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婚燕爾假恩愛 第十一章 暴雨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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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家的薛君憂第一夜就沒有在薛府安穩入睡時,共在密布烏雲下的另一處宮室裏,同樣有一人秉燈夜燭,沒有入睡。
推開窗子後,外麵是一輪隱隱高懸的弦月。
而顛覆一個帝國所需要的野心、氣魄,薛君憂是絕對做不到的。
他喜歡看月亮,小時候以為那裏住著嫦娥仙子,長大了那是他唯一能看見光的地方,再後來重生在這個世界,上麵寄托著當年親生父母和他共患難的回憶。
隻是今日天公不作美,那輪弦月也就在薄薄陰雲後亮了不久,烏雲開始密布,陰風漸漸刮起,卻是紛紛揚揚卷進了一場密密細雨。
躺在舒軟幹淨的床榻上,薛君憂卻夜不能寐,心裏還是一陣後怕。雖然他有著前世記憶,但畢竟是個普通人,既不是什麽高材生,也不是什麽風雲大佬,他就隻是那麽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
來者正是當朝丞相林訟,林訟麵相和善,五官端正,一頂黑金冠下的鬢白烏發打理的十分整齊立正,看上去便知性格仔細,一絲不苟。
見到陛下還在讀書,他安靜地走過來,小聲彎腰行了個禮:“陛下。”
皇帝抬頭,裝作一副才看見的模樣虛扶,臉上的表情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親善道:“坐坐坐,說了多少遍,你我私下不必多禮。”
林訟倒也沒推辭,正襟危坐的靠在了臥榻另一角,不再多發一言,像是要等著陛下先忙完再說。
皇帝看著他一動不動,暗暗斜了一眼,臉上很細微地閃過一絲愁雲,卻也沒理他,繼續看著那本溟國注釋經文。
這個老狐狸行事依舊如此,帶著台階過來,但萬事都要先等別人開口。
皇帝自然知道這個老狐狸來做什麽的,完全是因為月兒的關係。估計皇後把月兒今天大哭大鬧的事告訴給這個娘家人了,他洛曄玄平生自詡性狠無情,而今卻因為西戎使臣提出兩國和親一事,弄得他最近陷入兩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邊是兩個今生最愛的女人,一邊是熵國的戰略布局,作為一個男人,父親與君主這兩個角色真得很難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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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靜謐之後。
這一君一臣仍舊穩坐如山,又過了會兒,皇帝臉色微沉,轉身拿起毯子,正要蓋身上,重新躺回臥榻和那老狐狸幹耗時。不曾想那老狐狸卻倏地起身。
“陛下是要就寢了嗎?那老臣告退,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林丞相彎身就是一禮,頓時把陛下拿捏住。
洛曄玄僵住,眼神裏有些糾結,這老狐狸擺明了是要自己求他呢。
“無妨。朕也不是很乏,丞相你說吧。”洛曄玄開口留道,也是告訴他說錯了也不會怪罪。
林丞相抬起頭,很官方的答道:“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啊... ...為了能讓安陽公主提前了解西戎那邊兒的生活,老臣徹夜查了不少古籍,特意撰寫了一本《西戎軼事》給公主熟悉當地民土風情,還請陛下代為轉交。”
說完,林丞相從懷裏拿出本書來,雙手托著呈到洛曄玄跟前。
他拿過來,翻了翻,還真是寫西戎民風的,尤其清清楚楚注釋了收繼婚製這一西戎習俗。
“林訟!”
洛曄玄有些生氣,站起身來緊咬牙根的指了指他,頭上青筋微現,一時竟被這老狐狸氣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才壓下自己心中怒氣,看著眼前這位亦友亦臣的熵國丞相,冷笑說道:“行!你真行啊,林訟,恨不得月兒把朕當成仇人看是嗎?還是恨不得你那妹子早日厭惡朕!”
林丞相和善一笑,不認錯反而火燒澆油,“老臣也隻是實話實說,那西戎單於年近六十了,這該來的遲早還會來,要不... ...陛下您在拖拖?反正公主遲早也要繼嫁給西戎下代單於,既是和親,就要尊重彼此風俗嘛。”
洛曄玄微感錯愕,全朝上下也就他敢這麽說,若是換做別人,此刻早身首分離了。
可靜心一想,他說得也完全都對,僅僅隻是洛曄玄自己不太敢麵對月兒未來。
“沒必要用激將法,朕知道,是皇後求你過來說服朕的。”
沉思冷靜了一會,洛曄玄又重新坐回臥榻上,手掌抵在榻邊微微用力,憑空一生歎息,道:“可丞相啊,朕也有難處,當年兵變,朕把宗室都殺絕了,以至於今日沒有其他人選。就是再舍不得,也隻能把月兒嫁出去。”
說著,似是心有憤懣,洛曄玄眼露寒芒,開始緩緩振聲起來:“因為你也知道,若是促成與西戎和親,我大熵西邊境可以太平幾年,甚至幾十年。到時候朕就能大展宏圖,屯兵東北,先滅東遼,再後搶占多方水路島嶼,揮師百萬東渡,直屠溟國五島!
