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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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 陵遊結束綜藝節目的錄製,約盛望舒去他之前提起的那家餐館。
他們約在周六,盛望舒上午去了工作室, 忙到快傍晚才休息。
工作室的前期籌備工作已經完全結束, 基本工作人員也已配備完成,在八月底正式開始運營。
今天上午, 她又親自麵試了兩個設計師助理,定下了其中一個女生。
陵遊開車到工作室來接她, 盛望舒從茶水間出來,給他帶了一杯手磨咖啡。
車停在門前,盛望舒帶他前後參觀了一圈。
工作室帶一個後院,後院被她布置了魚池景觀,木質藤架, 院子中央有一個大理石台的圓桌,圓桌上方是白色遮陽棚, 用以休閑休息。
“感覺不錯, 回頭送你幾條錦鯉。”陵遊笑著說。
“好啊。”幾條魚而已, 盛望舒也沒和他客氣。
喝完咖啡,兩人打算離開,陵遊走到車前,打開後座,從裏麵抱出一個大盒子。
盛望舒問:“這是什麽?”
“送你的開業禮物。”
盛望舒蹙眉:“說好了什麽都不用送。”
“那是你單方麵決定的。”陵遊搖搖頭笑道:“你不能霸道地把我變成一個不懂禮節的人。”
他把盒子放在茶幾上, “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打開看看。”
盛望舒拆開盒子,看清裏麵的東西,眸光閃了閃,刹那間不覺有些啼笑皆非。
盒子裏竟然也是一隻玉貔貅。
隻是這隻貔貅不同於言落之前送的那個極品藍水翡翠, 隻是普通的和田玉,通體白潤,做工倒很精致。
“照理說這種材質的玉石我平時看都不會看的,怕你拒絕才勉為其難選了這個。”
陵遊抱臂看著她,“我都為了你自降對珠寶玉石的品味標準了,你總不能讓我白受這個委屈吧?”
他這話一說,倒是讓盛望舒再無法拒絕。
降低選料標準,對有追求的設計師來說,的確是一種極大程度的妥協和讓步。
盛望舒笑了笑,把貔貅抱出來:“很漂亮,我很喜歡。”
陵遊微側著腦袋看她:“你喜歡就好,不枉我找了一圈玉雕師。”
“放在哪裏好呢?”
盛望舒環視一周,抱著玉貔貅走到前台,打算把貔貅放在許念汐送的招財貓旁邊。
“放在這裏太擠了,不美觀。”陵遊想了一下:“我剛剛看你辦公室裏還空著,不如放在你辦公桌上?”
盛望舒沉默了一秒,點頭道:“也好。”
於是陵遊便從她懷裏接過了貔貅。
兩人一同走向辦公室,她打開門,看著陵遊把貔貅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一角、之前被言落自作主張放了藍水貔貅的位置上。
陵遊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盛望舒笑著敲了敲門,催促他:“走吧,去吃飯。”
陵遊說的那家餐館在一個居民區附近的巷子裏。
是一家老店,開了幾十年了,招牌不大,裏麵是二層小樓。
裝潢以明黃色和綠色為主,整體風格複古,很有老香港的感覺。
盛望舒踩著木質樓梯上二樓,樓梯轉角處開著一扇小木窗,窗外的枝丫還帶著綠意,樹葉幾乎要伸到窗子裏來,陽光穿透窗格落進來,被分割成一塊塊明亮的色板。
她偏頭往上看,陵遊今天恰好穿了件複古樣式的紮染牛仔外套,像是走在王家衛電影裏的男主角。
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他的身材背影也是極符合她的審美的。
可第一次見麵時,為什麽就沒留下印象呢?
