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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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著吳瑛手指的方向,丁香看到那樹上潔白一大塊掛在樹上,風起時還一鼓一鼓的飄動著。
    兩人頓時來了興頭,一邊呷著幹糧一邊往那邊山坡上爬去。
    說到秋生,丁香臉都紅了,心中高興嘴上嗔惱道:“大嫂,看你又說麽子噠,無緣無故又扯上他……”
    那位貴客的來臨,給平日閉塞的小城帶來了不少的快樂與新奇。也是那位貴客的來臨,開闊了丁香的視野,懂得了現在的戰亂是國家的不幸,每個老百姓都應該為國家出力,也是能夠盡自己綿薄之力支持國家抗戰的。
    “哎,我的妹子還不讓講她的人。以後結了婚你幹脆把他裝衣兜裏,不讓別個看見,免得讓人惦記上噠……”
    兩妯娌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來到山澗邊,用長茅草做個澗飲些清洌的山泉水就著幹糧吃。
    第  十九回
    回過神來的丁香連忙大聲呼叫叔祖。
    等眾人趕到豬圈時,豬圈裏空空如也,叔祖那頭已七八十斤重的豬不見了。
    第二天,叔祖一家在青木托找到了那頭豬,可惜的是豬已被老虎啃食大半,隻剩下頭腦四腳了。
    想到這,丁香不由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抱緊吳瑛。
    吳瑛也嚇壞了,兩妯娌抱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空氣頓時像凝固了一般。
    那草叢卻安靜下來,再也沒有發出響動。丁香她們豎著耳朵,聽了好一會,確認沒有什麽聲音後,兩個才敢小心意意靠近那片草從。
    丁香膽大,順手撿了一個石頭扔了過去。
    “哎,……”草叢中傳來一聲慘叫。
    吳瑛一聽,壞了,原來草叢裏是人呢!
    “妹啊,看你冒失的,用土塊就好了,這下好了,一石頭下去,人都被你砸壞噠……”
    丁香心想壞事了,忙循聲快步趕了過去,口中連聲道歉道:“哪個在草窩裏,我原是害怕有野獸才扔的,對不住……”
    來到聲響處,看到一個男人半蹲在草窩裏,手揉著肩膀。
    那人碧眼金發,與寨裏人不一樣,好似城裏得了一種叫什麽白化病的人一樣。
    那人見已藏身不得,隻好站起身來,呲著嘴還痛著呢。
    那人一起身,丁香唬著了。
    好家夥,這人比秋生還高半個頭呢,秋生在男人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那人見到丁香兩妯娌,便嘰哩呱啦說了一大通,還一邊打著手勢。
    丁香兩個一句也沒聽懂,卻隻聽懂了中國兩個字。
    看著丁香她們懵頭懵臉的,那人也急了。他一邊指了指天上,然後作了個從天下掉下來的姿勢,好似講他是從天下下來的。
    吳瑛被他逗樂了,撲哧笑道:“妹妹啊,這人可能被你砸傻了,還天上來的……”
    丁香也迷糊了,看那人高大威猛,像極了廟裏的金剛。想到這,她小心對吳瑛說道:“還別說,這人興許真是金剛下凡呢……”
    “金剛個鬼!妹啊,我剛才突然想起在舅娘那裏時,舅娘曾同人聊過,外國人都是黃頭發綠眼珠。這可能就是我舅娘講的外國人,錯不了!不管他是哪裏的,從哪來,反正你用石頭砸了人家原是不對,先弄口呷的給他,然後帶他下山,免得他真讓老虎呷了!”