二十年前的仇,朕此生必報!李悕和北州三十萬軍民的冤魂還時時刻刻在碣石口等著看我大熵的旌旗遍布溟國的每個城頭之上!
所以丞相... ...西戎部落雜多,不似虎狼之危,卻如蚊蟲之害,滅是滅不淨,安撫才是上策。”
“老臣深知陛下用意。”林訟點了點頭,更能體會到陛下這二十年來對溟國的執著,“但是老臣看得出,我那妹子也好,陛下也好,都舍不得安陽公主。想當年,公主及笄,隻說了句喜歡老臣的丞相府,您第二年就給她建了個比丞相府還大的公主府。”
“這個朕記得,當年你還陰陽怪氣兒了一陣。”洛曄玄皺眉回道,似乎想起那個時候他二人還為此冷戰了一段時間。
林訟苦笑著直搖頭,再次解釋道:“老臣那是為了熵國以後體製著想,熵國國祚延續千年,哪代公主開府比丞相府,大將軍府還大的?”
“我這代啊。”洛曄玄很隨意的懟過去,他這一輩子心狠手辣。滅國滅族,屠戮血親,無論是悖逆祖宗,還是滅絕人性的事他都做過,卻唯獨皇後跟月兒這兩人,寧可用盡畢生溫柔去小心嗬護她們。
頓了一頓,洛曄玄又補充反問道:“那試問千年來,又有哪個庶出皇子戮了自家宗族,登位稱帝?朕的罪過,早已經是罄竹難書了,不在乎這一兩件小罪過。你就直說吧!是不是有什麽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了。”
這話懟得林訟確實無言以對,隻能微微一笑,應道:“有。不過就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洛曄玄聽後,臉上有點兒不耐煩,林訟這個人,總喜歡先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然後什麽髒事惡事都交給別人做,年輕的時候,都是李悕當這個惡人,現在可倒好,全成他來做了。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
他點點頭,直爽的說道:“舍得!隻要月兒不遠嫁,西戎能安穩些,朕什麽都舍得。”
林訟聽後也點了點頭,“那恕老臣直言,陛下是否已經打算對帝都的首富薛家動手了?”
聞言,洛曄玄的目光隔空一滯,麵色漸冷地抬頭看著丞相:“你想怎麽做?”
林訟臉上的笑容漸失,繼而散出一股深深的城府出來,嘴裏隻吐出八個字。
“威逼利誘,西開商路。”
“等等!”
太監剛剛轉身,背後又傳來陛下的聲音。
皇帝直生的眉毛輕皺,又回靠在臥榻上,沉思了一會,衝那太監抬抬手,“讓他進來吧。”
不久,門邊發出輕微響動,接著傳來一陣尖細聲音。
“陛下,丞相在外候兒著,說是有私事兒請求覲見... ...”
“私事?”皇帝的頭從書後抬起來,氣宇軒昂的臉上唯獨眉眼間顯著鷹視狼顧之相。
他放下手裏那本溟國注釋經文,坐起身來,從擺在臥榻的小木案上拿了個蜜餞放進嘴裏,咀嚼思索間,像是心裏一狠,吩咐道:“告訴他朕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喏...”
微弱的燭光隱隱照亮那道半躺在臥榻,身上蓋著一條薄薄毯子的清瘦身影,也耀出了那人手裏正握著的半卷書經,上麵密密麻麻,盡是些苦澀難懂的溟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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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那太監離開了半柱香時間,門邊再有響動時,進來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想到這裏,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愁容,因為現在誰也不知道,薛家會不會成為下一塊被陛下新看上的地皮。如果被看上,那麽這位陛下打算怎樣翻新呢?還是說甚至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進行翻新了。
活在古代也真不是件輕鬆的事!
就譬如當年皇帝陛下血洗皇宮,若是他,或許也會選擇篡位,也會選擇殺死一切有可能和自己搶奪皇位的兄弟,但他絕對做不到把姐妹後代都戮死的地步。
斬草除根,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可將整塊地皮掀開扔掉,以自己的能力,重新培育出地皮,再養出花來,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薛君憂想的頭有些麻痛,他決定等雨停了去找個人再多打探打探陛下的為人,做完這個決定後,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董九思來。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薛君憂下了床榻,披上一件緞麵袍子,走到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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