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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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生日那晚, 言落和朋友們第一次偷喝白酒,喝到醺醺然才散場。
盛望舒趁他不注意偷喝了兩瓶果酒,等他抽出功夫去找她時, 她正在露台上跳舞。
她一個人在跳華爾茲, 跳完女步跳男步,腳下虛浮, 姿勢淩亂,馬尾辮略略鬆散, 幾縷發絲落在頰邊。
轉身看到言落,她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夜風吹動她的發絲和白色t恤,言落靠牆看著她,有些移不開視線。
他把盛望舒拉回客廳, 人群散盡,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他們兩人。
他給盛望舒倒了杯蜂蜜水解酒, 靠坐在沙發邊, 看著她喝完。
盛望舒不老實, 沒喝兩口就湊到他身邊來說話。沒頭沒尾地聊了半天,她大概是頭暈,晃了一下撲倒在他懷裏。
言落下意識伸出手臂接住她,少女柔軟的身體撞在他的胸膛上,他垂下眼, 心跳在那一刻跳漏了一拍。
盛望舒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用鼻尖輕輕蹭著他的頸側,用輕而軟的聲音對他撒嬌。
“言落,我好喜歡你。”
言落的呼吸在那一刻暫停了一秒,喉結輕輕滾動。
很小的時候, 盛望舒總說長大要嫁給言落哥哥,大人們都當是童言無忌,一笑了之。
可一次兩次,他卻漸漸聽進了心裏。
有一年暑假,他跟媽媽回外婆家小住,盛望舒鬧著要跟去,他拗不過,便去征求媽媽的同意。
媽媽笑著打趣道:“現在就分不開了,以後月亮結婚了你可怎麽辦?”
小小少年反問:“結婚了怎麽了?”
“結婚了你們就不會經常見麵了,成年人各自有了家庭,關係就會慢慢疏遠。”
言落說:“那我和她結婚不就行了。”
反正她也總說要嫁給自己的。
那個時候其實他沒多想,隻是單純的不想讓兩個人的關係疏遠。
可到後來,說不清是哪一天,或許是他開始有了模糊的兩性意識,或許是因為撞見男同學對她表白,他心裏的占有欲在不覺中一天天蘇醒,竟真的認真考慮起和她的以後。
他慢慢明白,那是喜歡。
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但確定是和對妹妹不一樣的喜歡。
他開始借著哥哥的名義做自己私心裏的事,每年給她發壓歲錢,要求她不許早戀,不動聲色地把她身邊的男生全趕走,在朋友們起哄時,假裝漫不經心地說,她是他的第一順位。
可做這些時,他其實分不清,盛望舒對他的感情屬於哪一種。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太多年的相處,早已將感情的邊界線模糊掉。
他甚至不知道盛望舒有沒有情竇初開。
所以在這一刻,聽著十五歲的少女那句醉意朦朧的喜歡,言落不確定她是醉話還是真心。
他心跳失序,卻也隻是低低笑了聲。
盛望舒在他的生命中占據著太重要的位置,他珍重慎重,認為即便是回應也應該是在認真清醒的狀態下,而不是現在趁醉鬼之危。
況且,她今年才十五歲。
鼻端滿是少女身上淺淡的香味,言落睫毛輕動了下,盯著她白皙的脖頸,醉意好似加深。
盛望舒皺了皺鼻子,要求他在下周的舞會上陪她跳第一支舞。
就是她剛剛在露台上跳的那一支。
言落低聲允諾:“好。”
她滿意地笑了起來,撐著他的胸膛爬起來,去摸他的喉結。
言落嗓子發癢,連呼吸都慢慢沉重了起來。
少女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黑濃的睫毛在他視線裏根根分明,他的目光落在她飽滿的唇上,心裏的“君子防線”一寸寸崩塌。
在她的嘴唇快要湊近他的下巴時,他被本能驅使著低下了頭,然而,下一秒,他的嘴唇卻落在了她的發頂上,她竟然在這一刻醉倒了過去。
言落靜止半秒,無奈地低歎了聲:“小祖宗。”
夜已深,言落背著盛望舒送她回家。
今晚盛知行在城郊別墅舉辦宴會,把家裏的傭人全帶了去,隻剩她母親鍾婧因為感冒一個人留在家裏。
睡著的盛望舒很安靜,言落怕顛得她不舒服,腳步放得很輕。
到了盛家,一片黑燈瞎火,隻有客廳開了一盞小燈,看樣子鍾婧已經睡了。
言落沒有打擾鍾婧,輕手輕腳地把盛望舒安置到臥室,在她床頭邊放了杯蜂蜜水便離開了。
眼睛適應了昏暗,他帶著醉意慢悠悠地往家走,因為想抄近路,而走去了副樓那邊。
主樓與副樓之間有條甬道,甬道口種著幾株綠植,長勢很猛,遮住了一半入口。
