會說話的白色吉祥物來到廣場，又看著他們遠去。他看著天空之上的城在將要墜落於地時又被狂風撕碎。他看著那些碎片墜落在城中，把一切美好全部毀滅。
    他看著天空傾頹，血色染紅了一切。他看著大地開裂，漆黑的業火自其中噴出。
    他看著天也傾頹，地也塌陷。他看著日月墜落，星幕碎裂。
    他看著修女無助地禱告，看著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和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抱在一起哭號，他看著了騎士無力地捶地，看著肆虐的魔物和無情的神明並行，一同撕碎了一切。
    淚水與鮮血把他淹沒。
    而他隻是麻木地看著這一切。
    這一切他已經看過無數遍。
    流風吹動他疲憊的靈魂。唯有他們一向一視同仁。
    在這黯淡無光的末世裏，他看見了一抹青光亮起。
    他看到風的神明張開了雪白無暇的羽翼。
    “啊啊。”
    他的靈魂流下了淚。
    無數的青光自半空中逸散而出，他們凝結成青羽，飄飄楊楊在那光點所在之處，無數的靈魂向著神明飛去。
    他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青羽。
    流風卷起他的靈魂，把他帶去神明身邊。
    同少年詩人一般長相的神明正飛在空中。他高舉雙臂，對著萬事萬物張開了懷抱。
    於是這個破碎的世界也湧入了他的懷抱中。
    在夢醒的最後時分，他看見的是神明那張稚嫩如少年的臉。
    那張臉上是一個溫柔到近乎哀傷的笑容。
    盡管那上麵布滿了血與淚。
    歌手猛地坐起，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燁哥？你醒了？”小助理收回手，一臉焦急地看著他：“發布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歌手沒有理會他。他閉著眼，努力回想著之前聽到過的歌。
    神明澄澈清亮的聲音在他的腦中回響，歌聲逐漸蓋過他心底響起的那些哀嚎與慟哭。直到感受到手底的太陽穴不再跳動，腦中的嗡鳴也停歇下來，他才放下手，睜開一雙滿是血絲的眼，衝著小助理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小助理猶豫地望著他的紅眼睛和黑眼圈，試探地問道：“燁哥？你精神好像不太好啊？發布會沒有問題嗎？”
    “沒事。”名叫喬燁的歌手幅度極輕地搖了搖頭，抬頭問道：“發布會還有多久？”
    小助理舉起手表，臉色瞬間變了：“隻有十分鍾了！”
    他猛地衝向了休息室的門，打開門時才發現歌手並沒有跟上來，還坐在沙發上一副神遊樣。他連忙衝著歌手喊道：“燁哥！快點過來呀！”
    歌手沉默著，還是站了起來，隨著他向著門外走去。
    晚上八點，知名歌手喬燁的新專發布會正式開始。
    舞台布置得明亮，無數的聚光燈照在喬燁的臉上，把他的一臉憔悴照得一清二楚。
    網絡同步的直播間裏，無數吃瓜網友紛紛發著彈幕：
    “燁仔臉色好差”
    “是因為抄襲吧！燁哥好倒黴哦，新專發布前碰到這種事”
    “祝抄襲狗早日去世”
    也有少數幾個彈幕試圖替小詩人說話：
    “事情沒調查清楚就這麽罵不好吧？”
    “我是音樂專業的，說實話，小詩人的功底比這個喬燁厚”
    “我不信小詩人是抄襲的！以小詩人的水平，誰抄誰還不一定呢！”
    鍾離看著這一句彈幕，默默發了一句：“確實。”
    這兩個字被淹沒在大片彈幕裏。
    發表會開場，專輯的deo被放出後，彈幕一瞬間空了許多。
    然後大片彈幕一瞬間襲來：
    “這絕對是抄襲了！”
    “查重率百分百”
    “抄襲狗ns”
    網絡上的彈幕影響不到現實。
    在一眾公司請來捧場的樂評人發言過後，□□短炮對準了一句話都沒說的喬燁。
    “您的靈感是什麽？”
    “您的創作理念能細說一下嗎？”
    看著台下坐在第一排的女人警告的眼神，喬燁沉默著，接過了話筒。
    還沒等他說第一句，記者群裏突然站起來了一個人。
    君嬋死死地盯著喬燁，大聲喊著：“您能就之前發布的抄襲公告發表一下感言嗎？”
    喬燁的手頓住了。
    他顫抖地問：“什麽？”
    不顧同事的暗示，君嬋大聲喊著：“您認為是‘吟遊詩人’抄襲了您的歌嗎？”
    歌手沉默著。
    他說：“是我抄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