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婚燕爾假恩愛 第三章 駙馬不是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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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君憂扒拉了他幾下,身上冷得絲毫不比外麵溫度差,少說也在外麵待了幾個時辰。
    又重重推了幾下,那人像是緩過勁兒,緩緩睜開一雙烏黑僵麻的眼睛,哆哆嗦嗦看了幾眼薛君憂,眼神中有些呆滯。
    薛君憂小心翼翼拿著火折子衝幹草垛比量過去,竟還是個穿著緞麵衣服的男子!
    這裏怎麽會有個人,難不成是那潑婦公主做得好事?
    與渾身汙泥的身子相比,男子臉上是一張憔悴蒼白的英俊麵容,兩道細長的眉毛看上去很像一對細長的鋒利匕首。
    此刻這人是緊閉雙眼,嘴唇發抖的,若是睜眼,想必也是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隻見受驚毛驢後的幹草垛上躺著一人,渾身汙泥,被風刮進來的雨水打濕,此刻正蜷縮著身不停發出冷顫。
    “放心,公主已經睡下了。”薛君憂再次開口道:“而且你可以明日趁早再回來,雨可越下越大了,我不覺得公主見你凍死在這,還會給你厚葬。”
    那人聽後沉默了一陣兒,像是覺得很有道理,便在薛君憂的幫扶下起了身。
    二人頂著大風大雨走進客棧,嘩嘩啦啦的雨聲在關上門的瞬間也被擋在了門外。
    “多謝兄台搭救了。”進入大廳後,那人身體緩過來不少,說話也清楚了許多。
    薛君憂沒太在意,繼續邁步帶他走上樓梯,徑直朝房間走去:“我的房間在樓梯第一間,明早趁著公主未醒,你再回去即可。”
    “得遇兄台... ...”那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後,繼續道:“實屬在下三生有幸。不知兄台貴姓。”
    “免貴,姓薛,薛君憂。”在這世界活了二十年,薛君憂也早熟悉了這繁瑣客套話。
    “薛兄。”那人又作了個揖,轉而自我介紹:“在下董九思,東州汕郡人,是當今熵國五... ...”
    一句話未完,剛隨著薛君憂登上二樓,董九思見到隔壁房間門外站著的侍女頓時僵住,隨即一副做賊的模樣,抬起濕漉漉的袖子遮住半張臉,小聲道:“薛兄還請見諒,此處在下實在不能待,還是出去吧,斷不可再害了你。”
    薛君憂愣住,抬眼看了看董九思所忌憚的角落,是那個身上正披著薄毯的小侍女。
    小侍女很明顯也早早發現了他們,二人相互對視的功夫,小侍女的手下意識抓了抓身上毯子,目光閃躲幾下,清純可愛的鵝蛋兒臉斜斜扭到另一邊去。
    見那侍女裝作沒看見,薛君憂立刻心領神會,拽起董九思迅速進去房間:“無礙,董兄還是進屋吧。”
    ... ...
    門關上了,沒有叫喊聲,也沒有開門匯報聲,隻是和剛剛一樣寂靜,隻能夠聽到外麵的風雨聲。
    進屋後的董九思呆呆看著眼前這個年紀比他小的薛君憂。
    麵善瘦弱是他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其次是那一雙銳利之眸,其中鋒芒,如鷹如狼,頗帶些狠厲之態。
    不過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艽兒竟然敢為了他假裝對自己視而不見,這要是被洛君盈發現,到時又免不了一頓毒打。
    “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稍稍一分神,隻見脫了蓑衣鬥笠的薛君憂拿著一盅酒走過來。
    董九思連忙接過,把杯中酒一飲而下,身子頓時暖和不少:“多謝薛兄,薛兄此行去哪?不妨隨我們去帝都,到時我一定報答今日之情。”
    薛君憂心想這人禮數可真多,衝他笑了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而且我家本也在帝都,全當和董兄交個朋友。”
    “什麽?薛兄家也在帝都?”董九思麵露興奮,見此人儀表堂堂,相貌不凡,一看也知並非尋常家庭,當朝大司農貌似就姓薛。
    “嗯,我家在帝都做飾品生意。”
    聞聲,董九思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神色多出些警惕:“薛兄原來是商賈之家,都說這商人重利輕德,不曾想薛兄竟如此心善。”
    話裏話外,薛君憂都聽得出對方是在提防自己變相張口謀利,這種事在他眼裏倒不常見。十歲之前,除了其他商人孩子,都沒人找他玩。
    誰叫商人在這種時代裏最是風評不好,何況像薛家這種還能接到皇家生意的行業龍頭,那一年四季不孝敬孝敬朝中大人,抄家也隻是別人一句話的事情。
    “董兄隻管放心,薛某十歲離家,今日在外求學歸來,雖是商賈之後,卻有意考取功名,並非商人。”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就說薛兄如此氣宇軒昂,實在不像個商人之相。”董九思連連應聲,臉上帶著些愧疚與歉意。
    薛君憂也不在意,轉身請他落座,二人借著油燈的微弱燈光,又小心翼翼飲了幾盅酒,聊了幾句閑話。
    正所謂酒壯慫人膽。
    幾盅酒入肚,董九思紅臉重重哀歎一口,搖頭自嘲:“酒是好酒,隻可恨此種佳釀卻入了我這糟粕之人的肚,可惜,著實可惜!”
    薛君憂抬起頭來,迎合著笑了下,心想這哪裏是什麽貴人,簡直是憤青,還是一多愁善感的憤青。
    董九思見對方沒有言語,頓時卑從心中起,目光低斜瞅著他:“薛兄也是這麽覺得吧?好歹是個七尺男兒,卻活得不如豬狗!”