言落在靠近綠植時隱約聽到壓抑的爭吵聲,他猛地停下腳步,聽出那聲音來自甬道。
而爭吵的雙方,竟是鍾婧和言亦泓。
身體被綠植遮擋住,言落屏氣貼到了牆邊。
言亦泓的聲音傳來,壓抑而急切:“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小婧,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我和盛知行婚禮之前一個月發生過什麽我想你應該沒忘。別人都以為月亮是早產,隻有我知道,其實她是足月出生的。”
鍾婧平靜的聲音中掩著隱隱怒氣:“這裏有一份親子鑒定,你不信可以自己看。”
像有人在猝然在耳邊敲了一記鑼,言落那一瞬間酒全醒了。
他聽到言亦泓同樣震驚的聲音,聽到他在追問,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他。
鍾婧說他不配。
而她選擇在現在告訴他也隻是為了報複他。
她要讓他一輩子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而不能相認。
她要用這種方式折磨他。
言落忘記自己是怎樣從盛家離開,那晚的記憶太過震動,他選擇性地想要忘掉。
他頭腦一片空白,一個人在湖邊吹了半宿的風,耳邊反反複複都是鍾婧和言亦泓的對話。
他像是被雷劈中,覺得虛幻,怎麽都不肯相信,後來又覺得惡心,胃裏一陣一陣上湧,竟彎腰吐了起來,吐得膽汁都要倒流出來。
腦子裏反反複複隻有一個念頭在回蕩:他和月亮這輩子再沒可能了。
那晚明月高懸,月影倒映在湖麵,清冷冷的一片。
言落躺倒在湖邊,看著月亮,看著湖麵月影,好似近在咫尺,卻是那樣觸不可及。
他就那麽麻木地躺著,躺到渾身涼透。到後半夜,他決然地爬起來,潛進了言亦泓的書房。
該不該說他運氣好?他找到了那份親子鑒定報告,親眼看到了那個讓他不願相信的事實。
17歲少年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坍塌了。
他想要的未來不會再有了。
言落在露台上枯坐到黎明,天快亮時,他離開了家。
他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獨自在外麵遊蕩了幾天,不敢再見盛望舒,他去朋友家,通宵喝酒打遊戲,墮落成爛泥。
後來在網吧,那個叫沈芊芊的女孩跑出來向他表白,他在周圍一陣陣的起哄聲中自暴自棄地想,既然他和盛望舒沒可能了,那和任何人都無所謂了。
說不定他根本不懂什麽是真正的喜歡,說不定他能試著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破罐子破摔地答應了沈芊芊的表白。
那之後,他有意躲著盛望舒,和她之間的關係慢慢疏淡。
他以為他可以慢慢戒斷,可還是忍不住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對她的每一句話上心。
戀愛半年,他對沈芊芊不冷不熱,像個普通朋友,沈芊芊最終受不了,想借分手來逼他主動。
當時他們坐在冷飲店裏,他看到微信群聊,得知盛望舒攀岩摔傷被送進了醫院。
那一瞬間,他連想都沒想,丟下一句“對不起”就衝了出去。
趕上大堵車,他從出租車上下來,一路跑進了醫院,累得氣都喘不勻,等見到盛望舒,看到她半是嫌棄半是無奈地對他笑,他那顆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言落曾花費很長的時間來戒斷對盛望舒的不倫感情。
他在大學時也嚐試談了幾段戀愛,但都沒能撐過三個月,最短的一次,連一周都沒撐過去。
他沒辦法對其他女孩心動,沒辦法牽她們的手,和她們做正常情侶之間親密的事情。
盡管盛望舒忘記了那夜醉酒後的表白,盡管她後來對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盡管她總是嫌棄他,嘲諷他,罵他是渣男,他還是不停地想要停靠在她身邊。
言落自詡不是一個道德感高尚的人,甚至在很多個時刻,心裏都會有一個邪惡的念頭在慫恿,讓他做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可他不能。
他試了很多次,還是喜歡她。
不管是因為習慣,還是因為執念,他都不能忍受她遠離自己。
後來他自厭自棄地想,那就守在她身邊,守著她結婚生子,守著她一世順遂。
哪怕隻能做她的哥哥。
—
翌日上午,言落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宋源打來電話,問他要前幾日拍賣會上請他代拍的東西。
言落嗓音嘶啞:“什麽東西?”
