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把酒話桑麻25
字數:17570 加入書籤
陳烈酒帶著燒昏過去的許懷謙直奔府城裏最好的醫館。
還是濟安醫館。
他家的藥貴是貴了點, 但許懷謙自從開始吃他家的後,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有在變好,別的醫館沒有他家醫館的名頭, 陳烈酒信不過。
到地, 他將許懷謙從馬車裏抱進醫館, 點名:“讓你們家最好的大夫來。”
醫館裏的諸位大夫見他一個哥兒輕輕鬆鬆地抱著個大男人進來, 說話辦事有條有理,知道不是個好惹的,忙把醫館裏醫術最好的苗大夫推了過去。
苗大夫瞧著年紀很大了, 他坐在床邊給許懷謙把脈, 見昏迷不醒的病人身體都還在下意識地往外吐血, 眉頭緊鎖。
“怎樣?”陳烈酒拿帕子給許懷謙擦他下意識吐出來的血, 見狀, 心急地問了一聲。
“哎!”苗大夫歎氣了一聲, 收回手,搖搖頭,“本就體弱,還虧空得這般厲害染上風寒,沒得治了。”
就算還有得治, 那也千難萬險, 絕對不是他們這種小府城裏的人能夠救治得起。他觀陳烈酒一行的衣著, 也不是什麽達官顯貴之家, 幹脆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你撒謊!”陳烈酒一雙眼睛銳利得好似能看穿人心,他惡狠狠地盯著苗大夫,“好好的一個人, 他是病了, 又不是死了, 怎麽就沒得治了?”
“難不成你家醫館都把不好醫治的疑難雜症以一句沒得治了打發了?”
“這樣看來,你們濟安醫館也不過是徒有虛名,不配擁有昌南第一醫館的名頭!”
威脅的意味十足!
好霸道的哥兒!苗大夫被陳烈酒那雙直射的人心的眼睛盯著,像是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刀,這人今天他救也的救,不救也得救,不然這哥兒絕對不會對他們醫館善罷甘休!
“……好吧。”
橫得怕愣,愣得怕不怕死的,人家光腳的不怕他們穿鞋的。要是因為他而毀了濟安醫館的名聲,背後的東家絕對繞不了他。
苗大夫僅僅隻是猶豫了一會兒頷首答應了醫治,不過他也沒把話說得那麽絕對:“不過我醜話說到前頭,他這種情況治是能治,但是這所消耗的銀錢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陳烈酒不耐煩得很:“而且什麽,說!”
苗大夫無可奈何:“而且就算治好了,我也隻能保住他十年壽命,這十年間,他還得不能冷了,不能熱了,不能再有任何風吹草凍了。”
許懷謙的身體如果說以前體內還有一股生氣在維持,用藥物日日滋補著倒也沒什麽大礙,可他現在直接就是病入膏肓,就剩下一副空殼子了,救過來恐怕也要日日忍受病痛的折磨,非大毅力者絕能堅持得下去的可能。
“隻有十年的壽數了?!”屋裏的王婉婉聽到這話,直接心疼得落了淚,這是遭了多大的罪,才會把一個人折磨成這樣。
就連對生命和壽數還沒有什麽概念的陳小妹都知道十年很短,短到二哥隻能活到她十八歲,連她出嫁都看不到了!這麽一想,她的眼淚似珠子一樣不爭氣直掉,止都止不住。
見她們這樣,苗大夫眼神也跟著一黯,這也是他一開始就說,治不了的緣故。就算治好了,病人忍受不了這種病痛的折磨,自己也會想死的。
“哭什麽哭!”陳烈酒跟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不覺得大夫說隻能活十年,許懷謙就隻能活十年了,他又不是閻王爺,憑什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人還沒死,你們就哭上喪了?這不是有得治麽?”
說著他看向苗大夫:“我們治,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治!”
苗大夫見他這般執拗,隻好道:“那還請你們到櫃台取一隻百年人參來吧。”
陳烈酒忙從錢袋子裏抽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王婉婉:“去取!”
