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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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羅馬後, 盛望舒去了澳大利亞。
    腳腕的扭傷已經完全好了,她撕掉最後一塊膏藥貼,在堪培拉市中心買了一個相機。
    出門時太盲目, 她忘記帶相機, 獨自在羅馬住了幾天後,她開始努力讓自己享受旅行的愜意。
    盛望舒對攝影並不擅長, 她自己沒買過相機,之前在用的那台相機是大二生日時言落送她的, 從主機到配件都是頂配,價格昂貴,卻也隻是躺著吃灰。
    盛望舒決定回去後把那台相機丟掉,連同那個保險箱裏值錢的東西一同捐出去。
    店員耐心介紹每個相機的性能,盛望舒漸漸聽得沒了耐心, 她隻不過想拍幾張風景照而已,幹脆隨手指了一款, 用英語說:“就要這個吧。”
    “如果不太懂的攝影的話, 買旁邊那台比較好。”
    身後倏而響起一道清越的男聲, 說的是中文,帶著笑意,格外耳熟。
    盛望舒驚訝地轉過頭,竟看到陵遊站在她身後。
    他一身休閑裝扮,黑色工裝褲和同色馬丁靴, 鼻梁上架一副墨鏡, 麵部線條幹淨利落。
    盛望舒把墨鏡推至發頂,紅唇旋即扯出笑意:“陵先生,好巧。”
    “不巧。”陵遊挑眉笑道:“我是一路追著你過來的。”
    已經追了一條街了。
    又饒有興致地看她挑了半天相機。
    盛望舒訝然:“你跟著我過來?為什麽?”
    陵遊神態輕鬆:“想起還欠你一頓飯和一次正式道歉。”
    盛望舒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的腳已經好了。”
    “看出來了。”陵遊說:“那我可以請你去遠一點的餐廳了。”
    盛望舒沒想到陵遊說的遠一點的餐廳竟然是在悉尼。
    那是一家北歐維京風格的餐廳,頗具海盜粗獷的氣質。
    餐廳使用的並非傳統的刀叉, 落座後服務員拿出一排匕首讓兩人挑選,飲酒的工具是純正的牛角,而老板用來裝酒的酒瓶竟是一把碩大的雷神之錘。
    盛望舒覺得好笑,朝陵遊挑了挑眉:“沒想到你的品味還挺粗獷。”
    陵遊拿著牛角杯笑:“我也有溫柔和浪漫的一麵。”
    晚餐結束後,陵遊就向盛望舒展示了他浪漫的一麵。
    他拿出兩張不知何時買好的演出票,邀請盛望舒到悉尼歌劇院觀看演出。
    他們一起看了那部經典的芭蕾舞劇《吉賽爾》。
    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員身姿姣好,全情投入,盛望舒看得很專注。
    第一幕尾聲,少女吉賽爾因看到心愛之人阿爾伯特與公爵之女的訂婚戒指而備受打擊,發瘋而死,盛望舒荒謬地扯了扯唇。
    演出結束,兩人並肩走出演播廳,陵遊點評舞者們的表演,又和她討論舞劇的劇情。
    “如果我是吉賽爾,我就不會心軟救下阿爾伯特,就讓他被女魂們置於死地。”陵遊饒有興致地看她:“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麽做?”
    盛望舒垂下眼,腦海裏浮現出的竟是自己那晚將戒指砸到言落臉上的場景,她回神,語氣淡淡:“如果是我,故事就沒有第二幕。”
    “我才不會因為一個訂婚戒指就被氣死,放手不好嗎?也許以後會遇到比他好百倍的人。”
    陵遊拍手大笑:“我讚同你的想法,所以我決定臨時附贈你一個節目。”
    盛望舒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像周漪所說,隨心所欲。
    周漪說,陵小公子不喜歡做生意,不亂搞男女關係,甚至沒有其他設計師身上那種偏執的通病,他有一個自由的靈魂。
    這個自由靈魂擁有者用他標誌性的燦爛笑容征求了盛望舒對附加節目的同意,於是他驅車帶她來到了曼麗海灘。
    海天是黑藍的一色,月色是潑汁的薑黃,燈火點亮星空,他們一起參加了一場當地人的舞會。
    一群素未蒙麵的陌生人狂歡到午夜,每個人都盡興而歸。當晚,他們住在了海邊。
    隔天,陵遊紳士地將盛望舒送回堪培拉的酒店。
    他們在酒店門外分別,盛望舒對他道謝。
    “昨晚玩得很開心。”
    陵遊笑了笑,對她伸出手,正式地自我介紹:“很高興認識你。”
    第一次在酒會相見,彼此匆匆一瞥,盛望舒對他沒太大印象,這次倒真的記住了他。
    她落落大方地和他握手。
    陵遊問:“你要在堪培拉待多久?”