“戒指啊哥,我看中的那個十克拉的鑽戒!”
言落的視線落到那個紅絲絨禮盒上,被鑽戒劃傷的側臉還留著淡淡痕跡。
他冷聲回道:“扔了。”直接掛斷了電話。
夢裏的場景給人的感受很差,那晚的場景始終是他避之不及的噩夢,言落在沙發上坐了很久,起身時手指勾到幾根頭發。
黑色的頭發,長而卷,是盛望舒那晚不小心被他勾落的。頭發一端甚至還帶著頭皮毛囊,她當時大概很疼。
言落目光黑沉,盯著那頭發看了許久,心裏倏然湧起一個念頭。
一個仍有僥幸、不甘不忿、多此一舉的念頭。
他小心地將頭發收起,起身走去對麵公寓,打開盛望舒的公寓大門,直接走進了她的浴室。
當天晚上,言落再次回了言家別墅,破天荒的,他主動陪言亦泓喝了幾杯。
—
翌日上午,言落飛往羅馬。
到達酒店後,他先後去了西班牙廣場和許願池。
如意料之中,沒有碰上盛望舒。
但他還是一一去了這些景點。
十幾歲時,陪盛望舒看《羅馬假日》,熒幕上的奧黛麗赫本風姿綽約,熒幕前的盛望舒少女心泛濫。
“言落哥,明年暑假我們一起去羅馬好不好?”
言落對浪漫的愛情電影沒多大興趣,“可以啊,我要去鬥獸場。”
“不要去鬥獸場。去許願池和西班牙廣場,多浪漫啊。”
盛望舒興致勃勃:“還要去真理之口,我要把你的手塞進特裏同頭像的大嘴裏。”
言落氣笑了:“為什麽?”
“因為你說我的新發型不好看。”少女驕矜又任性:“我怎麽可能會不好看?”
“是,你最好看。”言落哄人哄得沒正形:“比安妮公主還好看。”
盛望舒高興了,摟著抱枕湊過來,緊貼著他坐。
少女皮膚柔滑,無意間摩挲過他的手臂,她身上淡淡的體香拚命地往他鼻腔裏鑽。熒幕上,安妮公主和喬深情擁吻,少年喉結不著痕跡地滾動了下,皺著眉推開了她。
“別貼太近,熱。”
“哪裏熱?”盛望舒嘟囔:“明明開了空調。”
……
到羅馬的第二天,林津匯報,說盛望舒已經離開了。
言落並不意外。
這世界說小很小,從小到大,身邊圍繞的始終都是那些人。
可這世界說大也很大,如果一個人鐵了心不想見你,即便你跨過萬水千山,也找不見她。
離開羅馬之前,言落獨自去了真理之口。
他在人來人往的教堂外將右手伸到真理之口中。
相傳,真理之口會咬住撒謊者的手。
他承認,那年那日,他撒了謊。
讓他燥熱的不是酷暑天氣,不是她緊貼著他的手臂,而是他被撥動卻要拚命壓製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