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婚燕爾假恩愛 第二章 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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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君憂也沒說話,走到離她不足三四步的距離,抬手把胳膊上的薄毯給她。
    侍女呆滯了幾秒,但還是伸出一隻手背紫青鼓起的素手將那薄毯捧在懷裏,眨了眨水潤潤眼睛:“謝公... ...”
    正是深深雨夜,窗外遮天蔽月,狂風怒號,連連綿綿的梅雨一下就是整天整夜,從未間斷。再聽那窗外漸重的滴滴答答聲,許是那雨到晚下的更緊了。
    “公主息怒... ...還有三日就能到帝都了... ...”
    薛君憂心裏有些酸楚,披上袍子,提起油燈。扯了一件薄毯挎在胳膊上走出去。
    果然,昏暗暗走廊裏,那侍女還是單薄站在房門前,纖瘦的身子骨兒止不住陰風摧殘,正瑟瑟發抖。
    “真是受夠了這一路!風風雨雨就算了,還要住狗窩!”
    二十年前,皇帝靠弑兄弑弟,圈禁先帝取得皇位,熵國朝野開始動蕩。
    彼時朝堂奸佞還未盡數肅清,邊境又生戰亂。
    北邊的羌狄、南邊的蠻夷、西邊的戎族騎兵,還有大海東麵的溟國人。
    這其中當屬住在海東麵,以海之子自稱的溟國倭寇鬧得最凶。
    他們身材矮小,心性卻無比歹毒狠辣,當時勾結北羌狄的各個草原部落,借道直入熵國北州,十天攻取五郡三十六縣,史稱東溟之亂。
    那個時候,薛君憂的親生父母就住在第一座被溟國倭寇踏平的郡城裏。
    那群喪盡天良的溟國人入城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屠城的戰火整整燒了五天五夜。
    原本住著一萬多人口的城池,不說活人,十幾條街都湊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體。
    那時候的街上,可謂蟲蛆遍地生,野狗食死肉。
    當年還在繈褓中的薛君憂,就是在生母懷裏目睹這一切的,他們一家四口全靠白天住地窖,夜晚在街上拾荒為生,因為營養不夠,生母隻得靠血水進行哺乳。
    有心卻說不出話的薛君憂喝過全家每個人的血,並清楚記得那是何種難忘的滋味。
    城破的第三十七天,他們家在挖野樹根的時候遇到了薛家,父母心善,讓薛家一起躲進地窖,卻也因此遭遇了殺身之禍。
    薛家那時便是大富商,溟國人特地派了一支騎兵抓捕他們,當得知了薛家所在後,開始在廢城中挨家挨戶進行翻地式搜索。
    當夜,薛君憂的姐姐因掩護薛家二哥慘死在那群溟國人手裏,見到自己女兒被糟蹋並慘死全過程的生父生母心如死灰,次日將他托付給薛家後,就在外麵鎖死了地窖去尋仇。
    後來,薛君憂在和薛家獲救後,在廢城城頭上看到了父母正被禿鷲叮啄的頭顱... ...
    自那以後,薛君憂每每閉上眼睛,腦海裏都是當年那一段段慘絕人寰的畫麵。
    為了能讓自己心安,也為了能讓死去的生父母一家瞑目,他這二十年做夢都想把溟國人絕族絕根!
    可夢終究是夢,單單憑他現在的商人身份,考取功名都費勁,何況還是擁有那種皇帝或是太尉大將軍才有的軍事話語權。
    想到這裏,薛君憂的思緒更亂了:“唉,那老頭說我此時下山,隻要照著他的話做,就能仕途穩健,難不成是要我去拍公主的馬屁?倒也是個法。”
    薛君憂收回思緒,抬頭望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心裏又升起萬般情愁。
    深深冷夜,最是難抵思親之愁。
    “嗒嗒嗒——”窗上突然傳出急切雨落聲,薛君憂起身走向窗邊,雨下的更大了。
    未來得及發出感歎,哢嚓一道閃光驟現,照亮了眼前銀針雨滴,也照亮了遠方一片片搖曳樹林。
    緊接著,轟隆隆的巨響在整個漆黑夜空中炸開,如天塌地陷般引出呼嘯厲風與幾道電閃雷鳴。
    遇風遇雷... ...仕途可穩。
    看著眼前一番猶如人間末日的景象,薛君憂心裏遂起一陣歡喜,回身穿戴上早已備好的蓑衣鬥笠,便匆匆開門朝馬廄奔去。
    ... ...
