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婚燕爾假恩愛 第十三章 隔間裏的互博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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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來,重新打量了下眼前年輕人,文質彬彬,一表人才,最重要的,現在懂禮數的後輩可不多了。
細膩觀察了幾眼,他又開口道:“小友出自法門?”
薛君憂恍然大悟,怪不得就這桌不吃飯呢,原來是老板和朋友在對弈。
他輕輕躬下身,無聲地朝那中年男人行了一禮。艽兒也在身邊照做。
老板走後,兩鬢斑白的那人開始清理棋盤,側對著薛君憂,傳出一聲和善言語來:“小友年紀輕輕,還挺厲害的。”
薛君憂左右環顧一圈,見沒有旁人,便又躬身行一禮,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晚輩隻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二位前輩的整體棋勢。剛才多有叨擾,實在得罪。”
這擾了別人雅致,自然是薛君憂不對。
“我與小友一見如故,不必再用謙辭,老夫姓宋名林,若是抬舉我,加個叔字即可。”那人又笑道,臉上卻升起一股和善之色。
薛君憂以感激笑容回之,“那恭敬不如從命了,宋林叔。”
宋林點點頭,遂又提議道:“小友可願與我對弈上一盤?”
“全聽宋林叔的。”
宋林轉頭看向艽兒,和善笑道:“麻煩姑娘去一樓櫃台,隻說青綠玉案這一隔間要兩樽美酒來,那夥計便懂了。”
艽兒點點頭,纖細的身子骨兒微微躬身,轉身便按照宋林的吩咐下樓。
二人清理棋盤間,宋林又問道:“薛小友這名字好生熟悉,可是與帝都出了名的大善人,玉鑫行二公子,薛君事有何關聯?”
“是晚輩二哥。”薛君憂笑回道,因為隻是一句閑言,所以並沒有在意。
宋林點點頭,最後一顆棋子入罐,抬手虛請一禮:“我為東道主,又是長輩,小友先請。”
“那晚輩就不客氣了。”
薛君憂也不謙讓,拿過白棋棋罐便說道。畢竟眼前這人,可是讓他看見了老師的影子,若想贏可是萬萬不能裝太過。
他輕輕撚起一白子,眼睛盯著角星位處各擺放兩子的棋盤,腦海裏回想著宋林的棋路,隻聽“啪”的一聲,那白子直直敲定在中央天元。
宋林雙眸微眯,似是沒有想到,也可能覺得這年輕人莫不是在瞎搞。
他抬起頭看了麵前年輕人一眼,臉上又不像是玩樂,反而自信滿滿,便趣說道:“這道門講究個道法自然、無為自化、應物變化。薛小友的棋路還真是自在隨性。”
薛君憂笑笑,“晚輩自知遠遠不及前輩,一般棋路在您眼裏何足掛齒,索性不如劍走偏鋒,說不定還能莽出個一二來。”說話間,輕撚出一枚白子,又“啪”的一聲打在另一處無用之地。
宋林笑著搖搖頭,卻並沒有輕視對手,自顧自地建築根基。
須臾之間,二人便在棋盤上接連落下十幾手,這才堪堪出來些短兵相接之勢。
凝視著眼下棋盤,看白子依舊雜亂不堪,完全沒個章法。宋林又搖了搖頭,心中隱隱升起一股無趣之意,方才隱晦開口道:“薛小友棋路確是獨成一派,劍走偏鋒,可子子高位,卻無實地,隻如一地殘花,怕是難以承襲風雪之威。”
薛君憂還是笑道:“棋盤之勢,不怕一地殘花,亦不怕風雪之威,隻怕舉棋不定,遲疑不決。晚輩認為,如遇大敵,不僅不可妄自菲薄,反而更要當機立斷,孤注一擲去打對方個措手不及,還是莽,總之... ...莽就對了!”
宋林深邃的眸子緩緩轉動了下,這棋局無趣的很,倒是對這薛家三子突然大感興趣。
宋林不再說話,開始驅動黑棋攻城掠地。那雜亂不堪的白棋果然毫無招架之力,一邊避免被吞滅,一邊各朝各處的後路退卻。
又是幾十個回合。
宋林的臉色反而漸漸嚴肅起來,他所執黑棋雖接連得勝,但白棋一方本就無勢可奪,無地可占。十幾場勝利下來,對方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反而靠著一步步朝後退卻,在外圍建立起了廣闊深邃的大勢。
再反觀自己這邊,雖角邊盡占,卻因吞滅那一步步無用之棋,而使得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甚至不知不覺間還落後了白方。
“好... ...好!哈哈哈。”
宋林凝視棋盤許久,臉上終於出現了未曾有過的情緒波動,多少年了,他還沒有因為棋藝而發自真心的開懷大笑。這年輕人有意思。
懂禮謙卑,又有真才實學,氣魄膽識。看來前幾日向陛下提議的那八字謀劃要改一改了。
如此璞玉,雕琢一二或可成棟梁之才,若是隻當做尋常質子脅迫薛家家主,未免太過可惜。何況這人世間,總有些手段,能夠讓一個人心甘情願去做事。
如果沒有,那隻能說條件開得還不夠。
宋林並沒有慌亂,反而更加認真對待起來,二人相互落子之際。
他抬起頭,隨口又問了眼前年輕人一句:“薛小友才華橫溢,又已及冠,可婚配否?”