    盛望舒說:“看心情。你呢?下一站去哪?”
    盛望舒知道他明天就要離開。
    陵遊學著她的語氣,揚了揚唇:“看心情。”
    盛望舒被他逗笑,陽光落在她身上,她眼睛裏有細碎的光,很漂亮。
    陵遊忽然說:“你敢不敢和我做個約定?”
    盛望舒問:“什麽?”
    “如果能再偶遇一次,我們就一起旅行。”
    盛望舒微微一滯,沒想到他會這麽突發奇想。
    陵遊說他也是來采風尋找靈感。
    兩個沒有商量過的人在異國連續偶遇兩次,這個幾率小得幾乎為零,盛望舒不覺得這個約定有實現的可能。
    她想了想,點頭道:“好啊。”
    “一言為定。”陵遊後退兩步,朝她擺擺手,轉身離開。
    —
    同一時間,言落回到了a市。
    晚上,顧辭年破天荒地約他出來喝酒。
    言落到會所時,顧辭年正在打電話,見他過來,他掛斷電話,讓人上酒。
    服務員拿來一瓶他存在這裏的珍藏款羅曼尼·康帝,言落丟下手機坐下,“這麽大方?有什麽喜事?倪布恬的舔狗。”
    公開戀情之後,顧辭年用id名為“倪布恬初戀男友”、已經成為“年年有甜”超話主持人的微博小號發起了一個壕無人性的微博抽獎,被網友譽為最有個性的舔狗。
    言落故意挖苦他。
    顧辭年掀起眼皮淡淡回擊過去:“看你失戀,我高興。”
    言落手腕一頓,“誰說我失戀了?”
    顧辭年:“你和藍心不是分手了?”
    “……”言落頓了下,反應過來似的點了下頭。
    顧辭年不懷好意地嗤了聲:“你以為我說誰?”
    “說你大爺。”言落揭過這個話題,“不喝這個,換瓶洋酒。”
    顧辭年:“洋酒太烈,容易喝醉。”
    “跟我裝什麽純呢?你又不是沒喝醉過。”
    這輩子第一次喝醉就是他們兩個在一起。
    顧辭年慢條斯理道:“現在不一樣了,喝醉了我家甜甜會心疼。”
    “操。”
    言落站起來想走。
    這酒喝不下去了,他懷疑顧辭年叫他出來就是為了惡心他。
    “行了,陪你少喝一杯。”顧辭年拿過酒杯倒酒,遞給他。
    “還沒聯係上月亮?”
    言落沒應聲,仰頭灌了口酒。
    “聽說都追到羅馬去了?”
    “……”言落喉結滾動,又灌了口酒。
    顧辭年斜睨著他:“早不裝瞎,你也不至於有今天。”
    言落捏著杯壁的骨節稍稍收緊:“解釋一下,什麽叫早不裝瞎?我裝什麽瞎了?”
    顧辭年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月亮對你的心思?”
    “……”
    言落確實不知道。
    也不敢相信。
    十七歲那晚的醉酒表白被兩人心照不宣地拋之腦後,他因為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有意無意地和盛望舒疏遠了半年,後來發現做不到,又恢複到從前。
    可也是從那之後,盛望舒對他的態度一年比一年冷淡。
    沒有一夕之間劇烈的轉變,是日積月累的,慢慢地疏遠。
    他都能感覺的到。
    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粘著他,聽他的話,開始反抗他,覺得他煩,也不耐煩他再管著她。
    朋友聚會時,再有人打趣她小時候揚言要嫁給他的事情,她總是第一時間否認,說那是年少無知亂說話,跟醉話一樣信不得。
    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堅決,眉心微蹙,很明顯不喜歡被人這樣開玩笑。
    一次兩次,言落也明白了,那晚的醉酒表白和她小時候說要嫁給他的話一樣,都是隨口說說而已。
    她不再喜歡黏著他,也不再事事對他傾訴,不喜歡他插手她的私事,更看不上他的行事作風。
    連去法國遊學的事情都是最後一個通知到他。
    她怎麽可能喜歡他。
    他不是沒有過失意,可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她不喜歡他,求而不得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
    她應該擁有一段順遂無阻的感情。
    此刻,言落的眉眼浮起一絲荒謬神情,仿佛顧辭年在開他的玩笑。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少拿我開涮。”
    顧辭年沉默喝了口酒,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絲複雜。
    言落聲線略沉,像是在跟他說話,又像在告誡自己,“月亮怎麽可能對我有想法?”