    走出客棧,道道閃電照亮眼前泥濘土路,如針般的雨點打在蓑衣上,在身上沙沙作響,身後還伴著道道驚雷閃電。
    薛君憂沒頭沒腦走了會兒,天上隻剩最後一輪轟隆隆雷聲,隨即便是黑夜中的瓢潑大雨。
    “黑漆漆的到哪找驢... ...可恨自己沒文化,穿越了也造不出來個手電筒!”
    薛君憂停了一會兒,在白天記憶裏尋找老爺子帶自己去馬廄的方位,堪堪十幾秒,他拖著陰冷的身軀朝記憶裏的地方尋去。順勢還把袖中備好的匕首掏了出來。
    那老頭說過,遇風遇雷,馬廄撫驢,好歹也跟了老頭十年,這其中的撫字,怎麽想也不是單純撫摸那麽簡單... ...
    “啊——呃——啊——呃!”
    又走了一段路,夜下隱隱可見的長長棚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受驚之聲,叫聲十分急促,卻是沒聽到其它猛獸的聲音。
    那頭小毛驢是老頭送給他的,這一路走過來,一直都通人性,絕不會因為一陣雷雨就受驚狂叫。
    想到這裏,薛君憂心中突然警惕起來,深呼吸一口,緊緊攥著手中匕首,在雨夜快步走了上去。
    就在眼前一間茅草棚依稀可見時,薛君憂又刻意放慢了腳步,靜心熟悉周圍的風聲,雨聲,然後更加警惕地朝最裏頭摸索前進。
    約莫著距離盡頭還有十來步的時候,剛要出手的薛君憂突然愣住,竟看到了從未預想過的一幕。
    自打那位公主住進來,罵罵咧咧了幾個時辰。這一停下來,隻剩下窗外那呼呼陰風,反而靜的更睡不著。
    倒也不能全怪那潑婦公主,薛君憂從小時候起就常常失眠,隻要剛開始沒睡著,之後也就跟著睡不著。
    這個毛病,還要從他在繈褓時說起。
    侍女立刻會意,改成雙手合十,衝他無聲鞠躬,露出感激地俏嫩笑靨。
    這侍女有一張鵝蛋臉兒,上麵還有雙極有靈氣的杏眼,眯眼笑起來就像隻小圓臉白狐狸,可可愛愛。
    薛君憂以微笑給予回複,轉身回屋間,還不忘在心裏暗暗道上一聲。
    “真是可惜了... ...”
    回屋後,薛君憂放下油燈,又坐回了桌子後。
    見她正要開口,薛君憂立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她身後。
    開門的瞬間,那侍女也看到了他,目光由最先的警惕變為柔軟。
    沒錯,某種意義上,薛君憂並非普通人,他打出生起就帶著前世記憶,因而也能記得住幼兒時發生的所有事。
    尤其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全家慘遭殺害的事情。
    伴著一道咯吱關門聲,隔壁房間可算靜了下來。
    滿臉自閉的薛君憂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深邃的黑暗,已經不知不覺撐滿了整個屋子,黑漆漆占據每個角落。
    “什麽?!還有三日!本公主一刻都不想待!煩死了!都怪那個畜生,父母忌日偏偏這個時候,真是早不死晚不死!非給人添麻煩!還有你,侍女都當不好,真是個廢物!滾出去候著!”
    “... ...喏”
    他掀開被子走下生硬的木床,用火折子點燃放在桌上的油燈,微弱且搖曳的火光很快驅散了些許黑暗。
    “真是吃了金坷垃的潑婦... ...這年頭誰要娶個公主,那可真是個天大的怨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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