來之前,怕許懷謙拿不動那麽多銀子,他全都給換成銀票了。
苗大夫見他們真有錢,也不再多言,等王婉婉取了人參來,從醫藥箱裏取出小刀,擦了又擦,要切參片給許懷謙含。
陳烈酒見他這般墨跡,直接奪過人參掰了一截,捏開許懷謙的嘴巴,給他塞嘴放好,對著苗大夫道:“請吧。”
苗大夫看了眼那掰得就剩半截的人參,拿銀針出來給許懷謙施針的時候,心裏一直再罵。
暴遣天物!暴遣天物!
如此敗家!
看你們把錢花光了拿什麽給病秧子治病!
苗大夫為人雖然摳門小氣了些,不過醫術是真的好,幾針紮下去,許懷謙就不再無意識地咳嗽吐血,含著參片漸漸進入沉睡。
晚上取了針,陳烈酒給他把人參扣出來,灌藥下去,又掰了一截人參給他含上。
如此反複三天,一根百年人參用完,許懷謙才堪堪醒過來。
剛醒過來,他眼睛都是花的,根本看不清東西,隻能夠確定自己在一間滿是藥味的屋子裏。
“……阿酒,咳咳咳。”他迷茫地叫了個音節,隨即扯到滿是傷口的喉嚨猛烈的咳嗽起來。
“我在,你別說話。”陳烈酒幾乎是在聽見他第一個音節時,就握住了他的手。
手被他的手心一握,他手上的溫度燙得他縮了縮,跟隨的他聲音去看他,卻什麽也看不見,隻能看到一團紅色的影子,聽到他的聲音,看到這團紅,確定是陳烈酒後,他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你剛醒過來,身上還沒好全。”陳烈酒捉著他的手,蓋到被子裏去,“再躺兩天,等過兩天好了再說話。”
許懷謙眼巴巴地看著他,想努力看清他模樣,奈何麵前的紅影子霧蒙蒙的,他除了紅,連衣服的痕跡都看不清,這要是近視估計得有兩千度了。
聽陳烈酒這麽一說,他以為是還在生病的原因,聲音很輕地“嗯”了一聲,幹脆把眼睛閉上了。
花得他想吐。
在考院裏燒了兩天虧空了身體,又吐了那麽多血,再不吃不喝地躺了三天,原本還算是有個人樣的人,現在瘦得直接沒個人形了。
那麽大一個風清朗月的男人,現在躺在床上皺巴巴的、小小的一團,臉瘦得隻有巴掌大,被子都是他的好幾倍,像個輕輕鬆鬆就能抱起來的小孩。
以前一雙丹鳳含情眼,看人的時候眼睛裏晶亮晶亮的,柔情地能把人給吞噬進去,現在已經完全沒有色彩,霧蒙蒙的,想也知道,他現在恐怕什麽都看不見了。
堅強如陳烈酒,他從來沒在誰麵前露出過脆弱,但這次他直接沒忍住,酸了一下鼻子。
考院裏的那些物資官,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一個都不會!
他打聽過了,許懷謙又不是沒花銀子,一兩銀子的棉被,他直接買了三床,墊一床蓋兩床,結果三床都是草褥子!
吃食一百文一頓,他直接訂了三天,定的時候,是三天的熱菜熱飯,結果發在他手裏的卻是冷水冷饅頭!
買了五兩的參片,到手的全都是以次充好的歪瓜裂棗。
他們都已經很掙錢了,還要這麽作踐人,真是貪得無厭,死不足惜!
可惜他無權無勢,不然這會兒,他定要他們傾家蕩產,叫他們也嚐嚐任人欺壓,走投無路的感覺!
陳烈酒在想什麽許懷謙不知道,他這會兒閉著眼在想自己的科考。
那些題難是難,但他每一道題都答完了,就算有些答得不盡人意,但也應該不至於太差?
而且他記得古代的考官也是看字的,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他怕寫出來的字歪七扭八不好看,把手放在冷水裏冰麻木了,這才擦幹淨逐字逐句謄抄在紙上的。
那些字比他平時寫得好多了。
就算不看在他的成績上,能不能看在他這一手好字上,讓他掛個車尾?
許懷謙在想他成績時,從蘇州府來的學政宋雲帆對著他的試卷確實為難。
太漂亮!太漂亮!
這手字實在是太漂亮!