    丁香一聽有理,便遞上自己未呷完的紅薯遞了過去。那人會意,連連衝丁香兩人點頭示好。
    接過丁香紅薯,那人也不客氣啃了起來,一邊啃還一邊衝丁香兩個豎起了大拇指,口中還嘰哩呱啦。
    話沒聽懂,手勢看懂了,他在感謝她們呢。
    等那人呷完後,丁香衝他也打起了手勢。
    那人明白了丁香意思,曉得是丁香要帶他下山。
    那人走到樹下,扯了那白布下來,折疊好後放到他藏身的草從中——那草叢中還有一堆不知名的東西。
    那人收拾停當後,便隨丁香她們下山,那些東西就擱山裏了,下山時他還幫丁香她們提了一袋茶籽。
    回到家裏,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了整寨子。
    寨裏人都來看希奇,舅舅得了訊也趕回了寨。
    經溝通,這人是美國援華誌願者,名字叫傑克,開飛機幫中國人打日本鬼子的。舅舅當即連夜叫人把傑克藏的那些東西背回來了。
    當天夜裏,傑克把他藏山裏的那些玩意弄了些戲法,讓寨裏祖祖輩輩沒去過外邊的山裏人開了眼界。
    傑克用他那個方形箱子弄了些線,連了一個叫電泡的東西。鼓搗了幾下,那電泡發出刺眼的白光,整個屋子都亮堂堂了,好似白天一樣,遠比油燈和柴火發出來的光明亮。
    當時還鬧了個笑話,丁香叔祖用他那長煙杆湊到傑克的電泡處點火吸煙,卻怎麽也點不燃。
    當時傑克一邊聳了聳肩,頭像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無奈的尬笑著:“N0,N0,N0……”
    這一笑柄傳了好幾輩人。
    第二天,傑克便被舅舅和安師校長熊邵安接走了。
    那熊邵安原來是真共產黨,不似丁香爹是假的。
    熊邵安早些年還蹲著舅舅他們國民黨的牢呢,抗日後國共合作又與舅舅他們一起了。用當時話講,全民團結一致對外抗戰保國。
    隻是聽舅舅講,那熊邵安已脫離共產黨好多年了,早就不屬那裏的人。蹲牢好像是帶學生鬧事什麽來的。
    舅舅後來後悔了,那熊邵安脫黨多年是真,隻是後來重新回到黨內,並且還當了安化地下黨的總頭頭,梓陽後來還成了他手下。
    1949年6月,正是這個曾與舅舅稱兄道弟的熊校長鼓動安化自衛團長張甫成反正,組織學生遊行,驅趕走國民黨縣長,於18日和平解放安化。當時在縣城訪友的武崗縣長舅舅因臨時有事先走了,走遲一步興許成了熊邵安他們的俘虜呢!
    當時舅舅自豪的介紹是自己外甥媳婦,外甥女救助的傑克。熊邵安知道了救助傑克的情況後,激動的分別握了丁香妯娌的手。
    丁香當時還覺得難受害羞,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大防是古訓,握手這洋名堂她們還接受不了。
    當時熊邵安說道:“兩位是真正的巾幗不讓須眉,真英雄,真豪傑,為民族,為國家立了大功!你們曉得麽,這個傑克是飛行員,開運輸機的,他們一個飛機可運來一個屋子那麽多的貨物,是前線將士們急需的,我代表縣府,全中國有良心的中國人感謝你們,你們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表彰後還發了兩塊牌子給丁香她們,是什麽勳章名字忘記了。解放後,丁香她們怕惹事,便把牌子扔河裏了。
    後來丁香還有些惋惜,說,那是當時國家對她們的肯定,是光榮的,唉,冒法子,留那勞麽子怕招禍啊!
    好多年後,眾人津津有味同丁香聊起這段往事時,丁香卻說道:“麽子英雄,當時是我砸了他一石頭,還對不起人家呢!再說那個麽子傑克走的時候還送了我那個白布降落傘,而今屋裏那個白色的被套就是用降落傘做的。說來那白布賊好,挺結實還柔滑,幾十年噠還新的一樣沒掉麽子色。雖然後來有福他伯在朝鮮同美國人打起了仗,不過那個傑克比不得朝鮮戰場上的美國鬼子,他當年是來幫我們忙的。”
    “再說一屋人有當官做大善人,也保不齊出一個混帳人。美國人也一樣,有好人也必有壞人。我娘屋裏厲三伢仔做賊打搶被溺死噠,可他家大哥二哥寨裏出了名的好人啦!”