薛君憂搖搖頭,自謙的說著場麵話:“商賈之後,身份低微,卻又眼高於頂,瞧不上平民百姓,卻又被名門看不上。晚輩隻想快快活活做一富家子,就此了卻餘生。”
宋林微笑著點點頭,心裏仿佛敲定主意,看來他那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外甥女安陽,今年是非嫁不可了。
不過,如何心甘情願的嫁,心甘情願的娶,還是要回府好好籌劃一番才行。
思索間,宋林開始重整旗鼓,守住根基從頭建立勢氣,十幾回合後,雙方竟又回了原來對峙之勢。
薛君憂心裏隻覺一陣黔驢技窮,眉頭輕皺,額頭上更起了層薄薄汗珠,他這打法,就是要找準機會一鼓作氣。可不曾想,麵前這宋林叔似乎看透了自己棋路,寧可懸而不決,都不再前進一步。
謹慎!這個人太謹慎了,簡直非十成把握而不動。
“勢無虛勢,地無實地,可勢亦能取地,地亦可擴勢。”宋林臉上盡顯欣賞之色,從棋罐中撚起一黑子,直落天王山,“你很厲害,真是年少出英才啊。”
中盤已至,薛君憂卻並沒有占據到最至關重要的位置。
縱然割據一方,勢大地闊,卻隻能任由黑棋一點點滲透蠶食。
至於那中央天元,若薛君憂勢成,便可屯於中樞之地,傲視四極,平定八荒!可奈何被對方完全看透,雖身在中樞之地,局勢卻反而成了諸侯四起,十麵圍堵... ...
這棋局已經無需再等收官了,薛君憂自知大勢已去。
到底還是走了老板的路,他從棋罐裏取出兩子,逐個放在棋盤右下角,抬頭看向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搖搖頭笑道。
“我認輸。”
聽君一席話,猶如見故人,薛君憂連連點頭,“對對對,晚輩也覺得儒門束縛太多,當然,不是不好,隻是平生自由慣了,融入不進去。”
“不必如此貶低自己,來捧高儒門。”那人又是一笑,麵露和善,抬手虛請:“我師從法門,正所謂道生法,法定萬物,你我二家也算有些淵源,坐。”
“那晚輩薛君憂,打擾前輩了。”
這個世界,除了出現不少不符合古代所擁有的青菜水果,以及火炮,造船技術等,其他的地方都跟薛君憂上輩子所認知的古代相差無幾。
不過,他還真不是“法門”的。
見眼前少年搖頭,那人又問:“道門?”
薛君憂驚奇,甚至有些佩服眼前這人,“您為何不問問晚輩是不是儒門?”
那人微微一笑,總算是瞧出點兒情緒,他搖搖頭:“儒生雖知大仁大禮,腹有學識,注修身,重養性,卻束縛頗多,怎會在旁人之側評頭論足,正所謂非禮勿言,這不符聖人之論。”
法門,即是提倡以法製為核心思想的大學流派,是大熵朝堂所認可的“九流”之一,類似於薛君憂上輩子裏的法家。
棋盤上,那人正在撿子的一隻手停頓了下,然後將棋子繼續放入棋罐。
說罷,薛君憂又是一禮,跪坐在老板原來的地方上,從剛才這人的棋路上來看,絕不是尋常人,至少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大能。能和這種人說上兩句話,怎麽都是薛君憂碰上的機緣。
隻不過,薛君憂因為心裏正在思考,卻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剛剛某種驚訝之色從眼前這位大能臉上一閃而過。更沒有看到驚訝過後,那人唇角又微微翹起了個輕弧。
雖是很尋常的一著嵌手,卻配合著那人之前的全盤運籌,將那遁走的一路黑棋完完全全成為了一隊天降之兵。
果不其然——正當黑方已是山窮水盡之際,那人瞬間轉為攻路,不僅回頭撲殺了身後一隊追棋,還完全切斷了白棋歸路。又是幾回合激戰,黑方幾路棋子如狼入羊群,直插白方腹地,將其有生力量全部殲滅,再無任何喘息之機。
那人並未多言,轉頭過去,繼續對弈。
幾手棋一出,黑方棋子更顯勢弱。薛君憂抬頭看過去,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這幾手棋看似笨拙,實則內含計謀,布下陷阱,以步步劣著,引誘對方分散力量,想要將之徹底吞食。
“哈哈哈,輸了輸了。”執白棋那方的微胖男人,大笑著投子認輸,“您今日可是春風得意,讓都不讓我了。不說了!小的這就為您準備飯菜去,今早得一鮮紅大鯉,絕對包您滿意。”
微胖男人說著,起身走出隔間,又對薛君憂二人點頭微笑後,便邁步朝著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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