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字數:14645   加入書籤

A+A-




    剛剛還困得不行, 躺到床上又忽然覺得渴,盛望舒堅持了一會兒,還是爬起來去倒水。
    她端著水杯邊喝邊往臥室的方向走, 套房的大門忽然“哢嚓”一聲被扭開。
    轉頭, 言落拎著外套出現在門邊。
    盛望舒詫異地眨了下眼睛:“你怎麽不玩了?”
    “沒意思。”言落踢上門,放下手裏的東西, 徑直朝她走來。
    盛望舒:“剛才不還玩得挺起勁兒的?”
    言落停在了她麵前,低眸看著她:“剛才你在。”
    盛望舒眼尾輕彎, 嗔怪地瞥他一眼:“少來。”
    話落,她身下一輕,猝不及防地被言落抱了起來。
    “喂,小心我的水。”
    盛望舒下意識地護著水杯,言落好似置若罔聞, 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困了?”
    她點頭。
    他低笑,滾燙氣息噴在她耳側:“陪你睡覺?”
    “不用。”她咬了咬唇:“又不是小孩, 我自己能睡。”
    言落眼睛裏像是滾著岩漿, 喉結輕動了下, 齒尖惡劣地磨上她的耳垂,磁沉話音帶著電流,一下一下地往她耳膜裏鑽。
    “那你陪陪我?”
    盛望舒僅掙紮了一秒就繳械投降。
    言落那雙眼、那雙手、每一個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像是會下蠱,她和他無比契合,完全無法抵抗他的邀請。
    後麵的一切都亂了套。
    護在手裏的那杯水到底還是灑了, 灑在她的下巴脖頸上, 順著鎖骨往下淌。
    她仰著頭,抬手想去擦,卻被他搶先一步。
    他用滾燙的唇,溫柔地幫她吻淨。
    強勢的契合, 盛望舒維持著一個畸形的動作,後背抵在梳妝櫃上。
    言落的側臉映在身後鏡麵中。
    她微眯著眼睛,聽到他的聲音。
    粗重的、克製的低喘,他說:“月亮,跟我說話。”
    盛望舒勉強拽回一絲神誌,輕聲問:“說什麽?”
    他更重,咬著她的耳垂:“說新年快樂。”
    盛望舒疑惑,卻配合,輕笑了聲,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言落,新年快樂。”
    耳畔傳來他滿意的低笑。
    那分暗暗滋生的嫉妒在她的聲音中漸漸被撫平,他知道自己沒什麽權利,甚至沒有資格去表達對陵遊的妒忌,可本能卻不由己。
    於是隻能用極盡取悅的方式,讓她的身心都被他充滿。
    ……
    盛望舒第二天早上才看到陵遊的那條未讀微信。
    他說:[新年快樂,突然想起去年新年的零點,你特意打電話給我,跟我說新年快樂,轉眼竟已經是又一個新年,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愛情。]
    盛望舒後知後覺,怪不得言落昨晚莫名其妙讓她說新年快樂,原來是看見了這條微信的前半段。
    沉吟片刻,她回複:[謝謝你,我想我已經找到了,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
    發送完畢,她轉身,把手機屏幕貼在言落臉上。
    “別裝睡了,知道你醒了。醋王!”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她一口氣在他耳邊連說了十遍。
    言落靜靜閉著眼,緊抿著的唇角忍不住一點點地上揚,再上揚。
    —
    年初四,言落到南灣老宅看望盛老爺子。
    年初五,盛望舒又去言家老宅給言國書拜年。
    去年她是年初五早上過去的,故意避開了言落,今年則是言落做司機,開車送她過去。
    言國書一向喜歡盛望舒,一看到他笑聲就沒停過。
    盛望舒哄著老人家開心,留下一起吃晚飯。
    席間,話題轉來轉去,又落到了李明澤身上。
    言老爺子第一次幫人做媒牽線就慘遭失敗,至今提起來還有遺憾:“其實小李這孩子真的不錯,可惜你們沒眼緣。月亮啊,爺爺問你,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啊?”
    “……嗯,”盛望舒悄悄瞥一眼言落,對老爺子笑了笑:“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等我哪天把他帶到您麵前給您看看您就知道了。”
    言國書審視地看著她:“聽你這話音就是已經有了?”