宋雲帆也當了不少年的學政,主持過大大小小的科考不下於數次,但從來沒有讓他遇到過讓他能夠心動的字。
畢竟他們蘇州多文人,他見過的好字數不勝數,有風雅的、娟秀的、鋒利的、大氣的、磅礴的、堅韌的,各式各樣的,要是去他們蘇州府看一看,大街上隨手拉個讀書人寫出來的字不說多好,最基本的入眼都能做到。
因此他在外地科考,從不會因哪個學子的考卷上的字,網開一麵,有個鐵麵無私的宋雲帆宋大人的名頭。
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都不會遇到讓自己動心的字,所以也樂得別人這樣叫他。
人的名,樹的影!
不僅僅是科考的時候,學子需要名聲,當官的時候,官員也同樣需要名聲。
有了這個名頭,他在翰林院裏,也不算是默默無聞,宋雲帆想著,等到下次翰詹大考的時候,隻要自己的成績不算墊底,沒準職位還能往上再升一升。
可要維持這個名聲,就要被迫舍棄自己的喜好……
宋雲帆拿著許懷謙的試卷看了又看,字漂亮就是漂亮,但就是題答得太爛了。
一篇誦雪的賦寫得稀巴爛,試帖詩也對的牛頭不對馬嘴,末位的民生文章倒是寫得不錯,就是太假大空,全都需要錢的支持,要是地方有錢,還要他們寫什麽民生計?截搭題也答得稀裏糊塗。
最後就剩下那篇默寫經義寫得實在是太漂亮,沒有一個錯別字,沒有一個停頓的地方,全文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看得宋雲帆都想把這篇經義從考卷上裁下來,拿回去貼在牆上日日觀賞。
感覺多看看,心態都能平和下去。
就是除了這篇經義他實在是挑不出可以放過的地方,不然他不會這麽為難。
“宋大人?”
他麵的學正、教諭兩人見宋雲帆拿著這篇字好的文章看了好幾天還沒有做出決策,不僅問了一聲:“宋大人可是中意這手字?要不判過吧?”
別在耽誤時間了,再耽誤下去,他們還有時間披露其他的文章麽?
這院試和鄉試一樣,馬虎不得,每篇文章都得好好看,好好增錄。
本來嘛,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有些文章在他們看來馬屁不通,放在別人眼裏卻是絕世佳作,因此那篇文章他們都得反複看了又看,等所有人都一致讚同通過後,才會增錄。
本來這篇文章他們看了一眼就要判落的,實在是除了默義,其他地方都找不出可取之處了。
但這手字又實在漂亮,一行人拿不出決策,最後隻能把文章送到學政大人手上,讓他做決策。
可是他們沒想到,這次居然連一向大公無私的學政大人都犯了難。
那些這位考生的答卷一連看了好幾天都沒做出決定,再這樣下去,他們下個月還能放榜嗎?
所以不得不出聲提醒他。
宋雲帆回了回神,看到麵前這兩個陪他來永安府科考的學正、教諭,想到他們二人不是他的人,隻是提督學院裏的地方官,如果他今兒判了這篇文章過,要不了多久他鐵麵無私宋大人的名聲就徹底沒了。
想想他在翰林院裏也不是什麽紅人,不然也不會被派遣到昌南這種偏又窮,朝中連個能進正殿的官員都沒有的承宣布政使司當學政,要是他再沒點名聲,就徹底要在翰林院裏坐一輩子的冷板凳了。
為了自己的前途,宋雲帆對著這篇讓他愛不釋手的好字答卷,隻能忍痛割愛道:“字是寫得不錯,奈何文章屬實寫得沒有任何亮點,判落吧。”
兩位學正、教諭見他們宋大人把這篇明顯喜歡得不得了的考卷放進了判落的一堆文章裏。
瞬間對他肅然起敬!
不愧是鐵麵無私宋大人!喜歡了好幾天的文章說判落了!就判落了!
他們回去得給其他同僚們好好說道說道宋大人!讓其他同僚也知道宋大人的剛正不阿!
判落的宋雲帆原本還痛心地想,那怕他試帖詩稍微寫得工整一點,他現在也不會這般難受。
但這會兒注意到同僚們對他刮目相看的神情,突然又覺得,好像沒那麽難受了。
……嗯,那就這樣吧。
於是徹底放下了許懷謙的試卷,又重新拿起案桌上的其他試卷看了起來。
剛被許懷謙那一手好字洗過眼睛的宋大人,再拿起下一份考卷的時候,看到上麵那歪歪扭扭一整章跟狗刨似的字,當即臉就黑了。
他拿著試卷朝學正、教諭問道:“怎麽回事?這樣的考卷也配拿到了我的案桌上?”
