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迷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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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不答,若有所思。
阿蘿見他似在忖度,還當他是要她做什麽困難的事,不由微咬下唇,有些局促。但她並未退縮,隻佇於原處,仰頭等待著答案。
可片刻過去,魏玘仍未開口。
阿蘿疑惑,正要再問,忽覺頰邊一涼。
那是魏玘的手指,修長,清減,指節分明,正擦過她頰側、挑起她一縷鬢發。
“看著我。”他道。
阿蘿一怔,依言回眸,與麵前人四目相對。
她記得,魏玘的鳳眸漆黑、幽深,仿佛無底的潭水。但此刻,她竟在裏頭瞧見一簇光火,濃熾,微爍,像是欣喜,又像是滿意。
阿蘿以為自己幫上了忙,便睜圓杏眼,愈加努力地盯著他。
她道:“是這樣嗎?”
魏玘唇角一勾,低聲道:“就這樣。”
話音剛落,他挪指,離開阿蘿的發絲,轉而點向她雙唇。
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女子的嘴唇——豐盈,柔軟,適才被咬過,泛著些許水澤,像兩片輕盈的桃瓣,拈在他指尖,能被他輕易揉皺。
魏玘力道不重,隻是尋常撫摸,眸光卻越發深沉。
阿蘿不解,但怕打擾他,便也沒有躲開。
隻是,她睜大雙眼,已僵持好一陣,連睫羽也不曾扇動,委實有些累了。
“子玉,可以了嗎?”她道。
她說話時,有氣息吐露,溫熱、潮潤,盡數灑往魏玘的指尖。
“一直盯著你,我的眼睛不好受。”
魏玘挑眉,收了手,低眉瞰她。
他方才行為,是見她乖巧可愛,才有心逗弄。他並非浪蕩之人,若真要做些什麽,也得先給她一個名分。至於具體是何名分,還要考量一二。
阿蘿不知魏玘所想,還在擔心他的情緒。
她抬眸,觀察他神色,見他明朗不少,也雙眸一彎、露出笑靨。
原來,光是盯著人看,就能驅走疲憊、令人心情朗霽。她飽覽醫書,卻從不曾在書裏見過這條知識。有今日這番體驗,倒也很是新奇。
忽然,人聲傳來:“參見殿下,見過陳家丞。”
魏玘眸光一瞥,瞧見尋香閣外跪著一排婢女——是來遞送晚膳的。
阿蘿聽不懂越語,又看不見外頭的人,一時麵露困惑。
魏玘回首,道:“用膳吧。”
阿蘿這才明白,遂點頭,倏而想到什麽,道:“那你呢?”
她還記得籠子的事,怕魏玘吃得不好,又不願當麵提及、再讓他難過,隻好小聲叮囑道:“子玉,你多吃一些。你若不夠吃,就不要管我吃喝了。”
魏玘輕笑,隻道:“放心。”
他流落巫疆時,她把雞肉留給他。如今他回了府,自然也不會委屈她。隻是,她養在院裏的雞雞羊太多,為避人耳目,沒能一並帶走。
不過,上京本也不缺家禽。她若還想養,他也無意阻攔,由著她來便是。
見魏玘沉著如此,阿蘿隻稱好,不再追問。
魏玘也不多說。他擺手,免去婢女禮節,待人進入尋香閣、依次布膳,才看回阿蘿。
“不留了。”他道,“我還有事。”
“如你有需,便搖動門邊那支銅鈴,自會有人接應。”
……
與阿蘿分別後,魏玘並未返回謹德殿,而向大成殿走去。
陳家丞見狀,當即屏退身後家丁,隻身緊跟貴主,為其掌燈——大成殿是魏玘理事之處,戒備森嚴,尋常家仆不可靠近。
天色已沉,府內輝火搖曳。二人前行,始終靜默。
良久,才聽魏玘道:“家丞。”
“老仆在。”
“知會典膳所,不出十日,太子定會造訪。屆時……”
魏玘一頓,突兀笑了,玩味道:“讓他的馬吃得好些,別丟了肅王府的顏麵。”
陳家丞稱是,又想起什麽,手中燈燭一晃,並未開口。
魏玘知他有顧慮,準道:“講。”
“殿下可要知會典膳所,鄭三娘子也將登門?”
——鄭三娘子,名喚鄭雁聲,與魏玘生母鄭昭儀出身同族,算是魏玘的表妹。
自魏玘及冠以來,鄭昭儀有心撮合二人,鄭雁聲也常往肅王府走動。是以王府之內,常有下仆竊議,道鄭三娘子定是未來的肅王正妃。
也正是因此,陳家丞才推斷,肅王回京後,鄭三娘子也會來訪。
魏玘知其考量,不答,眉間透出一層冷光。
良久,他才道:“要。”
“是。”陳家丞道,“殿下可有其他吩咐?”
魏玘道:“杜鬆當罰,依例行事。”
陳家丞聞言,手中燈燭又是一曳。
他知道,杜鬆今日為求偷閑,怠慢阿蘿,既未跟隨她左右,也不曾與她詳述住所。
可阿蘿是巫人,他與杜鬆同為越人,自然會向著杜鬆——所以,方才在尋香閣前,他替杜鬆求情,懇請肅王免除責罰。
何曾想,還是逃不掉。陳家丞隻好道:“老仆領命。”
魏玘不應,睨他一眼,才勾唇。
“家丞不服?”