    盛望舒不承認也不否認,在桌底下悄悄踩住言落的腳。
    言落麵不改色地給老爺子夾菜:“爺爺,您就多給她留點空間。”
    他漫不經心地笑一聲:“她看上的男人,不會差。”
    言國書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和藹地對盛望舒笑道:“好,那爺爺可就等著你帶來給我看了。”
    晚飯後又陪老人家坐了大半個小時,盛望舒告辭離開。
    言落抄起車鑰匙,“爺爺,我去送她。”
    “好。”言國書叮囑:“一定要把月亮安全送到家。”
    言落吊兒郎當地朝身後擺擺手:“放心。”
    花園在動工重修,言落來的時候把車停在了院外。
    他不緊不慢地跟在盛望舒身後,兩人一起走出了大門。
    到車門邊,盛望舒才笑著回頭瞥他一眼:“不會差?”
    言落理所當然地挑了挑眉梢:“我有說錯?”
    盛望舒仰頭看著他的眼睛,傲嬌地抬起下巴:“沒說錯,我眼光這麽好,看上的男人怎麽會差?”
    空曠的別墅區,周圍靜極了,院子裏的燈光遠遠投來一絲暖黃。
    她的臉龐映在影影綽綽的光線裏,輪廓被模糊,依然美得生動,那雙微微上揚的眼底,泛著細碎明亮的光。
    言落心念微動,嗓子隱隱發癢。
    他沉默著,忽地上前一步,低頭咬住了她的唇。
    周遭的一切細微的聲音都隱去,飄遠,夜色裏好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盛望舒抬起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微閉著眼睛回應。
    直到——
    一道車燈遠遠地打過來,落在他們身上。
    盛望舒睫毛顫了下,鬆開手,和言落分開。
    那輛車已經駛到了近前。
    車門打開,言亦泓麵無表情地從車上下來。
    盛望舒心髒狂跳,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不著痕跡地和言落拉開一步距離,假裝若無其事地笑道:“言伯伯。”
    沉默一秒,言亦泓淡淡點頭:“月亮。”
    他的態度奇怪得生硬,盛望舒從沒見過他以這副麵色對她。
    不過她此刻滿心被抓包的羞赧,也沒心思深想。
    言落的反應倒是平淡,就像被撞見親熱場麵的人不是他。
    他打開副駕車門,讓盛望舒上車,才漫不經心地叫了聲“爸”。
    “我送月亮回家。”
    言亦泓仍是冷肅地站在原地,沒有回應。
    言落也毫不在意,繞到駕駛座上車,發動引擎。
    車子掉頭,緩緩地駛到言亦泓身邊,他才忽然走近一步,敲了下駕駛座的車窗。
    言落停車,降下車窗。
    言亦泓冷聲說:“送完月亮過來找我一趟。”
    “行。”言落勾起一邊唇邊,微壓著眼尾,譏諷地朝他笑了聲。
    —
    車窗升上去,言落猛踩一腳油門,從言亦泓身邊轟鳴而過。
    直到轉過路口,盛望舒的臉頰才慢慢開始降溫。
    她心有餘悸地瞪一眼言落:“都怪你,這下被撞個正著。”
    言落減慢了車速,偏頭看她一眼:“害羞了?”
    盛望舒不說話,又嗔怪地瞪向他。
    言落漫無情緒地笑了聲,安慰她:“早晚都要說的,看見就看見吧。”
    那也不該是這樣讓人尷尬的場麵……
    盛望舒想起言亦泓剛才冷肅的神情,有些遲疑:“我怎麽覺得言伯伯好像不是很開心,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
    她不得不產生這樣的懷疑,畢竟這麽多年來,長輩們似乎從沒看好過將他們湊作一對。
    “別多想,他一向很喜歡你。”
    言落自嘲地笑了聲:“說不定他隻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
    把盛望舒送到家,言落沒急著走,去樓上陪她待了會兒。
    直到言亦泓的電話打來,他才抄起手機懶洋洋地站起了身。
    盛望舒想著言亦泓的反應,不太放心地叮囑他:“別跟言伯伯吵架,他如果說什麽不好聽的你假裝沒聽到就是。”
    言落低低“嗯”了聲,坦蕩地說:“我盡量。”
    這些年來,尤其是母親秦若珍去世以後,他和言亦泓吵過的次數不計其數。
    盛望舒無奈地歎口氣,卻也不想再勸他什麽。
    他對言亦泓心裏有怨氣,她一直都知道。她親眼看到他們母子的痛苦,感同身受,並不能高高在上地勸慰他放下,原諒。
    沉默片刻,她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下他的唇角,語氣鄭重:“無論他們是祝福還是反對,反正我決定了和你在一起,就不會被別人左右。”
    言落心底湧起絲絲縷縷的暖意,看著她的眼睛,喉間滿是動容的澀意,他溫柔回應她的吻,又輕輕親了下她的鼻尖,這才眷戀地退開。
    “別瞎想,他隻是找我聊公司的事。”
    用指腹輕蹭了下她的臉頰,他倒退著往後走,反手擰開門鎖,退出去,“走了。”
    言亦泓已經離開老宅回了家,言落開車過去。
    他徑直上樓,去書房,言亦泓正麵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等著他。
    還未等他把門關上,言亦泓已經站了起來,鷹隼般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巡。
    “你和月亮是怎麽回事?”