“樓梯窄,小心一點。”陵遊笑著,回頭叮囑她。
盛望舒回神,加快了腳步跟上去。
他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從盛望舒的角度,能看到不遠處的街道和居民樓。
盛望舒把菜單交給陵遊,全權交由他點單,陵遊很快點了幾道招牌菜。
菜式一樣樣端上來,味道果然很好,如陵遊所說,是一家味道地道的老式粵餐廳。
盛望舒尤愛那道龍王夜宴,多吃了好幾口。
最後上甜點時,盛望舒已經吃不下了。
她捏著甜品勺,和陵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聽他講錄製綜藝時的趣事,邊聽邊托著下巴看窗外。
正是下班高峰期,夕陽還未完全褪去,將街道染上淺粉朱紅的色彩,不遠處的那棟居民樓被塗滿橙色,滿牆的爬山虎像被浸在咕嘟冒泡的橘子汽水中。
色彩極致美麗,盛望舒不覺看得出神,待橙色漸褪,收回視線時,她餘光掃到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慢慢駛到樓下。
車停下,車尾露了一半在她視線裏,盛望舒認出那是言落的車牌號。
她輕輕眨了下眼,還未來得及把目光收回,車後座已然打開,一個穿白色西裝裙的女人從車上下來。
柔軟的披肩長發,停勻的身材,她彎腰趴在車窗上說了句什麽,再抬起頭時,臉頰正衝著窗戶的方向。
盛望舒看見她那張恬靜漂亮的臉,認出她是沈芊芊。
言落的初戀。
盛望舒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八卦分析,說人的眼光其實很長情,喜歡的人都是同一款,後來再找的戀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初戀的影子。
並且列舉出了某幾個男演員的曆任前任做對比。
她當時看得極不舒服,掃了幾眼便關掉了頁麵。
後來聊天時許念汐也說,有些人的確有初戀情節,之後找的戀人像在收集初戀周邊一樣,簡直就是大豬蹄子。可能人都犯賤,凡是沒得到的,凡是失去了的,都最好。
盛望舒當時隻是笑,心裏卻在想,言落是不是也是這樣?他從高中到現在,女朋友都是氣質溫婉型。
而此刻,隔著窗台落日,看著市井煙火中那個仿若把溫婉秀麗刻在舉手投足間的女人,盛望舒終於確定,言落就是那一類人。
失去後才念念不忘的集郵達人。
她分神了片刻,以至於沒有聽到陵遊的問話。
陵遊的視線隨她向下望:“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沈芊芊已經跟車裏的人說完話,快步上了樓。
而那輛車還停在原地沒有動。
盛望舒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唇:“沒什麽,剛剛看到一個挺好笑的人。”
她低頭挖了一勺甜品,伸手拿紙巾時視線又朝下飄了一眼,那個好笑的男人打開後座車門下來了,正立在落日餘暉裏抽煙。
盛望舒隻一瞥便收回視線,直到兩人離開,再沒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
這周六,言落受邀出席參加“產業數字化轉型”論壇會議,會議結束後的采訪環節,他遇上沈芊芊。
作為采訪他的雜誌記者,沈芊芊在活動結束後叫住了他。
“好久不見。”她朝他淡淡微笑。
言落點頭:“好久不見。”
“說起來倒也不是好久不見。”沈芊芊笑道:“我偶爾會在網絡媒體上看到你。”
言落淡淡扯了扯唇。
沈芊芊問:“等下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喝杯咖啡?”
言落沒遲疑,道:“抱歉,恐怕不太方便。”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沈芊芊對他的拒絕並沒在意,“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言落並不想和她聊從前,他看了眼腕表,打算離開。
沈芊芊卻道:“但我恐怕真的要占用你一點時間,有個東西要給你。”
她要給的,大概是從前的某樣東西。言落說:“你看著處理掉就行。”
沈芊芊說:“是盛望舒的東西。”
言落正要邁動的腳步在那一刻停住。
沈芊芊要拿給言落的東西在她家以前的老房子裏,離會場不遠。
言落便讓司機直接把他們送了過來。
沈芊芊上樓去拿東西,他在車上坐了一會,下車抽煙。
這是一片老街,趕上傍晚,叫賣聲和人聲、車流聲交織成一片,很有市井煙火氣息。
言落望著街對麵那個賣燒烤的小攤,想起盛望舒讀書時很愛在這樣的街道上閑逛。
拉著他,從街頭走到街尾,看到什麽新鮮的東西都要買來嚐一嚐,貪多又沒那麽大肚量,嚐上幾口就把剩下的塞給他處理。
理直氣壯地把他當成垃圾桶。
不過他也已經有好多年沒再吃過這樣的路邊攤。
言落抽完兩支煙,沈芊芊才從樓上跑下來,交給他一個白色的筆記本。