一聲詰問,令陳家丞大驚失色、就要跪地,卻聽魏玘又道:
“別跪。本王沒工夫等你。”
陳家丞怔愣,沒回過神,卻見魏玘步伐未緩、身影漸稀,連忙踉蹌跟上。
二人行進,經過重門,一路來到大成殿外。
殿前有宿衛值守,見魏玘到來,立劍行禮,便要為其推開殿門。
“殿下留步!”陳家丞忽喚。
魏玘正拾級,一停,道:“說。”
“殿下先前帶回的那隻包裹,內裏盡是藥草與幹糧,老仆已將其取出。獨有一件殿下的襴袍,似被縫補過多次,還請殿下明示處置。”
魏玘足步又提,走入大成殿,頭也未回。
“賞你了。”
……
立柱搖金,沉光輝明。
肅王府宿衛長川連,正跪於大成殿內,向主位叩拜。
主位上,魏玘坐於案前。一張上京地圖鋪設幾間,被他單手執筆、圈出幾處地點。
隻聽川連道:“屬下護衛有失,請殿下責罰。”
此言不虛。他沒能覺察馬匹異樣,致使肅王失蹤,哪怕受賜吞金之刑,也無可厚非。
魏玘擺手,允其起身,道:“怨不得你。”
他身為皇嗣,本不能將性命托付旁人。況且,太子黨羽知他縝密,對食物、飲水均有提防,才另辟蹊徑,在馬匹草料裏下毒,令人防不勝防。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重要的是——
“本王有事要你去辦。”
川連道:“殿下吩咐。”
魏玘道:“其一,墜馬之事,需往各處宣揚,隻係馬匹受驚所致,本王已不再追查。”
川連抱拳應是。
“其二,”魏玘曲指,向地圖一叩,“去查。”
“這些地點,可有人身長七尺、左肩稍矮、眼似柳葉、瞼下有褶、右手背上有十字傷痕。若有相稱,切忌打草驚蛇,隻管回稟。”
——這是在描述那黑衣刺客。魏玘與其交手一次,已將特征悉數記下。
川連接過地圖,再應是。
魏玘頷首,正要遣走川連,卻又記起什麽,手掌一沉。
他道:“還有,遣人去巫疆調查。”
“可有男子名喚蒙蚩,曾居邊陲,失蹤於十三年前。”
川連聞言,神情一詫。
據他所知,相較太子等其他權貴,肅王對巫人相對寬待,但也極少幹涉異族之事,更不曾派人前往巫疆。眼下有此安排,興許與那新來的巫人女子有關。
可他身為肅王掌中刀,隻需執行,無權揣測貴主心意。
遂道:“屬下領命。”
魏玘嗯了一聲。
見川連未離,他又道:“怎麽?”
“殿下明示,”川連道,“典軍秦陸該如何處置?”
今日後花園之事,肅王府內早已傳開,道是秦典軍不識時務,與肅王新帶回的巫人女子有了牽連,不知會麵臨何種境遇。
聽見秦陸二字,魏玘眸光一沉,冰鋒乍現,令川連不寒而栗。
但很快,他勾起唇角,道:“不必管。”
“留著他。還有用處。”
……
用過晚膳後,阿蘿動用紙筆,為自己擬定往後安排。
尋香閣本無紙筆,是她搖動銅鈴、向人討要——來的人是杜鬆,睡眼惺忪,似乎才醒。她在門口等了許久,才終於等他取來。
杜鬆不情不願,但阿蘿並未發現。
她正為往後的生活而雀躍,謝過杜鬆,便投身案前,梳理起來。
阿萊盤踞一旁,靜靜觀她。
從前,阿蘿想過許多次,若能離開小院,該去做些什麽。現下當真離開,她便記起曾經的願望,是效仿《逍遙生遊記》,用雙足丈量天下。
可她又委實思念蒙蚩,不知他到底去向何方。
此二者互不衝突。阿蘿遂將心願結合,打算邊尋找蒙蚩、邊四處遊曆,
定下方向,想法便接連不斷。
蒙蚩說要遠行,而自巫疆到上京已足夠遙遠。她便想,可以從上京開始找,一路找回巫疆。如此看,就需要上京城、越國乃至巫疆的地圖。
再者,她離了小院,萬一蒙蚩先回,二人難免錯過。最好是,請魏玘托他的朋友辛朗,在竹屋裏留個字條,讓蒙蚩在屋裏等她,她遲早也會回去。
最後,書裏還提到,逍遙生遊曆天下時,隨身攜帶信鴿,用於傳信。若她走了,也可以帶一隻鴿子,這樣就能邊遊玩、邊與魏玘聯絡了。
阿蘿越想越興奮,認真執筆,將想法盡數寫下。
“篤篤。”有人敲門。
阿蘿還未應答,便聽屋外響起女聲。
“好阿姐,我是魚杏兒。”
“陳家丞喚我來服侍你、伺候你,陪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