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二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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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垂下目光, 盯緊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這種大事,他不想知道,也不敢胡亂猜測,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怎麽希望自己出現在此處。
他平常是喜歡罵皇上沒有錯,可他罵的都是國事, 皇上在後宮如何,他可管不著,當然也懶得去管,這種事情, 聽多了還有礙身心健康,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方才皇上和皇後娘娘似乎都不曾看見他,於是謝深玄小心翼翼端起自己的酒杯,胡亂與安平公公找了個借口,正要往回偷溜回方才的雅間內, 卻正巧撞見朝這邊走來的伍正年與裴麟。
“先生!”裴麟先同他作揖, 像是有些難抑心中激動,開心道, “您沒事就好!”
謝深玄:“……”
謝深玄簡直恨不得撲上去捂裴麟的嘴巴。
伍正年比裴麟還要激動,他含淚握著謝深玄的手, 萬分感動道:“謝兄啊!方才我還以為, 今日你是要死在我麵前了。”
謝深玄竭力暗示, 希望他們二人不要說話,快些從這裏離開。
可這兩人誰都看不懂他的暗示,伍正年和裴麟說話的聲音大小, 顯然已足以引起晉衛延與皇後娘娘的注意, 謝深玄心如死灰, 在這最後一刻,他甚至還控製不住想——怪不得皇上一開始不願意見他,他原以為是皇上看見他便要不高興,這才對他避之不及,現在看來,還是他想得太保守了。
那是不願意見他嗎?
那可能不方便見他。
可這麽一想,謝深玄卻又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皇上不願意見他,但卻願意見諸野。
玄影衛有伴駕之責,諸野若不是因傷病休,那他大多數時間,都得在宮中,留在皇上身邊。
除此之外,玄影衛還有監管百官探聽朝野秘聞之責,天下百官的一切秘密機要,他們都必須掌握,這不也就是等同於說……
整個宮廷,甚至整個朝野,對諸野來說,都沒有任何秘密。
謝深玄莫名打了個哆嗦,除了一絲懼怕之外,竟還有一絲難以忍耐的好奇。
對不起,是他太低俗。
可麵對整個朝廷和宮廷的八卦,一般人真的很難不好奇。
伍正年不知道謝深玄在想什麽,他隻是滿懷擔憂,問:“謝兄,你還覺得冷?”
謝深玄:“……確實有一些。”
若朝野對諸野而言都沒有秘密的話,他的事情對諸野來說,自然也是一片透明。
這種事情,仔細想來,實在極為嚇人,若說真要有什麽寬慰,他也隻能想,幸虧此人是諸野,好歹他私下偷看奇怪閑書的臭毛病,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他如此一想,他們身後那雅間忽地便開了,那名太醫戰戰兢兢走了出來,顯然對與玄影衛指揮使單獨待在一塊這件事萬分恐懼,恨不得扭頭就跑。
諸野也換好了衣服,正從屋中出來,第一眼仍是先看向謝深玄,道:“外麵這麽冷,你的頭發好像還未幹——”
謝深玄抓住了另一個細節。
“你換衣服好快。”謝深玄驚訝說道,“早上我就覺得驚訝,我讓你去換身衣服,你怎麽一下便出來了。”
諸野:“呃……”
裴麟:“……”
伍正年:“……”
裴麟睜大雙眼,正覺得這句話聽起來似乎略有些奇怪,還未來得及往深處去想,伍正年已重重咳了一聲,滿帶著暗示與謝深玄說:“學生還在,不要胡說。”
謝深玄:“啊?”