“不好意思,家裏突然漏水,耽誤了一會兒時間。”
她輕喘口氣,對他解釋:“這是高三時我不小心裝到自己書包裏的筆記本,當時以為是你的,一直沒顧得上還,前一陣子打算賣房時收拾東西,才發現這是盛望舒的,但我覺得,這筆記本應該給你。”
和言落戀愛那半年,她隻見過盛望舒三次。
有一次是一群人在宋源家寫作業,盛望舒就坐在她的旁邊。
說是寫作業,其實大家都在玩,沒寫多久就開始吃飯唱歌,唱完歌就散了。
隔了兩天,她發現自己書包裏多了個白色的筆記本,翻開,扉頁上寫著“y”兩個字母。
y、,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言落的名字首字母。那天她正因為言落的冷淡和他單方麵冷戰,隻翻了前麵幾頁,發現都是空白,便隨手把筆記本丟進了抽屜裏,後來隔的時間久了,加之言落一直沒有問過她,她也就把這個筆記本忘在腦後了。
再之後,她和言落分手,再也沒有聯絡過。
前不久,家裏這套老房子打算出售,沈芊芊回來整理以前的書籍,從一堆高中的舊資料中翻出了這個筆記本,她心血來潮地打開,一頁頁翻看,才發現筆記本的主人應該是盛望舒。
她恍然間想起,盛望舒的小名叫月亮,月亮的簡拚,也是y、。
言落接過筆記本,垂眼看著已經泛黃的封皮。
沈芊芊沉吟了片刻才道:“按理說,這個筆記本應該交還給盛望舒,但我覺得,你或許應該看一看。”
像是覺得不妥,她猶豫了下又改口:“我不應該插手你們之間的私事,東西我帶到了,要不要還給她你自己決定吧。”
言落被她的反複不定搞得迷惑,“這是什麽筆記本?”
“隻是一個草稿本,”沈芊芊如實說:“但有和你相關的東西。”
沈芊芊跟他道別,上樓繼續處理漏水。
言落拿著筆記本上車。
司機發動引擎,他順手去關後座車窗,視線向外一瞥,竟不經意間看到盛望舒的身影。
言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卻還是下意識叫司機停車,他隔著車窗望過去,那抹立在香樟樹下的纖長身影的確是盛望舒無疑。
她低著頭在看腳下,似乎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
她站的那個位置,正對著這棟居民樓。
言落打開門下車,橫穿過不甚寬敞的街道,朝她走過去。
“月亮。”他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停下,笑了笑:“你在這裏做什麽?”
盛望舒抬眼,神色淡漠,“言總,好巧。”
這稱呼無論聽多少遍都疏遠得刺耳,言落刻意忽略掉,勾唇再問:“你一個人?”
“我來吃飯。”盛望舒卻是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
又笑:“你初戀家附近的這家粵式餐館味道不錯,改天可以讓她帶你來嚐嚐。”
這是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在他麵前提到沈芊芊。
以前她會諷刺他是渣男,偶爾也會提起他的某一任前女友,但一字不提沈芊芊。
言落心下明了,她大概是看到他和沈芊芊在樓下說話了。
他正色,即刻解釋:“我在論壇會議上遇到她,她說你有一個筆記本落在她家裏,要拿給我,所以我和她一起過來。”
盛望舒以前丟三落四,弄丟過不少筆記本,不是什麽新鮮事。
但獨獨有一個用來演算的草稿本,在無故丟失後,她連問都不敢問。
當初她翻遍了家裏大大小小的角落,沒有找到,疑心是不是被哪個朋友裝錯拿走了,可她不敢去問,怕真的有人拿走,怕被人翻看,更怕拿走的那個人是言落。
那時她巴不得那個筆記本就那樣憑空蒸發,再也別再出現。
後來,那個筆記本確實沒再出現,她也漸漸忘掉了這件事。
可今天,言落一提起,她就忽然記起來了。
原來她一直也沒忘。
盛望舒扯了扯唇,沒有做聲。
言落說:“你等一下,我去拿給你。”
不等她回應,他已經轉身,大步穿過了馬路。
沈芊芊說,這本子裏有和他相關的東西,言落不得不好奇。
但,相比於好奇,他覺得自己應該尊重盛望舒,這是她的東西,自然要交還給她本人。
言落隻用了不到兩分鍾就回來,他低頭,把筆記本遞給盛望舒。
盛望舒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落到略微泛黃的白色封皮上,隻覺得諷刺。
她最不想被人看到的東西原來一直在沈芊芊那裏。
即便是後知後覺,這種巧合也讓她覺得難堪。
盛望舒平靜地接過筆記本,道了聲謝謝。
言落唇角溢出一絲苦笑:“不用謝。”
“你去哪?”他說:“我送你。”
“不用了。”盛望舒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我等的人來了。”
言落回頭,看到從餐館內走出來的陵遊。
原來她是和陵遊一起吃飯。
言落眉眼不覺中沉了一分,收回視線時,看到盛望舒唇邊自然的笑意。
她衝陵遊招招手,語氣略有些埋怨:“怎麽這麽慢?”
