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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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河灘上眾人哄笑起來,羞得丁香忙用手推開了秋生的手。吳瑛見狀,回頭白了大哥一眼:“你看人家秋生多曉得關懷人的,你就不曉得學學樣?!”大哥聽到,望了望秋生丁香倆個,忙伸手攥緊了大嫂那頭的纜繩。
    中午休息打中夥時大家圍坐一起,那劉師傅趁興說唱起了孟薑女哭長城。這回劉師傅不比以往,臨出門時帶了他那視如珍寶的琵琶,一邊說唱,一邊彈奏伴樂。
    婚後不到一個月,緒宗和秋生再次販送貨物去了益陽。這次緒宗秋生把往年的積蓄全部壓上,還借貸了劉三爺一百個光洋,裝了整整六個船排的各種物質。吳瑛同丁香一起去幫忙照看,船工仍請的劉師傅王進義他們,人手不夠還加了三個人。
    大哥他們中秋節前二天完了婚。
    一路沿河而下,從未搭過船排的丁香覺得新鮮有趣,河岸沿途村寨農舍、青山闊野唯美如畫。
    大哥大嫂同一船排,秋生與丁香劉師傅一起,能與秋生同一船排丁香心底甭提多高興!
    第十八回
    因吳瑛同丁香幼時同樣吃過苦,自那天夜聊後倆姑嫂感情深厚——用丁香話說,我們娘屋裏的大嫂跟我是親姐妹一般的,幾十年從冒紅過臉。
    自捅開那層窗戶紙後,丁香與秋生反倒拘謹起來,不似往日般有說有笑的,船排上有些沉悶。
    後來在一處拐彎處,秋生偷偷靠近丁香,拉了她衣袖一把,關切的說:“丁香,小心點,站穩實些!”丁香聽到,一時未反應過來,回道:“你叫哪個?...”遲疑片刻又想起丁香堡樹下秋生要她改名丁香的事,她深情望著秋生回道:“要得,即然你喜歡這個名字,回頭我叫我爹幹脆改了得啦!順了你的意,要得嗎?”自此秋生不再叫她滿妹改叫丁香了。
    到益陽後拜訪了吳瑛舅舅舅娘,舅娘急著清理雜貨鋪貨品準備收拾回安化避亂,忙得焦頭爛額都顧不上好生招待大哥一行。秋生他們也有忙不完的事,吃了頓茶後客氣一番便告辭走了。
    那時武漢被日本人攻陷,得勝的日本兵繼續南犯,此時洞庭湖對岸的嶽陽已經落入了日本兵之手。昨天益陽上空都來了日本人的飛機,在空中轉了幾圈又飛走了。雖如此整個碼頭一片慌亂,人們都在忙著裝運貨物上船,天曉得哪天日本人真扔幾個炸彈下來,沒得遮掩的碼頭起不成了活靶!
    秋生他們忙著聯係貨船,求爺告奶的終於聯係上了一艘過路的貨輪。當天眾人七手八腳忙亂了一個下午才裝好船,眾人累得癱坐在塵土飛揚的碼頭空地上,望著洞庭湖麵上船來船往的出神。秋生大哥汗都來不及擦,正在岸邊與貨主結算貨款,旁邊那船老板蹲在一邊還等著付貨輪運費呢。
    正當秋生他們結完貨款回飯鋪時,忽然遠處天空中隱隱傳來一陣轟鳴聲,大家都覺得新鮮,停了下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隻見那湖對麵殘陽如血的霞雲裏鑽出來幾架飛機,長著長長的翅膀像大雁似的飛了過來。這時不曉得誰驚奇的叫了句:“飛機,飛機來噠!”大家便抬著頭望向那幾隻大鳥般的家夥沒人吭聲。
    大家隻聽說過,卻都從未見過真正的飛機,此刻大家都傻傻的看得出了神。丁香偎在秋生身邊,悄悄用手捅了捅他腰,好奇的問道:“秋哥,那長著胖腦殼四個翅膀的做麽子的,是不是像封神榜傳書裏講的那些神仙們般騰雲駕霧?!”這時秋生正看得入神,忘了回答。丁香有些生氣,大聲叫道:“桂先生,問你呢?!”