    言落下頜微斂,沒什麽情緒地對視過去:“您不是都已經看到了?”
    “你……”言亦泓眉心鎖成“川”字,臉上慍怒難掩,卻說不出話來。
    沉默好久,他才重重歎口氣,“到哪一步了?”
    言落斜靠在門邊,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您覺得呢?”
    言亦泓抬手在臉上搓了把,暴怒之下音量提高兩分:“收起你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給我好好說話。”
    言落斂眉,正色:“我會和她結婚。”
    “你!”言亦泓麵色如臨雪崩,脫口而出:“不可能!”
    麵對他驟然的失態,言落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波瀾不驚地問:“為什麽?”
    言亦泓:“你看看自己那副德行,你跟其他女孩想怎麽樣我都不管,月亮是盛家的掌上明珠,你少去禍害她。”
    “禍害?”言落冷笑著扯了扯唇,“爸,您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您是覺得我配不上她?”
    他眸中閃過一分陰鷙,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言亦泓,不緊不慢道:“還是覺得您自己配不上她,配不上盛家啊?”
    “你和她……你們怎麽能……”言亦泓額角冒出青筋,手指顫抖著指著他,卻一個字都再說不出來。
    言落站直,嘲弄地看著他,麵不改色地宣言:“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這輩子非盛望舒不娶,我也不會讓她嫁給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他轉身便向外走。
    “言落!”言亦泓憤怒到大吼:“你給我回來!”
    言落打開房門,渾不在意地走了出去。
    他邁著長腿大步穿過走廊,朝樓梯方向走,心髒被被陰暗的快意和麻木的痛感來回撕扯。
    “轟”的一聲,身後驀然傳來椅子砸地的聲音,伴隨著更悶的一聲響動。
    他倏地轉頭,看到言亦泓倒在了地上……
    —
    從很小的時候起,言落就見證著言亦泓對母親的冷漠,對他的怨恨早已在這種日積月累中紮根,發芽。
    而隨著母親的去世,那怨恨徹底在他心裏長成參天大樹。
    在發現親子鑒定的真相時,言落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言亦泓知道真相,會怎樣。
    可他卻不想主動告訴他,他理解鍾婧的報複,也從潛意識裏認為,言亦泓活該遭受這份報複。
    和盛望舒在一起時,答應盛望舒暫時向雙方長輩隱瞞戀情時,他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那時,他隱隱地、陰暗地想過,言亦泓會有怎樣驚慌錯亂的表現。
    現在,他如願看到了,卻並沒有想象中暢快淋漓的報複感。
    在這場因言亦泓而起的狗血荒唐的感情糾葛中,他、盛望舒、母親,盛知行,他們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可是逝者已逝,回憶難追,無論言亦泓今天遭受多麽激烈的情緒起伏,他和秦若珍的錯誤婚姻都無法再被修改,他和鍾婧的那段荒唐往事也不會被修正,而言落和盛望舒錯過的這些年的時光也無法被彌補。
    救護車的聲音響徹耳邊時,言落冷眼看著別墅內緊張奔波的眾人,隻覺得意興闌珊。
    他麻木而疲憊,隻覺得整個人由內到外都被掏空,一切都了無生趣。
    言落隨言亦泓上了救護車,救護車呼嘯著駛離,宋源的車姍姍來遲。
    別墅裏還一片混亂,傭人管家都擠在門前,像一群受驚的鳥。
    宋源降下車窗,在傭人們七嘴八舌的講述中囫圇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他驚訝地爆了句粗,一腳油門轟到底,朝救護車追了過去。
    到醫院,入急診,言落始終冷靜地應對。
    他說不出自己怎麽會那麽冷靜,冷靜得近乎冷血,好像被急救的那個人不是因他而入院,不是他的親人,僅是他在路上隨手搭救的一個陌生人。
    然而等言譽趕過來,撫慰地輕拍了下他的肩,他才從那種刀槍不入的冷漠緊繃中恍然鬆弛下來。
    這才驚覺自己的手心冰涼,沁著冷汗。
    言亦泓心梗昏迷,連夜進行手術搶救。手術室外刺眼的紅燈一直亮著,言落麵無表情地在走廊裏站了許久,走去樓梯間抽煙。
    猩紅的煙頭在指尖明明滅滅,映著他刀鋒般緊繃的下頜線條,他瞳孔幽深,比窗外的夜色還要黑,一根接一根麻木地抽著。
    半包煙抽完,他從喉間溢出一聲自嘲的苦笑,搓了搓眉心,去掏手機。
    這才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或許是掉在了家裏某個角落。
    他怔然片刻,打算回去手術室外借言譽的手機給盛望舒打通電話。
    他這麽久沒聯係她,她大概會擔心。