宋雲帆身為學政也不是每篇文章都必須要看的,有學正、教諭兩人在,他隻需要看他們拿不定注意的考卷,最後再把所有增錄的考卷按照文章的好壞進行排名就行。
在學政看來,像這種連字都寫不清楚的考卷直接判落就行了,還拿給他看什麽?
教諭起身回話了:“這位學子的字雖然寫得醜,但他的破題思路很有新意,請大人看看他截搭題那一欄,題截的四書,他直接用論語破的題,結尾又把四書給圓回來了,這證明,他把科舉用的書都給背得滾瓜爛熟,學問很紮實,下官覺得這位考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字醜,他也沒拿定主意。
宋雲帆聽他這麽一說,把考卷翻到截搭題那一頁,他很努力的去看了。
真的!
但是他還是看不太清他寫得的什麽?
最後宋雲帆看得眼睛都紅了,實在是沒見過這麽難看的字,看得他頭暈眼花,難受至極,搖了搖頭,把這則試卷也給放到判落的那一疊試卷裏:“字太醜了,還是讓他回去再練兩年字,再來科考吧。”
“……這,”教諭有些於心不忍,但又覺得宋大人說得也對,想了想妥協了,“好吧。”
接下來都是一些沒什麽新意的考卷,就剩下兩份要他決策案首的答卷,讓宋雲帆頗為頭疼。
一份詩詞歌賦寫得非常好。
另外一份文章寫得靈氣十足。
兩份都是不可多得的考卷,宋雲帆一時還真犯了難。
要是按照他來判的話,他可能會選擇詩詞歌賦那篇,因為他除了詩詞歌賦,其他得也答得不錯。
完全符合他們蘇州府的風格,把這個案首給他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氣的文章了,裏麵悲天憫人的情感,太充沛了,他要是做官,光是他這一手寫文章的天分,都能寫哭士大夫。
他們當官的最怕的是什麽?最怕的就是不會寫奏折的下屬,呈上去的奏折幹巴巴的隻是陳訴事實,全國各地那麽多地方,誰能注意到你這份奏折?
要是奏折寫得好,上達天聽了,上麵一句話,
可是這位考生也隻有文章一項出眾,其他也平平無奇了。
宋雲帆猶豫了,還是想中規中矩,畢竟隻是取案首,又不是落榜,那還是選那位詩詞歌賦的考生吧,這位文章出眾的就落在第二名,也不算辱沒了他。
等宋雲帆把這些事都敲定後,他起身正要回房歇息了,外間他的小廝拿了一份拜帖走進來送上:“老爺。”
宋雲帆接過拜帖疑惑道:“平溪縣縣令這麽晚來投拜帖做什麽?”
小廝搖了搖頭:“小人不知。”
“走吧,”總歸是有事宋雲帆伸了個懶腰,也不懼,“我們去會會他。”
一連好些天過去,許懷謙的身體終於好些了,勉強能夠下地說話了,可是他發現了一件很恐怕的事。
他好像還是看不清東西!
看什麽都是模模糊糊一大團。
這日苗大夫來給他把脈,見他眼睛還是運動能的沒有光澤,問了一聲:“還是看不清東西嗎?”
許懷謙搖搖頭:“看不太清。”
然後苗大夫就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
“……我的眼睛?”許懷謙像是察覺到什麽,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是以後一直都這樣了嗎?”
苗大夫給他把了把脈歎息道:“你的身體虧空得太厲害,傷到了眼睛,隻能慢慢養著,看看養不養得回來。”
……看看。
……養不養得回來?
這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許懷謙頷首,不知道說什麽,就“哦”了一聲。
“有我在!”陳烈酒怕他灰心,忙丟了句話,“就沒有養不回來的!”
許懷謙相信他的笑了笑:“嗯!”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養好,但他都這樣了,他老婆都沒有放棄他,他還挺高興的!
陳烈酒話是這麽說沒錯,但等苗大夫給許懷謙做完日常針灸,還是跟著出去問了一下,“他的眼睛?”
“沒事,”苗大夫安了他的心,“你隻要備好錢,把他的身體養好了,眼睛就不是問題了。”
陳烈酒心上的石頭落下了:“能養就行,錢不是問題!”
