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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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史書記:天聰七年臘月三十, 八阿哥承煦於除夕宮宴,與新附大金之都元帥孔瑞圖、總兵官耿雲台把臂相談,甚為合意,引為至交。
麵對八阿哥如此獅子大開口的行徑, 孔有德一時間進退兩難, 一條海船而已, 倒不算什麽, 君子一諾千金,欺騙一個幾歲小童更非大丈夫所為, 隻是……
“船上配備有紅衣大炮兩門,火器若幹, 此船實在不宜遊玩取樂,海上風大浪急,更是搖擺不定,唯恐傷及尊體,還望八阿哥恕罪。”
孔有德麵色為難, 他一邊說著,一邊試圖與上首的皇太極對個眼色,也好想出個對策, 但皇太極正與代善貝勒飲酒,一眼也沒有往他們的方向看。
八阿哥這個突然的請求叫他有些頭腦發昏,一時想不明白了, 不知這到底是皇太極的意思,還是隻是八阿哥沒有坐過船,想體驗一番。
若是前者, 皇太極直說便是, 何須繞這樣大的一個彎呢。
可若是後者, 隻是八阿哥自己的想法,自己若真將船給了他,八阿哥年少體弱,萬一有所傷及,這後果自己怎能擔待得起!
他左右望望,左邊上首的皇太極仍舊與人飲酒談笑,好像對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渾然不覺,右邊的耿仲明正襟危坐,一臉事不關己,好像生怕多看一眼,就會被八阿哥找上來。
這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孔有德隻能再把視線放回麵前的小童身上。
卻見八阿哥反而更興奮了,半點沒有對危險的海上有所恐懼。
平安確實是更高興了,船上還有紅衣大炮……
那豈不是更好!
萬一沿途遇上了倭寇,連有威懾力的武器也有了!
他挺起小胸脯,凹一個一看就很英勇的造型,
“都元帥,沒事的你放心,我不怕!”
孔有德不敢放心。
哪怕八阿哥再年長上十歲,他也隻當是送給他的投名狀了,莫說是一條船,便是十條百條也使得,如今這個年歲,若真出了什麽事,皇太極第一個饒不了自己。
他還待再說些什麽,卻被八阿哥一把捉住了右手,平安兩隻小手握住他的手左右晃了晃,麵容真摯,
“那就這麽說定了,航海若有所得,全靠都元帥今日的支持,我先在這裏謝過,國朝子民將永遠銘記你的奉獻!”
孔有德:“……”
不必銘記,如若事發,八阿哥不把我供出來,便是對我最大的感激了。
深知羊毛不能逮著一隻薅的道理,薅禿了容易被他爹發覺,從孔有德這裏得來了海船,那便再去耿仲明這裏騙幾名船員好了。
與孔有德親切的會談完畢,平安拿自己盛著熱牛乳的小碗敬了他一杯,然後一個轉身掉轉了方向。
“總兵官,我也敬你一杯!”
全程聽完了兩人對話的耿仲明舉起酒杯,遞到唇邊卻怎麽也張不開嘴。
八阿哥笑得一看便是有所圖,何況旁邊的孔有德才剛剛被坑,這酒看起來不能喝的樣子。
平安一口飲盡了碗中的熱牛乳,唇邊都沾了一圈白,他把碗翻過來向耿仲明示意,笑得分外天真可愛。
那笑容裏明晃晃的寫著:喝呀,你喝完了,我才好心安理得的坑你!
耿仲明:“……”
罷了,他眼一閉心一橫,一口悶掉了杯中酒液。
他不喝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比孔有德看得明白些,坑他們的人是八阿哥,皇太極既然坐在上首不聞不問,那就是放任了他的行徑,他們還是躺平任坑的好。
平安笑眯眯的接過耿仲明的空杯子,和自己的小碗一並放在麵前的桌案上,然後雙手捧住了耿仲明的右手,抬起誠摯的目光,稱讚道,
“總兵官果然豪爽!”
其實猶豫了半天的耿仲明沒法接這句話,當然平安也並沒有想讓他接的意思,自顧自說下去,
“都是爽快人,那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
麵前的小童語氣激昂,小手一揮豪氣幹雲,
“方才我與都元帥的談話你應當也已經聽見了,都元帥如此慷慨,為了我們的航海大計貢獻出了一條配備火器與紅衣大炮的海船,現下我還缺些人手,不知總兵官可否相助一二?”
耿仲明:“……”
向孔有德要了海船,便來向自己要人,八阿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四下去望,正巧看見朝著他們這個方向投來擔憂目光的範文程,登時便把這筆賬記在了範文程頭上。
範文程是諸位阿哥格格們的漢文先生,八阿哥的漢文能說的如此流利,想必也是托得他的福,今日來向自己二人討要海船與船員,誰知這些話是不是已經與範文程提前斟酌過呢?
範文程卻實在是冤枉,他隻是想關心一下新來的兩位同僚,生怕他們被八阿哥坑了去,投去的目光也十分坦率,根本不曾遮掩,誰想著就被兩人發現了。
察覺到二人一同投來的目光,他略微有些被發現的尷尬,隻好抬起手來遙敬一杯,滿飲了一杯酒。
孔、耿二人:“……”
範文程遙敬一杯便轉開視線,定然是心中有鬼!