    言落垂著眼,大步走上樓,推開樓梯間的門正要出去,眼前倏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盛望舒。
    他腳步頓住,眼皮很輕地動了下。
    盛望舒緊抿著唇,從半開的門縫中擠進來,不由分說地抱住了他。
    她的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膛,纖細的手臂一寸寸地在他腰間收緊。
    言落喉結緩慢地動了動,被煙熏過的嗓子發啞:“抱歉,我食言了。”
    他哂笑一聲:“還是沒忍住和他吵了架。”
    如果言亦泓今天交代在手術室裏,那他就是弑父之人了吧。
    言落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回應他的,是盛望舒溫柔而堅定的聲音:“不是你的錯,言伯伯一定會沒事的。”
    她仰頭,清亮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他,眼底滿是心疼。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的眼尾,再一次說道:“不是你的錯,言落,你別自責。”
    言落“嗯”一聲,按著她的後腦勺,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他感受著她的體溫,那絲縷柔軟的溫度一點一點地熨帖著他。
    讓他那顆空蕩麻木、無處著落的心一點一點被充滿,一分一分地平息下來。
    —
    手術結束後,言亦泓被送往重症監護室。
    言落委托宋源送盛望舒回家。
    盛望舒沒說什麽,隻是牽了下他的手,說:“那我走了。”
    “嗯,回去吧,別擔心。”言落輕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
    盛望舒也對他輕笑,等轉過身,上了車,才在黑暗中靜靜抿直了唇角。
    她不知道言落和言亦泓之間說了什麽,又為何會爭吵到這番境地,卻也知道,這爭吵很大概率和她有關。
    原來言伯伯真的不喜歡她和言落在一起。
    可是為什麽?言伯伯明明一向對她很好。
    盛望舒腦子裏裝著十萬個問號,找不到頭緒。
    她懨懨地靠在車窗邊,想著言落從樓梯間裏走出來那刻自厭的神情,心髒一寸一寸揪著悶疼。
    無論他們今晚到底談了什麽,她知道,言落一定是為了她據理力爭,堅定地維護他們之間的感情。
    而如果言亦泓真的反對他們在一起,無論他反對的理由是什麽,她都不會退縮。
    言亦泓在三天後轉去私人vip病房。
    言落一直在醫院裏,等他脫離了危險才離開。
    他沒回家,而是徑直去了盛望舒的公寓。
    盛望舒一打開門,便被他抱了個滿懷。
    她怔了一瞬,伸手回抱住他。
    兩人安靜地擁抱了許久,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氣息。
    言落弓著腰,側臉埋在她的脖頸,嘴唇在她的皮膚上輕蹭,嗓音微啞著低喃:“想你。”
    那輕得幾乎聽不清的兩個字模模糊糊地飄入她的耳畔,盛望舒一顆心瞬間就化成了一灘水。
    言落洗了個澡,抱著盛望舒去臥室裏補眠。
    許久沒合眼,他眼底一片青灰,安靜閉著眼睛的時候,有一種讓她心疼的脆弱感。
    或許他隻是累了,她卻心酸不止。
    盛望舒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愛上一個人就會這樣。
    會變得感性,會變得柔軟,會心疼地想要時刻擁抱他,會想要把整個人整顆心都獻給他。
    言亦泓住院的第五天,言落獨自回了趟盛景花園。
    盛望舒本來想陪他一起去的,卻被他拒絕。
    “我隻是回去取點東西。”他又恢複了以往的模樣,笑著對她說。
    言落回去拿的,是藏在另一個保險櫃裏的親子鑒定書。
    拿上鑒定書,他開車去了醫院。
    把病房裏的護工都支出去,言落關上門,一步步走向言亦泓。
    疾病是比任何懲罰都可怕的東西,僅僅幾天時間,言亦泓已經顯而易見地虛弱、衰老了下去。
    關於導致他心梗的真正緣由他和言落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可那件事像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裏,在他蘇醒之後無時無刻地折磨著他。
    言落和月亮,他的親生兒子和私生女兒,他們怎麽可以……
    言亦泓如被人烤在火架上,終日不得安眠。
    荒謬,可笑,他自嘲地想,這會不會是上天給他的報應。
    看到言落的那一刻,言亦泓的眼神再次灰敗下去。
    他深知,錯誤是他自己一手釀成的,和言落無關,可他仍忍不住對他冷臉。
    “你和月亮……”他重重地咳嗽幾聲,音量越來越弱,簡直像是無奈的請求:“言落,你和月亮不可以在一起。”
    言落停在距離病床兩步之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為什麽?”