畫舫另一側,晉衛延已被皇後拖著走了進來,還在小聲抱怨著說:“朕真的不想見他——啊,諸位愛卿,又見麵了呢。”
謝深玄:“……”
謝深玄開始害怕。
他盯著地麵,認真同皇上及皇後見禮,而後便縮到眾人身後,強行裝作自己剛才什麽都不曾聽聞。
好在晉衛延也是真的很不想見到謝深玄,他隨便胡說上幾句話,便說天氣太冷,讓謝深玄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也不必去上課了,待沒事之後,再去不遲。
謝深玄巴不得早些逃走,學生們都候在畫舫之下,擔憂他們出了什麽意外,而今見幾人下來,才鬆了口氣,卻又決心要一齊送兩位先生回家。
“我身體很好的。”伍正年再一次強調,“不必送我,送送謝大人便好。”
謝深玄也想拒絕,可外麵實在太冷,晉衛延與皇後娘娘還在畫舫上看著他們,他不敢多留,匆匆點了點頭,想著正巧借著這機會,將學生們留在他家中吃一頓飯,一麵又拉住了伍正年,要邀伍正年也到他家中去。
伍正年當然願意。
於是凍得發抖的謝深玄飛快縮進自己的馬車,他未曾拿上方才按明粉色的披風,馬車內又沒有多餘衣物,他已凍得有些發抖了,放下車簾之後,謝深玄方才覺得稍好一些。
他等著小宋駕車,過了好一會兒,車馬未動,諸野在馬背上以長刀從側挑開車窗上的厚簾,喚了他一句:“深玄……”
那寒風往內一灌,謝深玄不由又打了個寒顫,嚇得諸野急匆匆放下那簾子,過了片刻,方掀開簾子一小角,從外塞進了一個暖手爐進來。
謝深玄將那小暖爐捧在手中,微微蹙眉,想起諸野方才可連頭發都不曾擦幹,外麵那麽冷,他還要騎馬,不論是什麽樣的身體都受不了這麽折騰,他不由便清了清嗓子,略有些緊張,道:“諸大人。”
諸野的聲音立即在那車簾之外響起,應道:“我在,怎麽了?”
謝深玄:“外麵太冷,馬車還寬敞,你也進來吧。”
片刻沉默之後,諸野慌忙拒絕。
“不必了。”諸野說,“也不是很冷。”
謝深玄:“……”
“行軍之時風餐露宿,我已經習慣了。”諸野說道,“我不冷,不是大事。”
謝深玄:“你……”
“我得將馬騎回去。”諸野自行換了另外的借口,說,“我還是騎馬吧。”
謝深玄:“……”
謝深玄深吸了口氣,不打算和諸野商量。
“諸野。”謝深玄道,“上來。”
諸野:“……”
片刻之後,車馬微震下陷,諸野從外挑開車簾,又怕寒風灌進來太多,動作飛快,躥進了馬車內來。
小宋在外憋著笑,道:“指揮使,您放心,我待會兒就讓玄影衛的兄弟將您的馬送回去。”
諸野:“……”
諸野沉默著在謝深玄身邊坐好,那佩刀礙事,他又習慣著將佩刀解下,靠在馬車側壁之上,謝深玄往那側看了一眼,忽而意識到諸野不知何時換了右手拿刀,將那長刀係在左腰之後,與他平日大不相同,謝深玄自然不由一怔,想起了賀長鬆同他說過的那件事。
諸野左肩有舊傷,天氣陰冷之時便隱痛不止,而剛才那湖水冰寒刺骨,他身上雖無舊傷,卻也覺得難忍,而諸野為了救他,跳進了那湖水裏。
也怪不得剛才諸野抱著他時,他若不小心動一動,諸野便要露出些吃力的神色來,這小子分明就是手痛難忍,卻偏要強忍,方才還想在外麵騎馬吹風,若不是謝深玄發覺,他怕是能將這件事瞞到下輩子去。
“諸大人。”謝深玄隻能自己詢問,“我表兄說,你左手有傷。”
諸野不知謝深玄為何突然問起此事,他還下意識將左手往後藏了藏,而後方道:“以前有過一些。”
謝深玄:“傷在何處?”
謝深玄的語氣聽起來略有不善,諸野雖不知謝深玄為何要如此問,卻也不敢隱瞞,隻好小聲說:“左肩,是箭傷,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並不嚴重——”
謝深玄將那暖手爐拿起一些,抵在諸野的左肩上,皺著眉說:“自己拿好。”
諸野:“……”
謝深玄小聲罵:“覺得痛,難道不能說出來嗎?”
諸野:“……”
謝深玄:“這麽點小事,你怎麽也要瞞著?”
諸野:“我……”
“回去之後,你到我家裏來。”謝深玄沉著臉道,“正好我表哥今日不上值,讓他給你看一看,開些藥。”
諸野:“……”
諸野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回應,隻好捂著肩,盯緊了自己握刀的另一隻手,這箭傷已久,隱痛之時他的左手便止不住發抖,可他自己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在邊軍多年,他受過無數傷,那幾乎就是家常便飯,他當然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
他實在不善言辭,此時此刻,仍是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過了半晌,方才垂下眼眸,正想道謝,外頭裴麟挑開車簾,眼巴巴委屈看著諸野和謝深玄,道:“諸大哥,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騎馬回去嗎?”