就這樣,平安從孔有德那裏得了海船,耿仲明那裏得了三十船員,又替範文程拉了兩人的仇恨,心滿意足的邁著小碎步回到自己的坐席。
滿珠習禮和多鐸都成了家,需要穩重些,不能再像他一樣滿宴席亂竄,平安激動的心情無人分享,於是他抓過額爾赫,
“太好了,現在我船和人都搞到了,等開了春,便派你去跟船隨行吧!”
額爾赫:“……雖然我十分想答應您,但容我提醒一句,奴才是禦前侍衛,長慶總管將我撥調給關雎宮保護您,不能擅自離宮。”
平安頓時眼淚汪汪,
“我身旁無人可用,唯你一人還算機靈,你便要這樣狠心的拒絕我嗎?”
這次的眼淚是真心的,他身邊隻有阿克敦和額爾赫兩個侍衛,阿克敦憨厚老實,將這種事交托給他肯定不行。
額爾赫為人機靈,若到海上發現了他要的東西,也懂得變通,不管是討價還價的買賣還是想辦法巧取豪奪,想必他都能搞來。
瞧著額爾赫麵上有些鬆動之意,平安再接再厲,拿手擋住眼睛,做出一副拭淚的樣子,
“父汗身邊有長慶總管,無論何事都可以安排他去做,我身邊唯有你一名親信,已經跟了我這麽多年,你卻推三阻四,連這樣一個小小的請求都不能答應我……”
日日便跟在八阿哥身邊,明知道這位小主子在演,泫然欲泣眼中含淚都是裝的,額爾赫還真就沒了主意,
“八阿哥莫要難過,奴才去就是了。”
額爾赫出身八旗,自小努力練習騎射,想的便是日後進宮當侍衛搏一搏前程,從沒想到有一天竟然還能登了船。
平安放下佯裝拭淚的雙手,又換做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那真是太好了,等你回來,我定然在父汗麵前為你美言幾句,你好好幹,假以時日頂替長慶總管的位置也未可知呢!”
額爾赫:“……多謝八阿哥。”
不求能升上一階,隻求回來後別被大汗賞板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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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熱鬧非凡,不遠處的清寧宮卻仍是一片寂寥。
為了慶賀新歲,宮中到處都貼了對聯紅字,掛上了喜慶的燈籠,放眼望去,紅彤彤一片。
清寧宮內因著國君大福晉尚且在休養身體,不宜喧囂熱鬧,內務府的人隻在緊閉的宮門前草草掛了兩盞燈籠,貼了一副對聯了事。
夜裏天寒,白日裏卻出著暖和的太陽,房頂上的積雪化了又凍,在簷上墜出了一串長而尖銳的冰淩。
哲哲站在內殿門口,不必赴宴,但她同樣穿了吉服,麵上畫著嚴妝,儼然還是那個端莊大方的國君大福晉。
崇政殿宴席的鼓樂之聲被寒風絲絲縷縷的送來,隱隱約約聽不真切,但想也知道會是多麽的隆重熱鬧。
聽著那樂聲,哲哲竟然忍不住想發笑,同在汗宮之中,一處熱鬧,一處冷清,竟然有這般分明的兩地。
哲哲已經在殿門前端正的站了一個時辰了,也不說什麽,不許人靠近,就那麽站著,天氣如此寒冷,哲哲身體又弱,如何受得住呢。
蘇日娜小心翼翼的走過來,想把她扶回殿內,
“格格莫站在屋簷下,白日裏暖和些,那冰淩凍得不實,若是墜下來傷到便不好了。”
自從去向內務府要過炭火後,兩位格格便被接了出去,自己也一並不再被允許出入,大汗對待哲哲愈發苛刻了。
她們如今在清寧宮,除了有人送來必備的飲食,別的一概不管,更是無人來清理那簷上的冰淩,若是天稍微暖和些,便分外危險。
看著自家格格梳妝打扮站在殿門前期待的樣子,蘇日娜心中酸澀難忍,皇太極半點不顧念舊情,連兩位小格格都接了出去,又怎麽會還想得到自己還有這樣一位國君大福晉呢。
她扶著哲哲的手臂,
“格格,咱們還是進去吧,這陽光雖然看著好,但還是冷著呢,仔細染了風寒。”
哲哲卻不肯動。
她側耳聽著崇政殿方向那邊的動靜,抓住蘇日娜過來扶她的手臂,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蘇日娜凝神聽了片刻,搖搖頭,
“沒有,許是格格聽錯了。”
汗宮的人都去赴宴了,崇政殿離這裏遠著呢,哪裏能聽到那邊的聲音,蘇日娜隻想早早安撫了哲哲回去。
哲哲卻執拗,
“我真的聽見了,你仔細去聽,是不是他們在笑?”
她眼神發直,細瘦的手指用力攥著蘇日娜的手臂,儼然已是一副癲狂神色,蘇日娜眼眶發熱,強忍著淚,
“格格……”
兩人還在門口僵持,卻突然聽見後門處傳來幾聲微弱的敲擊聲。
“誰?!”
蘇日娜警惕的湊近,門外的人適時出聲,
“今日宮中守備鬆懈,都在宮宴上,公主派我過來給福晉送些過年的東西。”
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跳上牆頭,遞上一個包裹,立刻又無聲無息的遠去了。
哲哲撲過來打開包裹,裏麵是一封信和一壺酒,還有一隻不知包裹著什麽的紙包。
她將那封信死死攥在手心,手指都因為用力泛出青白色,並不急著看,而是將那隻酒壺一並攥住。
哲哲笑著,拉著蘇日娜,好像整個人都活泛過來,
“走,新年辭舊迎新,我們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