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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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落在一個小時後才徹底清醒過來, 被送到vip病房。
    盛望舒在他說胡話時繃不住淚流不止,卻在他清醒後又冷著臉不去看他。
    護工在他醒來後便已到位,言亦泓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到病房裏看過言落後打算離開回家。
    盛望舒一個人坐在病房客廳的沙發上, 言亦泓提出先送她回家,她笑笑拒絕。
    “我不困, 您先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我等一會兒和宋源一起回。”
    她態度堅決,言亦泓隻好作罷。
    等言亦泓離開,宋源從病房裏出來,打著哈欠走到盛望舒麵前。
    “落哥說讓你先回去,這裏有護工在就行。”
    盛望舒沒好氣地說:“讓他管好他自己, 少管我的事。”
    宋源歎口氣,“別說氣話, 你看你這眼睛都紅成什麽樣了。”
    盛望舒神情微微一滯, 下意識拿過身旁言落的手機, 用相機去照了照眼睛。
    明明過去了那麽久,哭過的痕跡還沒完全消下去,眼尾明顯泛紅。
    她垂下眼,把手機遞給宋源:“這是他的手機,你幫我還給他。”
    宋源不接:“你自己去。”
    盛望舒抿著唇不說話。
    “剛才還擔心得不行, 怎麽這會兒人醒了你又開始鬧脾氣?”宋源抓了抓頭發:“真是搞不懂你們。”
    盛望舒舉著手機, 僵持著,片刻,才別扭地開口:“我現在見到他肯定會忍不住罵他,醫生說剛做過手術的人, 情緒……總之我現在不想看見他。”
    宋源怔楞兩秒,忍不住笑出了聲,“落哥就算被你罵也會開心的,不信你去試試。”
    “姑奶奶,你不願意回家,再不進去見他,不怕他急得刀口裂開啊?”
    盛望舒悶不做聲地收回手機,在宋源殷切的目光下,勉為其難地走進裏間病房。
    宋源把護工等閑雜人等全支開,留給兩人單獨的空間。
    房門被悄無聲息地合上,盛望舒站在房門後兩步遠的距離,遠遠地看著言落。
    病床旁監護儀器都亮著,明亮的燈光下,他麵上無一絲血色,顯得那雙眼睛更深更黑。
    此刻,那雙幽深的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她。
    空氣似乎在這刹那停止流動,好半晌,盛望舒才抬腳朝她走過去,言落的目光微閃。
    “月亮,你回去吧。”他音色嘶啞。
    盛望舒不理他,繼續往病床邊走。
    他輕咳了聲,目光不著痕跡地閃躲了下,“別過來。”
    盛望舒停住腳步,悶悶出聲:“為什麽?”
    “我這個樣子……太狼狽。”似乎難以啟齒,他轉過頭,不再看她。
    盛望舒幹脆繞到另一邊,和他作對似的趴在病床邊,直視著他的眼睛。
    “知道狼狽還那麽糟蹋身體?”
    她咬著牙,瞪著他,控製不住地生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命不值錢?現在好了,胃真爛了,你滿意了?”
    “……”
    霎然的沉默,言落垂下眼,睫毛被光照著,在眼瞼處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那陰影襯著他蒼白的麵色,更顯出幾分讓人揪心的脆弱。
    好半晌,他輕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低聲說:“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盛望舒鼻子忍不住又要泛酸。
    她板著臉,繼續罵他,語氣卻不自覺地放輕了:“天天拚命應酬,你嫌錢還不夠多嗎?賺錢比身體還重要?你賺那麽多錢做什麽用?”
    言落輕輕扯唇,看著她:“給你買粉鑽。”
    “誰要你給我買粉鑽!”盛望舒心口蔓延著陣陣熱意,避著他的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都說了我不喜歡。”
    “是我喜歡。”
    言落用眸光溫柔描摹她的側臉:“是我想要給你買。”
    —
    全麻手術清醒後麻醉藥物並不能立刻被完全代謝掉,為了防止發生“窒息”等麻醉後的副作用,患者在入睡時需要有醫護人員或家屬在旁陪護觀察。
    盛望舒靠坐在病床邊椅子上,拿言落的手機玩小遊戲,言落也不睡,就那麽安靜地躺著,視線三五不時地往她臉上飄。
    盛望舒察覺,不太自在地抿著唇,瞪他一眼,“睡你的覺。”
    言落搖頭:“不困。”
    盛望舒放下手機,無所適從地查看他的麵色:“頭暈嗎?有沒有很難受?”