如果說許懷謙是易碎琉璃,就算打碎了,他陳烈酒想方設法都要給他粘回去。
他就不信,隻要他細心點,還怕養不好他?
“那我給你開些治眼睛的藥。”通過這些天的接觸下來,苗大夫也知道陳烈酒是個異常堅定的人,非尋常事撼動不了他,不過就是些許錢財的問題,想必他能解決的。
就是不知道他一個哥兒,怎麽練出這樣一副心境的?
陳烈酒拿了苗大夫開的眼藥回去,怕許懷謙想不開,給他細細說了:“大夫說了,眼睛會隨著你養好身體,慢慢好起來的,你就別擔心了。”
“嗯。”他說什麽許懷謙都信,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向他問道,“養好我要花很多錢的吧?”
陳烈酒給他敷藥,見許懷謙現又擔心起錢財的事來,讓他放心:“我會想辦法去掙的。”
隨即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糜山縣太偏了,偏到府城裏沒有拉著炭到他們縣城去賣的,即使有也是雜貨鋪捎帶著賣一些,因此到了冬天特別難熬。
他的炭燒出來,率先就給吳掌櫃送了一車。
果然吳掌櫃得知他們陳氏現會燒炭後,當即朝他們定了十車的炭。
一車三兩銀子,他按的府城的價。按理說都是一個縣城,他該便宜些才對,可他們從府城買炭到糜山縣都要額外多花一兩左右的路費,大戶人家消費得起這個路費,普通百姓可消費不起,他已經給他們節省了路費,要是還壓低價格,府城裏的炭行該找他麻煩了。
一車炭的分成,他和陳氏宗族三七分賬,一車他可以拿到九百文,怕入冬了縣城裏的人家都朝府城定炭了,他帶著人挨家挨戶去敲門賣炭,整個縣城跑下來賣了兩百車,掙了一百八十兩。
後麵零零散散又賣了些,實在賣不動了,該買的都買了。他總共收到的錢也隻有二百三十兩左右。
本以為這些錢夠許懷謙一年的藥錢了,沒想到來了一趟府城,完全不夠花。
不過,沒事,隻要人還在,總能想到辦法掙錢的。
陳烈酒不相信,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他正想著的時候,他的衣服被許懷謙拉了拉,他低頭,許懷謙揚起臉,一臉認真道:“我也會想辦法掙錢的。”
他是男人嘛,男人怎麽能讓老婆養。雖然被老婆養著的時候還挺爽的,可是現在他病了,醫藥費很高昂的,就不能再讓老婆一個人承擔了。
“你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把身體養好,”陳烈酒哭笑不得,他都看不見了怎麽還想著掙錢,“別的就不要操心了。”
“嗯。”許懷謙點了點頭,但是心裏沒有聽。
身體他要養!錢他也要掙!
他算是發現了,就他這個完全拖累的身體,要是不努力掙錢,一但遇上什麽突發情況,全家都要捉襟見肘。
畢竟他在這裏還沒有醫保,要全額付醫藥費。
一想到這個,許懷謙就抿了抿唇,他是公務員,醫療費報銷百分之九十的!
現在他穿越到這具身上,也不見老天爺給他把醫療費報銷了,還要自己掙醫藥費,太慘了!
過了幾日,聽說許懷謙能見客了,段祐言他們紛紛來看望他。
先前他們也來看望了幾次,可許懷謙屋裏的藥味太濃了,苗大夫說,不要進太多生人,身上有涼氣,過度到病人身上會加重病情,他們就作罷。
現在聽到許懷謙能見客了,一個個都殺了過來。
可他們一推開門,全都愣住了。
隻見許懷謙眼睛覆著長長的白色的眼帶,穿著鬆鬆垮垮的衣服,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拿著幾根繩子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
“誰?”隻聽到開門聲,沒聽到動靜,許懷謙抬頭向門邊望過去。
瘦得就剩一個尖下巴的臉上配合著他眼睛上那根白色的眼帶,怎麽看怎麽可憐。
尤其是他現在養回了一點膚色的身體,少了那層黯淡的遮擋,一身日月入懷的氣質配合他那骨瘦嶙丁的身體,還真是……
裴望舒沒忍住說了出來:“……你這還真是越病越美啊。”
要不是知道許懷謙是個男人,他剛都想說,哪兒冒出來的病美人。
一聽到裴望舒的聲音,許懷謙知道,他的朋友們來看望他了,翹了翹唇,重點落在顏值上:“我現在很好看嗎?”