    秋生被丁香一乍唬,回過神來,剛回了句:“我看這...”
    忽的其中一架飛機向剛開出了幾裏地遠的搭載了秋生他們貨物的貨輪俯衝了下來,從它那肚皮底下扔出幾個東西。就在飛機拉起複返衝上天空的一瞬間,湖麵轟隆轟隆幾聲巨響,激起的水柱把貨輪都遮掩得看不見了。不一會,湖麵激起的水浪一波一波拍向岸邊碼頭,撞擊著堤岸傳來一陣陣回響。此刻湖中的貨輪起火了,搖晃著開始下沉,貨物炸得七零八落飄散水中,湖麵一片狼藉。
    這時大家還沒緩過神來明白咋回事,大哥急了忙大聲叫道:“大肆快跑!!!”這時眾人清醒過來掉頭狂跑,丁香奔跑時鞋都掉了一隻。正回頭準備去撿時,秋生一把拉住,口中大叫:“命都冒得噠,還撿麽子鞋子!姑奶奶,回頭我給你買新的!!”
    就這樣丁香被秋生拽拉著光著一隻腳跑出了半裏地。
    這時十多裏遠吳瑛舅舅他們住的方向傳來更密集的爆炸聲。大家驚魂未定停下駐足張望,隻見舅娘他們那處碼頭燃起了遮天蔽日的烏黑濃煙,濃煙中還夾雜著紅光。
    這時秋生掉頭沿路去找丁香跑掉的鞋子。丁香望著遠處開始飄散的濃煙,心中忽的一緊,正出神時秋生喘著氣跑了回來,彎著腰用一隻手撐住膝蓋,另一隻手拿著丁香的鞋在她麵前晃了兩下,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丁香說道:“‘姑奶奶,鞋!”
    丁香正要接鞋穿時,大嫂忽的哭了起來:“緒哥,我舅舅他們那裏炸了!”說完便朝起火的方向狂奔過去,緒宗丁香見了也忙跟著跑過去。秋生一見,回過頭去匆忙交待劉師傅他們先回店等他們,然後也一路追了上去。
    還未到舅舅雜貨店,遠遠的瞧見平日繁忙的碼頭一片零亂,一股股刺鼻的硝藥味撲麵而來,未來得及裝船的貨物炸得散落一地。碼頭各處驚魂未定的人們三三兩兩開始收拾散落貨物,呼天搶地的找尋親人朋友,叫嚷中還夾雜著操他日本鬼子祖宗的咒罵聲。
    吳瑛舅娘的雜貨鋪夷為了平地,廢墟中飄散著股股青煙。吳瑛見狀,瘋了似的衝進了廢墟中,不顧不管用手扒拉找尋起來,大哥他們也趕了過去一起小心搬挪東西。
    一陣找尋後,終於在店後麵大棚下找到了大嫂舅舅他們。炸彈轟倒的大棚橫梁不偏不倚的壓在了大嫂舅舅身上,炸塌的雜物堆得隻剩露出半個身子,身下還壓著兩個人,吳瑛哭喊著叫喚沒有回答。大哥與秋生小心翼翼翻開一看,身下躺的是吳瑛舅娘和她唯一的五歲兒子。緒宗用手放鼻子下逐個試了試呼吸,不幸已經全部斷氣了。
    可憐吳瑛舅舅勞苦半世,三十多歲才在益陽掙些錢娶了舅娘生下這麽唯一一點血肉。更可憐的是吳瑛小表弟平日常由益陽外婆帶住鄉下,這次本來是準備隨父母回安化避難,可巧剛好碰上了這麽一趟子事。
    大家合力將舅舅仨個抬到屋外空曠處,吳瑛趴在舅舅身上嚎哭起來,丁香驚恐的陪在身邊勸慰著大嫂。見到哭聲,路人們圍了過來個個搖頭歎息,幾個青壯男子還同緒宗秋生倆個在炸塌的雜貨店廢墟中一點點的翻找著她舅舅的遺物。秋生翻到了一個包袱,一看裏麵全是吳瑛舅舅舅娘半輩子掙下的家當——原本她舅娘計劃清完貨物就同緒宗一起回安化避亂另討生活的,不想全家遇上這趟禍事。
    天黑時她舅娘娘家來了人,眾人打著火把摸黑把舅舅一家抬回了她舅舅娘家屋裏。