謝深玄:“……”
諸野:“……”
謝深玄:“呃……裴麟……”
諸野:“……”
裴麟對上諸野的眼神,再看看諸野手中的小暖爐,覺得自己明白了。
“沒關係的。”裴麟瘋狂擺手,說,“我自己一個人騎馬就好!”
小宋也大聲說:“小將軍!你看!我們的馬車,沒辦法坐三個人哎!”
裴麟:“……啊?”
小宋毫不猶豫扯走他手中的車簾,往下一放,擋住馬車內的諸野和謝深玄,大聲道:“您還是一個人騎馬吧!”
裴麟:“……”
這天氣太冷,而謝深玄像是有些染了風寒,回去的路上,他止不住有些乏困。
馬車內太小,他下意識靠在諸野身側,恍惚之間,卻又忽而發覺,現今的諸野,好像已比他高了許多,二人這樣坐著的時候,他正好可以靠在諸野的肩上。
謝深玄不由歎了口氣,莫名冒出一句:“你當年可是喚我深玄哥哥的。”
諸野猛地回過頭,有些驚慌看向他。
謝深玄又搖了搖頭,覺得往事如煙,一切都好像已經過去了。
諸野這才終於成功組織了措辭,憋出一句:“我比你年長。”
謝深玄:“那當年你也——”
諸野:“我現在也已比你高了。”
謝深玄:“可你當年——”
諸野:“現在不是當年了!”
謝深玄:“當年——”
諸野忽地握住謝深玄的手,僵著冒出一句話,道:“當年是你騙我。”
謝深玄:“……”
諸野:“總得要你償回來。”
謝深玄沉默片刻,又歎氣,說:“往事如煙啊,都學會放狠話了。”
諸野:“……”
諸野不想理他。
他覺得謝深玄又像是在逗他,而他若是理會,謝深玄便會越來勁,不停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好在這謝府已經到了,諸野沉著臉下去,先看了看馬車前的小宋,很好,神色如常,應當沒有聽見他們剛才在說什麽,諸野這才鬆了口氣,回過身等謝深玄下來。
謝深玄忙著招呼學生們進門,沒有再去和諸野說話,有仆役為他們開了門,謝深玄便笑著同他們道:“早就想帶你們來我家裏吃一頓飯——”
他話音未落,一隻帶著花紋的小奶貓猛地從邊上的庭燈下躥了出來,疾衝著想要撲進一旁的池塘裏,謝深玄嚇得倒抽了口氣,還未看清那是怎麽一回事,諸野已極為熟稔捏住了那小貓的後頸,將那隻正奮力拳打腳踢的貓兒拎了起來。
謝深玄一愣,總算認出這是諸野家裏的那隻貓,卻還是有些不解,道:“這貓……怎麽會在這兒?”
高伯追貓追得氣喘籲籲,扶著腰喘氣,道:“少……少爺……你們回來了。”
諸野也很疑惑,問:“貓為什麽在此處?”
“哦,我……我看少爺和諸大人都去踏春了。”高伯深深吸一口氣,勉強緩過神來,道,“有些不放心,就去將貓帶過來了。”
諸野更加疑惑:“你……為什麽能直接進我家——”
洛誌極在幾人身後探出頭來,十分驚訝,道:“好可愛的貓。”
林蒲踮著腳在他們身後大喊:“貓!哪裏有貓!”
葉黛霜:“快給我看看!”
裴麟有些不寫:“哼,鐵血真男人,才不會喜歡這種東西。”
趙玉光一下見了謝府內這麽多生人,非常緊張,可他盯著那隻貓兒,還是忍不住小聲問:“謝……謝先生……”
帕拉:“介隻喵到底叫神馬名字哇!”
謝深玄猛然一頓,開始回憶自己今早到底給這隻貓起了個什麽名字。
謝深玄:“呃……花……呃……”
花什麽來著?
他腦子裏,怎麽隻剩下諸野說的那些奇怪稱號了?
趙玉光:“花?”
帕拉下意識點頭,說:“叫發發?”
謝深玄瘋狂回憶。
等等,他好像想起來。
謝深玄:“花糕!”
諸野:“花大餅。”
謝深玄:“……”
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