    說起當時舅舅與原共產黨熊校長來屋裏表彰她們時,丁香有著自己的見解。
    她說,當時日本人都打到家門口噠,一家人再怎麽不對付也不至於讓外麵的人欺負吧!想當年,我娘屋裏劉拓夫兄弟不和,爭屋堂地基時劉奧夫還用扁擔打劉拓夫,劉拓夫傷了肋巴骨二個月都下不了地。後來寨裏發洪水,劉奧夫掉山澗裏了,劉拓夫扛把鋤頭正好路過。聽到求救時,劉拓夫循聲趕了過去。看著隨時有被洪水衝走危險的劉奧夫,他心中一軟,雖然臉色不好,嘴上罵著,畜生,你要活命扯著我鋤頭把上來。
    丁香講, 自那事後,劉奧夫待劉拓夫畢恭畢敬,兩兄弟又好似一人噠。這世上的爭爭吵鬧,怎麽鬧怎麽吵就像屋裏倆兄弟爭屋堂地基。寨裏發洪水,就好比日本鬼子進了寨,此個時候兄弟夥還打架記仇,到時候會被洪水衝走溺死的。
    人們聽到丁香這番高論,稱道這個比喻好,現在呆那島上那幫子人還不如當年抗戰時光頭呢!老是胳膊肘往外拐,整天不消停,靠美國佬大腿,還幫日本人背書。但凡他們曉得自己哪來的,也不至於說那些胡話。
    丁香聞聽,疑惑的問道,真有這事,竟敢幫日本人搶中國人地方?放在舊時候,他就是漢奸賣國賊,要挫骨揚灰。換在我們寨裏,會像厲三伢仔一樣溺死在河坑裏,臭名萬代傳。
    第十九回完
    丁香叔祖家曾經就來過一回老虎。那天黃昏,丁香正好在叔祖家呷擂茶,坐在火炕邊。突然屋後棕葉窩裏傳來一陣響動,還未回過神來,砰的一聲巨響。丁香回頭一看,隻見身後窗戶一隻什麽野獸掉了下來,尾巴都把窗戶打了一個洞。
    循著窗戶洞望去,隻見一隻毛色斑黃間黑的野獸一屁股坐在窗台,頭還朝著屋後山上,嘴裏撲哧撲哧喘著粗氣呢。
    丁香當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她曉得那就是老人們說的山老蟲——老虎。
    丁香摸了摸那布,絲滑絲滑的,比家裏紡的土布好看多了,就是城裏的絲綢也不過如此。吳瑛扯了扯那繩子,口中嘖嘖稱奇道:“貨比貨,氣死人!這繩比你和緒哥打的棕繩強多噠!你看,這繩又結實,還光滑不勒手,這又是麽子東西製的呢?……”
    丁香也仔細扯了扯,揣測了好一頓,道:“這原是好東西,我們山裏是造不出這玩意。許是大城市裏來的,可荒山野嶺又是誰弄這裏來的,還爬樹上去掛著?……”
    正疑惑間,忽然不遠處草叢裏傳來蟋蟋嗦嗦一頓響動。
    這一下不打緊,唬了丁香兩個一跳。
    那年月比不得現在,山裏狼啊,野豬,豹子出沒山林是可空見慣的事,就是老虎也不希奇。
    來到樹下,原來那是好大一塊雪白的布掛在樹上,布的四周還綁著好幾根繩子呢。
    丁香與吳瑛一邊呷著幹糧一邊閑聊著。突然,吳瑛對丁香喚道:“妹妹唉,你看,對麵山上那棵茶樹上掛的麽子,白色的那麽大顆樹都罩了一半!”
    正慌張間,那老虎卻沒理會丁香,掉頭向牛欄豬圈邊去了。
    不大一會,豬圈便傳來了叔祖辛苦養了半年的豬的慘叫聲。
    一路上兩妯娌有說有笑,從這棵樹采到那顆樹,從這個山坡爬到那個山坡,不知不覺已是響午。
    這時吳瑛對丁香道:“妹啊,都呷飯時刻噠,我們先呷些東西,歇息下再忙也不遲。”
    那位貴客的來臨純係偶然。
    中秋過後,丁香與吳瑛兩妯娌一起上張古山采摘茶籽。
    “好咧,大嫂啊,你看我們撿了這麽多,也該有個二百來斤茶砣噠。以前我爹興旺時,茶山比現在還多好幾處呢,最好的年景榨了二百多斤油啊。一年下來,奶奶光是拜廟時都貢十來斤呢。雲峰庵的住持講,貢的油是點佛祖前的明燈,貢的多了,菩薩們自會保佑。媽身體不好時,家裏都揭不開鍋噠,奶奶仍咬牙賒了半斤清油供奉佛祖爺爺。現在想來也是對的,正是當年奶奶的虔誠,才換得現在全家的重新安泰興旺。今年是大哥買回以前遭難時被逼賣掉山林的第一年收成,雖比不得爹風光時的光景,撿個十幾擔茶砣,榨百多斤油還是可能的……”
    “妹啊,放心,過不了三二年,緒哥不光會贖回原來公公遭難時所有的山林,還要買更多的山呢。到那時,你我在家裏弄弄飯菜,請個長工自己也不要那麽幸苦爬上爬下囉!——隻是到時你早嫁了秋生當太太去噠,亨清福,哪還輪得上你累的像個趕山狗似的。你家秋生挺疼人的,不似你大哥榆木腦殼死不開竅。有時真的氣死我噠,一點都比不得秋生察言觀色懂得體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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