    顧辭年:“那晚在度假村,你一門心思地把人往我身邊送,她氣得眼眶都紅了,別跟我說你沒看見。”
    言落自然看見了,他們還為此大吵了一架。
    “她不喜歡我插手她的事情,覺得我不尊重她。”
    顧辭年眉梢微揚:“她跟你說的?”
    言落點頭。
    “……所以你就信了?”
    言落抬眼看他。
    顧辭年晃了晃酒杯,簡直要氣笑了,“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連甜甜都看得出來她對你不一樣,你那雙眼睛用來出氣的?”
    言落隱隱胃疼,“你今兒晚上故意來找我不痛快的?”
    “我是來建議你眼睛不需要就拿去捐掉。”
    顧辭年從不管人閑事,這麽多年,盛望舒自己不說,他也從不會多嘴插手他們兩人的私事。
    但言落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是在他從孤兒院回到顧家後第一個對他伸出手,插科打諢陪了他十幾年的兄弟,他最近接連飆車一副要把命丟到嘉郡山的消沉態度讓他不得不多嘴說一句。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你沒長眼,說了你也不知道。”顧辭年慢悠悠道:“高三那年,那場舞會,你還記得嗎?”
    “你和你那個女朋友跳第一支舞時,月亮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
    “我看她情緒不對,一直跟在她身後。”
    “她一個人蹲在路燈下,偷偷地哭。”
    “……”
    言落的瞳孔倏然收緊。
    從顧辭年說第一句話時,他的心髒就開始發悶,他的每句話都像尖銳的鋼針,密密刺進他的心髒。
    他無法想象盛望舒一個人蹲在路燈下哭泣的模樣。
    從小到大,他最見不得她哭。
    她讀初一那年,被高年級的男生騷擾,他把那個人揍得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因此被學校記了大過。
    從那之後,除了看書看電影,盛望舒從沒在他麵前落過一滴淚。
    可現在,他才知道,當年那個被他小心嗬護的小姑娘竟然偷偷蹲在路燈下哭。
    竟然是因為他。
    這比在他胃上揍上兩拳還讓他難受。
    言落怔怔看著酒杯,許久沒說出話來。
    “月亮喜歡你,我看得出來,甜甜看得出來,許念汐看得出來,就你看不出來。”
    “或者說,就你不信。”
    顧辭年淡淡打量他的神情:“我該說你瞎呢?還是說你慫呢?”
    顧辭年的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讓言落啞口無言。
    原來這些年來,默默忍受的人不止他一個。
    他竟然讓她黯然傷心了這麽久。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呢?
    他這輩子都無法給她一個回應。
    一瞬間的閃念,那個想法再次從言落心底湧出來,去他媽的世俗倫理,他就離德背倫一次又怎樣?
    手機恰在這時提示進了一封郵件。
    郵件內容是親子鑒定報告書,樣本是他去羅馬當天提交的。
    呼吸在那一刻暫停,言落沒發覺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顧辭年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緊繃,“怎麽了?”
    他從沒見他有過這麽緊張的時刻。
    言落低垂著眼,視線緊緊地盯住手機屏幕,把報告快速向下拉。
    “累計親權指數”這幾個字後的數字刹那間紮進他的眼睛裏——小於0.0001。
    言落眼眶發疼,眼尾瞬間泛紅。
    腦子裏嗡嗡的像同時被打落了一萬個蜂窩。
    心髒卻緊縮著一陣陣的疼。
    顧辭年起身走過來,問:“怎麽了?”
    言落把手機翻轉過去,麻木地扯了扯唇。
    “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你說的挺對。”
    “我就是個傻逼。”
    竟然相信所謂的眼見為實。
    竟然困於痛苦而遺漏了鍾婧作假的可能性。
    竟然因為自暴自棄而讓月亮偷偷難過了這麽久。
    以至於蹉跎過青春最好的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