    言落低笑一聲:“沒有。”
    下一刻,又突然微微蹙眉道:“有一點。”
    盛望舒立刻問:“哪裏難受?”
    “你不回家我難受。”
    言落一本正經地說:“你坐在這裏我睡不著。”
    盛望舒:“……”
    盛望舒了解言落的秉性,怕影響他休息,她最終妥協離開。
    宋源喝過酒,叫了代駕過來。
    回到家,天已經快亮了,家裏燈都還大亮著。
    盛望舒衝了個澡,到書房把電腦關上,拿望遠鏡朝對麵看一眼,言落家的投影儀還沒關。
    她望著那扇落地窗怔怔出神,好半晌,輕輕翹起了唇。
    盛望舒幾乎一沾床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鍾,她揉揉頭發爬起來,抓過手機看到一堆未讀信息。
    鍾點工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一趟,做好了午飯給她保溫在鍋裏,她隨便吃了兩口,換了衣服開車去醫院。
    言落手術的事情在朋友圈子裏傳開,今天一上午探病的人就來了好幾撥。
    盛望舒到醫院時盛棲池和倪不逾也在,他們是跟著顧辭年和倪布恬一起過來的。
    盛望舒走進病房時,顧辭年正坐在椅子上和言落說話。
    顧影帝翹著腿,表情散漫閑適,顯然是在揶揄言落,言落斜睨著他,唇角勾著,似笑非笑的。
    看到盛望舒過來,顧辭年揚了揚眉:“說曹操曹操就到。”
    盛望舒:“你們在聊我?說我什麽?”
    言落不自然地輕咳了聲,顧辭年笑而不語,她把視線轉向倪布恬,倪布恬意味深長地笑笑。
    盛望舒察覺到一旁盛棲池熱烈的、極力忍耐的八卦目光,隱約中察覺到了什麽,便閉嘴不再問了。
    倒是盛棲池忍不住眨巴著大眼睛衝她舉手:“月亮姐,問我,問我,我知道!”
    言落又輕咳一聲:“小池!”
    盛棲池:“他們在說言落哥和你……唔……”
    話沒說完,她毫無防備地被倪不逾捂住了嘴巴,少年邁著大長腿半抱半摟著帶著她往外走。
    “我渴了,陪我去買瓶可樂。”
    兩人打打鬧鬧地出去了,盛望舒抿了抿唇,視線越過病床上的言落,問倪布恬:“甜甜姐,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倪布恬笑笑:“來了快一個小時了。”
    顧辭年拖腔帶調地笑了聲:“本來我昨天夜裏就要過來的,落狗有難,我不得第一時間來看熱鬧?”
    言落輕嗤:“那你怎麽沒來?”
    顧辭年麵不改色道:“怕影響甜甜睡覺。”
    言落:“……”
    盛望舒對這情形司空見慣,平靜地走去冰箱那邊拿了兩瓶水出來,遞給倪布恬和顧辭年。
    顧辭年順手把自己那瓶擰開,偏頭,手腕向後遞過去,倪布恬隨即接了過來。
    她小口喝了兩口,正要擰上蓋,顧辭年的右手再次自然地伸到她麵前,掌心朝上,等著。
    倪布恬反應了一下,把自己剛喝過的那瓶水放在他手上。
    顧辭年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口。
    言落全程冷眼瞧著。
    他身上還插著胃管,人在進行靜脈輸液,全身上下隻有眼睛嘴巴活動自如。
    他“嘖”了聲,一言難盡地看著顧辭年:“你自己沒水?”