    當夜大夥商議起後事來。經過半夜商量決定,吳瑛舅舅一家運回安化下葬不現實,路途遙遠不說,兵荒馬亂也不安全,一致同意就近買塊墳地葬在舅娘娘家附近。
    留下的錢財首先用來安葬,有剩餘的分成二份,一份留給舅娘年邁的父母,一份由緒宗帶回負責吳瑛還在世的外婆生活。二天後安葬了舅舅一家,臨走時緒宗還拿出來五個光洋給舅舅兄弟,囑托他們將來給舅舅一家打個碑留個記號,日後緒宗他們來祭拜舅舅時,還能找到地方。
    辦完喪事後第二天,緒宗幾個回了趟原先落腳的飯鋪,這時劉師傅他們已經先行回去了。收拾好東西,緒宗幾個回了安化,一路上吳瑛啼哭不已,緒宗丁香姊妹一路勸慰著。
    回到安化縣城梅城,街上人群明顯比往日多了,許多操著外地口音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女在各處張貼標語。
    街上人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上個月日本人還冒打到長沙,當官的的就下令放火燒城,長沙城都燒了一半,不曉得死掉好多人。還有人講,長沙城的學校都要搬來安化,省政府好多機關也可能搬過來,主要看中了安化山高地險,日本人打不進來的。
    旁邊一位老者聽了,打斷眾人議論,手舞足蹈地說道:“你們後生家曉得什麽,日本人不是打不進來,連打都不敢!我們有梅王老爺陰中保佑,來了也會迷路摔死山澗懸崖下!剩下幾個殘兵,梅王老爺派陰兵陰將殺他個片甲不留!!”
    說到這,路人有隨聲附和的,那些年青學生們聽了笑著搖了搖頭走了。
    時局一天天緊張,日本人真的打到了離長沙不遠的瀏陽,雖在薛嶽將軍的指揮下國軍終於擊退了日本人,但保不齊哪天日本人又會卷土重來。長沙未開戰時妙高峰中學早就搬來了安化藍田,後來省城的各個學校如長郡,周南,嶽雲等等都陸續遷來了安化,光藍田一個地方一下子湧進好幾萬人,落難逃生攜家拖口的也不少。抗戰風暴眼中的湖南,安化成了湖南境內不多的世外桃源,湧入的人流也造就了安化抗戰期間畸形的繁華。
    那年秋末,安化縣城來了一位貴客。
    第十八回完
    這時劉師傅站起身來,亮了亮身段,高聲唱道:“鏘!鏘!鏘!成囉...”眾時大家哄鬧起來,要秋生敬煙賀起喜來。
    劉師傅高興起來,擺開架式,轉了個圈行禮抱拳,望了秋生倆個一眼,有腔有板的唱起了西廂記:“喜事喜事,今日老夫高興,給諸位來段西廂記樂下子!!……咚,鏘,咚,鏘!……各位看官聽分明,聽我劉子元唱段亂彈琴。……且說那張生別了崔鶯鶯主仆倆個,隻身一人上了路,日行夜伏京城尋取功名……”
    那天中午,劉師傅唱得盡興,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音色低亢悠長的湘中傳書說唱貫透河灣峽穀,不覺竟在那河灘停留了二個時辰。
    當唱到夫妻雙雙把家還時,他突然停了下來,瞥了瞥聽得入神的秋生丁香一眼,衝大哥說道:“曹老板,我看桂老板和你妹妹蠻般配的,我作個伐,要是他們同意,媒保月老我當仁不讓,如何?”