大家進入屋內把門給關上了:“你本來就不醜啊。”就是生病的時候,身上沒有氣色,會看起來有點嚇人。
“那我就放心了。”許懷謙舒了口氣,他怕自己現在長得很醜呢。
本來就快成為了一個瞎子了,再成為一個醜瞎子……
許懷謙想想都覺得自己不能接受。
“……你這眼睛怎麽回事?”段祐言沒有裴望舒樂觀,看到許懷謙眼睛上眼帶,不禁擔心道。
“半瞎,”許懷謙也沒瞞著,“看看能不能養好吧。”
“那要是養不好呢?”章秉文有些擔心,別的都好說,這要是眼睛看不見該多難受。
“不許胡說,”從來沒生過氣的孟方荀一把捂住了章秉文的大嘴巴,“一定會養好的。”
許懷謙不在意地笑笑:“養不好也沒事。”
看他這般淡然,裴望舒疑惑地問:“你不考科舉了麽?”
“考啊,為什麽不考!”許懷謙才不會放棄呢,在考場裏他就下定決定了,這個科考不管多難,他都會繼續考下去的,不然他現在的罪豈不是白受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雖然都是一些臭魚爛蝦,但考場裏克扣物資這麽大事,背後要是沒人受益,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現在勢薄沒辦法為自己報仇,但隻要他一步步考上去,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些貪官汙吏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
氣死他了!要不是他命大,還有個不放棄不拋棄的好老婆,他現在就嗝屁了!
“你眼睛都看不見了,怎麽考?”段祐言心情複雜,他隻想敷衍了事,許懷謙都這樣了還不放棄。
“會有辦法的。”他計算過,他現在差不多相當於近視兩千度,要是實在好不了,他就燒玻璃製眼鏡唄,沒準他戴眼鏡還更好看呢。
就是玻璃怎麽燒來著?
許懷謙在往好處想,段祐言他們卻覺得許懷謙這是堅定自己能好,也不打擊他心思,見他的手一直在擺弄繩子,問他:“你在做什麽?”
“打絡子。”許懷謙的手在桌子個。”
“很好看耶!”章秉文提起來,一個活靈活現的生肖馬的絡子,不是那種扁平的,而是實心的,跟一個小玩偶也沒什麽區別了。
“這是你打的?”孟方荀驚詫地問了一聲。
“嗯嗯。”以前搞扶貧的時候,有段時間非常流行非遺手工,為了讓留在村裏害怕出去打工的女人足不出戶在家也能賺錢,他去學了這個非遺打絡子,給她們開了個網店。
那段時間他跟著師傅真是人都要學吐了,晚上閉著眼睛手都在打絡子,學會了就回村裏教其他人。
眼睛蒙上布後,他一天無所事事的時候,想到這個世界的人也打絡子,不過打的都是那種扁平的,還沒有像他這種實心的,就讓婉婉去給他買了些線回來,試著弄了弄。
可惜,他現在眼睛看不到,隻能打單色的,也不知道打出來的怎樣。
於是問他們:“好看嗎?”
“好看,”段祐言頷首,“手很巧,比我家夫郎的手都巧。”
聽他第一次主動說起他夫郎,許懷謙還訝異了一下。
不過很快就顧起他的正事來:“正好你們都在這兒,你們說,我把這個拿去賣,能賣出去嗎?”
“好呀!”章秉文當即說道,“師兄賣多少錢,我買!”
“我要一個一個賣,賣到什麽時候去了?”許懷謙笑笑,“我想賣手藝,攢點錢治眼睛。”
“我現在出不去,”許懷謙向幾人尋求幫忙道,“你們能不能幫我去綢緞莊、繡莊什麽的跑跑,問問他們有沒有想要學這個的?十兩或者五兩我都能教。”
他以前學這個時候,也交了不少學費,現在他開班教學生收費,應該也不算太過份?
“何必那麽麻煩?”裴望舒聽他這麽一說明白過來了,立馬開口道,“我家就是開綢緞鋪子,你要賣的這個,我家也收,賣給誰不是賣,你賣給我吧。”
這下大家十分訝異地看著他:“你家開綢緞鋪子啊?”