    非喝人家的。
    “勤儉節約是中華美德。”顧辭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沒女朋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言落:“……”
    他就不該問。
    顧辭年探望過了病人,也揶揄過了病人,適時地站起身,拉著倪布恬走了。
    他還要去找那對偷偷跑出病房約會的少年少女,留給言落一句有空再來。
    等人都走了,病房裏倏然陷入安靜。
    盛望舒和言落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躺在病床上,相顧無言。
    靜默半晌,盛望舒抬眼看天花板,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耳邊捕捉到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她立刻板起臉看向言落:“你笑什麽?”
    “笑你可愛。”言落輕聲說。
    盛望舒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了,心尖像被看不見的羽毛故意蹭了下。
    “月亮,坐近點。”言落叫她。
    盛望舒坐在沙發上不動,也不看他,“你有話就說,我聽得見。”
    言落一本正經地說:“醫生說我不可以大聲說話。”
    盛望舒睫毛輕垂,不耐煩地“嘖”一聲,起身走到顧辭年剛剛坐過的那張椅子前,把椅子腿往後拽開些許,才坐上去,“說吧。”
    言落卻不出聲了,隻是用那雙桃花眼悠悠沉沉地看著她。
    他精神比昨夜好了稍許,氣色還是很差,過於蒼白的麵色配上他此刻的眼神,無端給人一種脆弱的、委屈的錯覺。
    這樣的停頓明目張膽地抓撓著人的神經,盛望舒不覺屏住了呼吸。
    言落這才開口,“剛剛怎麽不繼續問了?知道他們在聊你什麽嗎?”
    他聲音悶悶沉沉的,帶著微啞的磁性,繞在她耳邊:“他們在聊你……和我。”
    停頓一下,他說:“他們在聊我們。”
    盛望舒漫無情緒地“哦”了聲,耳根卻在他那眼神下發燙,她強撐著平淡:“我們有什麽好聊的,聊我昨晚救了你一命嗎?”
    言落低低笑了聲,卻沒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聽宋源說,你昨晚哭了。”
    盛望舒頭皮驀的一緊,尷尬從腳底板上往上湧,心裏默默把宋源罵上一百遍,這個大嘴巴。
    “你別聽他瞎說。”她冷著語調,否認道:“我沒有。”
    言落喉結輕輕動了下,叫她:“月亮。”
    盛望舒偏眸,撞進他那眸子裏,那裏麵像是鋪著張鋪天蓋地的網,用毫不掩飾的愛意精準地將她捕捉。
    他低聲繾綣:“其實你心裏是有我的,對嗎?”
    輕蹭心尖的羽毛由一根變成了十根,最後幹脆變成了小貓爪子,沒有章法地抓撓著。
    盛望舒被他那幽深的、繾綣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目光攫取,呼吸都變得不太順暢。
    耳後的那塊皮膚持續默默地升溫、再升溫,幾乎要燃燒起來。
    她在那分滾燙燒到臉頰之前快速站起身,丟給他一個嗔怪的白眼,和一句沒好氣的“少自作多情”,轉身就往外走。
    拉開門,她逃似的低頭走出去,耳後清晰傳來他的低笑聲。
    她沒敢回頭,沒敢看他快要將溫柔溢出來的笑容。
    —
    言落術後恢複得不錯。
    三天後,醫生幫他拔掉了胃管。
    一周後,他已經可以適當地下床走動。
    在他住院的這一周內,《浮華迷宮》拍攝完畢,順利殺青。
    盛望舒在殺青那天去片場參加了殺青儀式,和劇組全員拍了張大合影,就提前離開來到了醫院,沒參加之後的殺青晚宴。
    等趕到醫院,她竟然看到言落已經在病床上辦公了。
    盛望舒麵色一沉,本能地就想罵他:“言大資本家,醫生怎麽跟你說的?休息兩天也耽誤不了你賺錢,你賺那麽多錢幹什……”
    話說到這,她倏地閉嘴。
    害怕再從他嘴裏聽到什麽給她買鑽石的話來。
    言落合上電腦,笑了聲,“這個項目正在關鍵節點,我臨時跟他們開個會。”
    盛望舒怔了怔,聲音壓低了:“你剛剛……在開會?”
    言落看著她“嗯”了聲。
    盛望舒:“……”
    那豈不是被人聽到了她罵他的那些話?