    “因為……”
    “因為……”言亦泓嘴唇不斷顫抖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變成了衰弱的、正在一天天蒼老的普通男人,再沒了平日裏風流儒雅、說一不二的氣度。
    言落悲哀地望著他,平靜地替他說出來:“因為我們兩個都是你的孩子?”
    “……”
    言亦泓的瞳孔不斷震顫,幾乎發不出聲音:“你,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嗎?”
    言落輕嗬一聲:“你知道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回憶像是鈍刀磨肉,他微微眯起眼睛,“十七歲生日那晚,在盛家主副樓之間的甬道裏,鍾婧阿姨告訴你這個秘密時,我就站在外麵,和你一樣,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語氣越平靜,言亦泓的震動越激烈,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不覺間已經泛紅。
    剛做完心髒手術的人不能再受劇烈刺激,言落無意把他氣死在病床上,短促地笑了聲,說:“鍾婧阿姨是在報複你。”
    言亦泓緊緊閉上了眼睛,好半晌,才說:“我知道。”
    就是為了報複他,她當年才會給他看親子鑒定,讓他知道盛望舒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讓他一輩子看著自己的女兒不能相認,一輩子不敢承認自己是她的父親。
    然而,此刻,言落卻忽然告訴他:“她當年給你看的那份親子鑒定是假的。”
    “月亮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故意騙你,是為了報複你。”
    言亦泓眼前倏地一黑,幾乎要再次昏過去。
    他費力穩了穩心神,壓抑著急促起伏的呼吸,接住言落遞來的親子鑒定報告。
    “我分別用你們的頭發和牙刷在兩個不同的機構做了兩次鑒定,兩份報告的結果是一樣的。”
    言落看著言亦泓顫抖的手指,淡聲說。
    “現在你可以相信了,我和月亮沒有血緣關係。”
    他輕輕垂了下眼睛,斂去眸底紛雜的情緒,再次看向言亦泓。
    “無論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都不會影響我和月亮要在一起的決心。”
    他一字一頓,鄭重道:“我一定會娶她。”
    —
    言落轉身離開時,言亦泓沉默地背對著他。
    言落沒再看他,神情懨懨地打開了門。
    邁出房間,腳步卻倏然頓住。
    盛望舒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抱著一隻保溫桶,正低頭坐在沙發邊。
    言落的心髒驟然下沉,一瞬間失重的感覺讓他全身的神經都隨之繃緊。
    “月亮。”他的聲音更緊。
    停頓一刻,盛望舒在他緊張的目光中淡笑著回過頭來。
    言落舔了舔唇,聲音壓得極低,“你不是去工作室了……什麽時候過來的?”
    盛望舒按在保溫桶上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發白,漫無情緒地說:“有一會兒了。”
    “那你……”
    “嗯。”盛望舒平靜地點點頭,唇邊溢出一個生硬的、強撐的笑容。
    言落胸口酸澀,悶痛如波浪般翻湧,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下一秒,盛望舒的眼尾倏地紅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嗎?所以你那個時候才會突然疏遠我嗎?”
    “言落,”她聲音發抖:“我媽媽是第三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