裴望舒搞不懂他們這麽看著他幹嘛:“啊?不可以嗎?”
眾人搖搖頭。
綢緞是可以用來當錢的,能錢賣錢的人可想而知家裏有多富有。
怪不得裴望舒一天天不想學習,不想科考,要換成他家這麽有錢,他們也不想努力和奮鬥了!
許懷謙想了一下,怪不得裴望舒永遠都有穿不完的花花綠綠的袍子,原來他是個富二代,還是個超級富二代!
是他高攀了!
高攀歸高攀,許懷謙一點都沒有跟朋友談生意的局促,直接問他:“你打算出多少錢學一個絡子?”
“……十兩吧!”裴望舒想了想,他娘平日裏好像賣的還挺貴的?用絲線的打的平安扣,有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價格。
像許懷謙手裏的這個,挑最好的絲線,墜在玉上,賣給那些富貴人家,他娘敢多要價五百文到一兩銀子不等。
“會不會太多了?”其實許懷謙的心裏價格是一兩銀子一個,畢竟也不是多難學的東西。
他當年學費總共也才教幾千塊錢。
“……還好吧。”裴望舒不覺得這些錢是什麽錢,“反正我娘挺有錢的。”他隨便花一點,他娘也不會心疼。
“你會幾種?”裴望舒說完看著一眾瞪著他看的同窗,霸氣道,“我全都收了!”
“裴望舒。”許懷謙突然很認真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裴望舒愣了一下:“啊?”突然一下這麽正式地叫他,他還有些不習慣。
“你的名字是神吧。”
裴望舒頷首:“為月駕車的神。”
“裴望舒!”許懷謙又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勾了勾唇,“你是我的神!”
然後趁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向他伸出了手:“我會的也就兩千多個!打錢!快點的!”
裴望舒:“……”
裴望舒:“……”
裴望舒:“……”
“打擾了!”他向大家拱了一下手,“你們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兩千多個,要他買到傾家蕩產嗎?
打鬧歸打鬧,裴望舒到底也沒敗家,最後隻朝許懷謙買了二十個絡子的學習方法,等他歸家後他會派人去許懷謙家學的。
要是好賣,他再繼續拿錢給許懷謙學,要是不好賣,他們的買賣就此中斷。
出於友情許懷謙也不坑他,教的都是那種特精巧又特別難學的,保證別人拆了都學不會的那種!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此刻幾人從醫館看望許懷謙出來,想到許懷謙那眼睛瞎了都不忘科考的決心。
突然就感覺:“我好荒廢學業啊!”
章秉文吼了一句,想到他師兄平時病弱都那麽刻苦,再想想他自己,除了科考時認真點,其餘時候還挺放鬆的,頓時感覺自己好廢材。
其他幾人也有同感地跟著點了點頭。
看到他們現在終於有點長進的樣子了,孟方荀感覺到很欣慰:“現在努力學習還不晚。”
“就是不知道這次科考,我們能不能過。”段祐言想到這事,心裏還是懸的,不會他那手字學政大人連看都不想他的考卷就給他判落了吧?
他想這次過了就不考了。
“我們落了還好說,大不了明年再考就是,”裴望舒苦笑了一下,“許懷謙要是落了,以後怎麽辦啊?”
“是啊。”想到這裏孟方荀也好無助,這次他給許懷謙壓的題一個都沒中,要是有壓對一個,學政看在他那手字上也能給他判一個過。
可惜了,這次也不知道從那個府冒出來的學政,出的題太刁鑽了,簡直不當人子!
一想到許懷謙要是真瞎了,這輩子都很科舉無望了,孟方荀心口就梗著一根刺,要是他教他的時候,能夠再用心一點就好了!
“阿言!”
叮鈴,一道鈴鐺聲響起,打破了他們沉重的氣氛。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麵前,馬車裏探出圓圓小小的一張哥兒臉,臉上洋溢著見到心上人的開心,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段祐言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他家夫郎,訝異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他夫郎眨了眨眼:“你猜?”
段祐言透過馬車車窗的縫隙,看到馬車裏還坐著一個正襟危坐肅穆異常的中年男子,頓時所有的驚喜都堵在喉嚨口,不用猜他也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的縣令嶽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