    她心虛地眨了眨眼睛,言落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輕輕挑了下眉梢:“放心,沒人聽到。”
    隨即他又漫不經心地笑了聲:“就算聽到也沒什麽。”
    盛望舒含糊地“嗯”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言落繼續看電腦,五分鍾後,他抬起頭,輕輕叫了她一聲,“月亮,能不能麻煩你幫個忙?”
    盛望舒抬眸看向他:“什麽忙?”
    “有份重要文件在我別墅書房的抽屜裏,現在急著要用,林津出差還沒回來,你能不能過去幫我拿一趟?”
    盛望舒想都沒想:“好。”
    “我讓司機送你。”言落頓了下,又說:“抽屜上有密碼鎖,密碼和我手機一樣。”
    司機給言落送來電腦後還沒走,盛望舒走到樓下,司機已經把車開了出來。
    時針轉向四點,司機載上她開往盛景花園。
    盛望舒一年沒來,感覺這別墅變得有點陌生。
    走進客廳,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許久無人居住的氣息。
    盛望舒直接上樓梯,到二樓書房。
    打開書房門,她按照言落的描述,快速找到他說的那個抽屜,輸入密碼“1110”,打開抽屜,在一堆文件中找到了他說的那一份。
    她正要將剛剛被她找亂的其他文件重新規整好,目光一頓,突然在
    她猶豫了一秒,還是把那份文件抽出來。
    是一份遺囑。
    言落把名下的股權、不動產、投資公司的股份、基金債券等所有個人資產全部贈予她。
    遺囑已經做過公證,他已經簽過字,蓋過章,一旦他離世,這份遺囑即刻生效。
    盛望舒驀的想起宋源朋友圈裏發過的那條視頻。
    他穿著黑色的賽車服,靠著車門,在蒙著霧氣的山道上玩世不恭地笑說:“遺囑早就寫好了。”
    原來都是真的。
    原來竟是真的!
    盛望舒捏著那份遺囑,在驕陽斜照的書桌前站成一尊雕像,一切都是靜的,時間像是停止,隻有她的心髒在不斷震顫著,那自心底裏湧出的熱意,一下一下衝擊著她的眼眶。
    —
    回到醫院,把文件交給言落,盛望舒便走出了病房。
    等到他處理完公事,夜色已經降臨。
    盛望舒走進病房,輕輕將房門鎖上。
    她走到言落麵前,毫無緩衝地,直接拿出那份遺囑,放在他眼前。
    “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言落目光閃了閃,一抹意外在眉宇間稍縱即逝,他沉聲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字麵意思。”
    他的語氣平靜至極,似乎在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極為天經地義的事情。
    盛望舒的鼓膜卻不住地震動,她沒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言落,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讓我幫你拿文件,故意讓我看到這個東西。”
    “……”
    一霎的寂然,言落的眸光瞬間沉了下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漆黑的瞳仁像是掩在海底的黑岩,“月亮,你這麽想我?”
    盛望舒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像是在等他的一句話,等一個契機,等一個完全說服自己的理由。
    言落喉結輕動了下,半晌,卻是無奈地笑了聲。
    他的語氣還是平靜的,平鋪直敘地剖開自己的真心。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月亮,我太了解你,如果我想對你耍心機裝可憐,早就可以耍千百次了。”
    可是他沒有。
    他隻是默默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很多事情。
    理解、支持、幫助、陪伴、照顧。
    他甚至為她籌劃好了他不在的以後。
    盛望舒內心波浪翻湧,始終無法平息。
    她看著他的眼睛,忽地抬手將那份遺囑撕成兩半,扔在他麵前:“我不要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一定會長命百歲,我等不了那麽多年。”
    “言落,我隻要現在。”
    她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被一種完全出於本能的衝動驅使著,連尾音都發顫。
    愛就愛,要就要。什麽過往,什麽對錯,在這一刻都如砂礫般瓦解。
    她被直覺操控著,想到從別墅回來醫院的路上,夕陽的餘暉落在她臉上,車內音響裏反複循環的那首歌——
    “模糊地迷戀你一場
    就當風雨下潮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