    丁香羞得低下了個頭,大哥望了望他們倆個,複又盯著秋生的眼晴,笑道:“桂老弟,如何?”
    劉師傅這一出來得突兀,秋生豪無準備有些窘迫,回頭瞥了瞥丁香,丁香此刻抱膝伏頭於上。
    秋生搔了下頭,眼晴沒離開丁香,頸脖紅通聲音有些結巴起來,“隻要滿妹看得起我,我哪有,有,有麽子不願意的呢?!”
    這時吳瑛轉到丁香身後用手在她腋背處捅了她幾下,笑道:“你呢?”丁香沒有抬頭,小聲說道:“全憑大哥爹爹做主,我聽他們的。”
    “各位,孟薑女背著那萬喜良,一步一步行,日行夜曉到天明。……”每說唱一段,中間便又彈奏一段琵琶,那忽而低沉忽而高亢的音調夾雜著琵琶的和奏,音律悠遠亢奮,眾人一片叫好!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秋生對丁香關懷備至。過淺灘拉仟時秋生偷偷將丁香的纜繩縮緊,身後看得真切的劉師傅笑起了他們倆個:“桂老板,你一個人拉倆個人的冒拉一樣,幹脆幫我也帶一把,我個老家夥也冒得力噠!”
    大哥見太陽已斜西,與秋生討論後決定索性就在此地過夜。當天夜裏,秋生他們男人們擠在一個排上,吳瑛與丁香睡在一處。
    是夜明月空懸,四野明亮如晝,姑嫂倆個都很興奮,嘰嘰喳喳聊了半宿,關於大哥,秋生,各自幼時的苦,也憧憬了未來的前景。
    辦完事後接了吳瑛舅舅舅娘作為娘家代表來落英寨見證他們婚禮。按本地風俗老規矩當娘的結婚是不送親的,架不住那時武漢已經大戰,日本人隨時會攻陷。各種謠傳,不出三個月,日本兵會打下長沙,益陽到時也會來日本兵。吳瑛舅娘有些擔心益陽不安全,趁著這個機會隨舅舅回趟安化,如果益陽有一天真讓日本人占了,安化這種山區是避亂的最佳場所。
    大哥他們結婚那天很熱鬧,瘸了腿的玉石爺坐在堂屋祖宗牌位下接受了新人的叩拜,新人敬茶時玉石爺失態掉淚了。完婚第二天緒宗領著舅舅舅娘到山寨各處轉轉,最終選中了離現在茅屋半裏地外寨子上坡的一處菜地,計劃待明年開春重新修建瓦頂木板屋。
    那時可憐的二哥從東家家裏回來了,矮瘦木訥的好似不是同丁香他們一個爹娘生的,大哥說再也不讓他去那家看牛了,說隨便幫大哥做點啥也不會餓到他的。那段時間大哥帶著二哥把已破漏的茅棚屋裏裏外外翻修了一遍,這樣結婚時才不會太寒酸。
    忙著準備完婚的同時,緒宗與秋生收購了批貨物,在七月底的時候丁香和叔祖跟著一起去了益陽,叔祖和丁香是作為男方接親代表去的。
    那塊地背靠山,前麵開闊且座北朝南冬暖夏涼,是屋場的最佳方位——這是大哥十年前離家學藝的心願,到而今終於可實現了。
    吳瑛結婚三天後,她舅娘心裏放不下益陽的雜貨鋪回益陽了。緒宗和他們約定,如益陽呆不下去了就回安化,大家子共同想辦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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