“結完賬接了個電話。”
陵遊也笑,轉而看到站在盛望舒對麵的言落,他笑著點頭,“言總。”
言落頷首,“你好。”
“你們有話要聊?”陵遊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那我……”
“沒什麽好聊的。”盛望舒抬手拽住他袖口,“走吧,再晚就趕不上開場了。”
他們今晚要去看一場話劇。
陵遊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又從袖口移到女人纖細的手指上。
他微微挑眉,對言落道:“那我們就先走了,再見。”
言落沒回應,他的目光釘子一樣釘在陵遊的袖口上。
盛望舒不再理他,鬆開陵遊的袖口,轉頭就走。
陵遊的車停在不遠處的車位,盛望舒大步走在前麵,徑直往車邊走。
言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
陵遊快走一步繞到駕駛座那邊,先坐上去倒車。
盛望舒卻停在了半米外的一個垃圾桶旁。
然後言落看到她舉起那個白色的筆記本,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從中間撕開,撕成了兩半。
她冷著臉,還要再撕,陵遊已經調好了車頭,替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後麵有車在鳴笛催促,於是她便匆匆撕碎幾頁,把筆記本連同那幾頁碎片一同塞進了垃圾桶。
黑色的卡宴融進街道,很快消失在車流中。
天光完全暗了下來。
言落像是被人按下了定格鍵,定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路燈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過了好半晌,那個影子才慢慢地低下了頭,而後,邁步向前走,一直走到垃圾桶旁才停下。
言落垂眼,猶豫了一瞬,解開襯衫袖扣,將袖子挽了起來。
他麵沉似水,下頜線收緊如淩厲刀鋒,一言不發地從垃圾桶中拿出那個被丟棄的爛筆記本。
司機將車開過來,停在了路邊,言落把能找到的碎片都找齊,緊抿著唇上了車。
車子很快駛出老街區,轉到車水如龍的馬路上。
言落靠在後座,打開了車頂燈。
窗外的車流聲、喇叭聲,所有的聲音都飄遠,他垂著眼皮,一頁一頁地翻動筆記本。
扉頁上,是她的名字縮寫——y,她以前不愛在書本上寫大名,總是寫y。
他曾經問過她這是什麽意思,她白他一眼:“你傻嗎?當然是月亮的意思。”
言落吊兒郎當地笑著:“哦,我還以為是言落。”
她筆尖頓了一下,板著臉略帶嫌棄地看著他:“你想象力可真豐富。”
筆記本的前幾頁都是空白,言落繼續往後翻,一連十幾頁,都是隨心所欲的演算過程,有時一張紙算得滿滿當當,有時一張紙上可能隻有一兩個數字,是她慣常的風格。
他耐著性子繼續往後翻,不漏過一張紙,一個筆記本翻過了五分之三,突然有張速寫側影跳入眼眸,他一眼認出,那是她畫的他。
言落眉心一動,繼續往後看,之後連續十幾張紙,每一張上都有他的素描圖。
他低頭思考,他偏頭在笑,他轉著籃球,他抬頭看天……
每一幅圖
最後那頁紙,被她撕爛了,言落把碎片組起來,看清那幅圖下寫著小小的一行字,是模仿的他的筆跡——
言落,大混蛋。
再往後,靠近筆記本中縫的位置,還有一行更小的、螞蟻樣的字,是她的筆跡。
光是從那一筆一劃的字跡裏都感受的到寫字人的心酸和委屈。
她寫:怎麽辦,可我還是喜歡混蛋。
時間仿若在那一刻靜止。
外麵的燈光不時穿透車窗掃進來,落在言落冷冽的側臉上,照過他低垂的眉眼。
有那麽一瞬間,光線飛掠而過,照亮他赤紅的眼尾。
下一刻,車入隧道,全世界陷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