    薛君憂心中歎了口氣,他還真這麽想,但這話又怎麽可以直接說出口?便搖搖頭勸道:“沒有沒有,我看董兄儀表堂堂,又是一身... ...富貴,應該沒有你說的那麽不堪才對。”
    “怎會不堪!”
    董九思紅著臉打斷,把手裏酒盅狠狠放在桌子上,一吐心中怨憤:“薛兄是不知道!董某也曾是名門之後,奈何家道中落,為養活家族上百口,被洛君盈招為駙馬,從此... ...便過起了畜生不如的生活,洛君盈一句話,我就要像馬一樣天天夜宿馬廄,不敢怒又不敢言,薛兄你說!
    這!這是一個男人該有的生活嗎?駙馬他... ...他又不是真得馬... ...想騎就騎,想棄就棄。唉!活的還不如個奴才!”
    董九思越說越激動,氣不過,又倒了一盅酒,可似乎見那小小酒盅解不了此刻內心不快,便順手捧起那三五斤的小酒壇對著喝。
    “哎... ...”薛君憂心中一陣肉痛,那可是臨走前從老頭那順來的三壇梨花釀,本想著回去送給父親和大哥二哥的。
    “原來董兄還是駙馬啊,那更是顯貴了。”薛君憂臉上笑意漸無,可轉念一想,駙馬好歹是皇帝女婿,倒也算半個貴人。
    趁著董九思酒意漸濃,薛君憂試探性問了他一嘴:“可董兄,你既是駙馬,何不去跟陛下討個一官半職當當?這樣不就能多少避開公主了嗎?”
    董九思眼神迷離,衝他攤了攤手,又是一陣自嘲:“嗬,薛兄可真會說笑。我們這駙馬的地位... ...比你們還低!別說見陛下,進宮那都要有旨意才能進得去。”
    咕咚咕咚幾聲,董九思把寥寥無幾的酒壇放在桌上,那英俊的臉更紅了,多少有點兒朝猴屁股進化:“我們駙馬呢,說白了就是公主成人的證明。尋常女子及笄便成婚,不成婚的就要年年交賦稅。可公主呢?年歲十八、二十都不曾成親,這叫陛下臉上也無光啊... ...最後沒辦法,在種種形勢逼迫之下,一個個公主隻能隨便挑些夫家,然後換個地方繼續過嬌生慣養的日子,甚至比在宮裏還變本加厲... ...”
    說到這裏,董九思刻意把手放在嘴邊,抻過來頭,極小聲地說:“薛兄是不知道,這群公主,各個囂張跋扈,生性放蕩慣了。就拿二公主來說,僅男寵就在夫家養了十幾個,弄得二駙馬去年氣到臥床不起,成了個隻會睜眼張嘴的活死人。唉... ...做人難,做駙馬,更難。”
    “嗬嗬... ...那八成是氣到腦溢血了吧,這駙馬做得還真憋屈。”薛君憂眼裏多了些可憐之意,再看眼前那一張英俊麵容,目光顯得就更可憐了,簡直如同拜會了綠巨人:“那董兄你不會也... ...”
    “不不不。”董九思連忙會意,直言否定道:“相比於其他駙馬,董某還算好的,也多虧父母給了張英俊的臉龐。洛君盈雖然性子狠厲貪財了點兒,但比其他公主好多了,尤其是安陽九公主,坊間都盛傳,她那公主府... ...哎呦!每日每夜,是夜夜笙歌,男寵麵首都不重複的。我還聽說啊,她雖然還未成婚,可私生子都有了。”
    合著隔壁房間那個潑婦公主,還算相對好的... ...
    薛君憂突然感到背脊一涼,喝了口酒暖暖心,好在熵國公主該嫁的都嫁了,不然指不定又有多少男人跟著倒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雖不信佛,但也沒必要見死不救,何況還是那老頭算準的,想必一定不是普通人。
    可一聽到回客棧,那人倒是一下子清醒許多,抻直了身子連連搖頭,還從那發紫的嘴唇裏擠出幾個字兒來:“不... ...多謝這位兄台好意了,但,但在下實在難以進入。”
    像是說了話,又像是沒說話。
    薛君憂皺了皺眉頭,這就是那老頭說得仕途可穩?
    怎麽看也不像個能保他仕途的貴人,反而覺得地位比他個商人還低。
    “算了,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客棧吧。”
    薛君憂見他那止不住顫抖的身子,估計也說不出來幾句話來。
    薛君憂靜靜蹲在一旁,等他清醒清醒,不多時,那人眼神裏回轉了些許光輝,吃力地拖起幾乎凍僵的身子,張了幾下哆哆嗦嗦的嘴。
    “哎!能聽見我說話嗎?哎!”
    “嗯?”薛君憂眉頭一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是公主罰你不得進去吧?”
    那人眼神閃躲,嘴唇哆哆嗦嗦,不再說話,卻也確認了薛君憂的想法。
    “你還真是好夥伴哈。”
    薛君憂轉頭摸了摸它身上的毛,那毛驢沒動,隻是昂首高聲回複了一句驢語。
    薛君憂收了匕首,在安撫好毛驢後,緩緩靠近那人。
    這毛驢當真有靈性,見薛君憂蹲在跟前看不太清,走到他的身側為其遮風擋雨。
    被遮住了呼呼厲風,薛君憂從身上掏出火折子,打開蓋子,衝裏麵重重一吹。
    瑩瑩火光在呼呼作響的雨夜馬廄亮起,雖然體會不到溫度,卻也能驅散零星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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