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京城十大鬼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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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深玄幾乎在那一瞬間, 便將目光轉向了諸野。
    他不知道諸野究竟是對這個名字太過執著,還是和他一樣幹脆忘記了後來所想的那個名字究竟是什麽,這才顯得有些尷尬, 不得不將最開始也是最讓人記憶深刻的那個名字說出口。
    可他抬起頭去看諸野時,卻見諸野形容嚴肅,沒有一點不記得貓兒名字的心虛, 他像是一本正經說出了花大餅這個名字,以至於謝深玄不由去想——難道諸野,是真的更為認可這個名字的?
    罷了罷了,這種小事上, 還是稍微給諸野一些麵子吧。
    謝深玄咳嗽一聲, 重新糾正自己的說辭,道:“這隻貓啊——”
    諸野:“……花糕。”
    謝深玄正極其勉強改口,說:“花……花大餅。”
    諸野:“……”
    謝深玄:“……”
    怎麽回事啊!
    他們為什麽要在這種事情上這麽默契啊!
    學生們顯然都已懵了。
    這兩個名字差距的畫風太大,卻又詭異而驚人地具有莫名微妙的相似之感, 聽起來的確可能是一隻貓的兩個名字。
    於是帕拉認真點頭, 說:“窩寄到的,泥悶中原人, 都有好幾個名字。”
    謝深玄:“啊?”
    帕拉:“泥悶中原喵,當然也廢有好幾個名字。”
    謝深玄:“……”
    洛誌極也點頭, 說:“名花大餅, 號花糕, 沒有什麽問題。”
    謝深玄:“?”
    不,這是沒有問題嗎?
    這問題可太大了啊!
    裴麟疑惑:“為什麽不是號大餅呢?”
    柳辭宇:“既然都是號了,文雅一點吧。”
    裴麟不服氣:“大餅和糕, 沒有誰高誰低。”
    柳辭宇:“糕糕多可愛啊!”
    謝深玄:“……”
    謝深玄心情複雜。
    他回過頭, 看了看身邊的諸野, 諸野倒是絲毫不曾覺得有哪兒不對,他依舊擺著他慣常不見波瀾的神色,麵無表情提著那隻貓站在一旁,似乎正在聽他們說話。
    那貓兒已經掙紮累了,不再拳打腳踢了,而是可憐兮兮睜大了雙眼看著他們,謝深玄不由沉默,忍不住又說:“我說過許多次了。”
    諸野轉頭看向他。
    “不要這樣拎著它。”謝深玄皺起眉,“你就不能抱著它嗎?”
    諸野:“……”
    諸野猶豫著垂下頭,正與那隻貓對上目光,他沉默片刻,試圖更換一個抱貓的姿勢,照理來說,他見過不少宮人抱貓,也知道那個姿勢大概是什麽樣的,可若換到他來,他便莫名有些不知所措,隻覺得自己的手,好像往那兒放都不對。
    偏偏這貓兒又實在調皮得很,諸野一鬆開它的後頸,它便開始不住扭動掙紮,試圖從諸野懷中逃竄,諸野不知所措,架著貓兒的胳肢窩,將竭力拳打腳踢的貓兒舉在麵前,努力讓它離自己遠一些,而後帶著一絲求助神色,緊張看向謝深玄。
    謝深玄沉默著伸出手,將那貓從諸野手中接了過去。
    他將那貓抱在懷中,隨意撓了幾下貓下巴,那隻貓好似忽而便靜了下來,甚至還主動撒著嬌去蹭謝深玄的手,前後反差之大,讓諸野忍不住微微蹙眉,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兒做錯讓貓嫌棄了。
    可學生們還在討論這貓究竟有什麽問題,他們兩卻莫名來了這麽一段對話,還順利完成了貓的交接,如此熟悉的動作,仿佛不時便會經曆一般,總讓人莫名克製不住多想。
    謝深玄什麽也沒想。
    他抱著貓轉過身,帶著學生們往裏走,一麵低聲與高伯道:“今日我想將學生都留在此處吃飯,高伯,要麻煩你多準備一些了。”
    高伯卻顯得很高興:“少爺,我早就想勸勸您,請太學生們吃頓飯,和學生們搞好關係才是。”
    謝深玄卻一頓,有些驚訝,問:“早就想勸勸我?”
    “哦,這是夫人的吩咐。”高伯笑嗬嗬說道,“夫人說了,您老愛和人吵架,讓我們平日多勸勸您,要與同僚搞好關係。”
    謝深玄卻想起自己到太學執教的第一日,他看學生們的菜式過於廉價簡陋,原想第二日自己帶些飯菜過去,小宋卻說,高伯早有囑托,讓他備了一桌好菜招待學生,好為他拉近與學生之間的關係。
    那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高伯平日好像並不會插手這種事情,現今聽高伯如此說,他不免更加覺得有些不對。
    “高伯。”謝深玄皺起眉,“我在太學執教,你不是每日中午,都會讓小宋為學生們準備飯食嗎?”
    高伯一愣,有些茫然,道:“啊?沒有啊?”
    謝深玄:“……”
    謝深玄微微挑眉,回首看向一旁的諸野。
    諸野顯然也聽見了他和高伯的對話,卻仍舊保持著一開始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可在謝深玄看過來時,他卻還是抑不住略微避開了一些謝深玄的目光,而這極細微的躲閃,卻已足以讓謝深玄明白這件事的緣由了。
    謝深玄忍不住直呼其名,道:“諸野。”
    諸野微微一僵。
    謝深玄:“此事與高伯無關,那就是與你有關了?”
    諸野:“我不知道。”
    謝深玄卻更:“這種事,你何必借我的名義?”
    諸野:“……什麽?”
    “你關心學生是好事啊。”謝深玄深深歎了口氣,“這種好事,何必要隱瞞呢。”
    諸野:“啊?”
    等等,諸野有些想不明白謝深玄這突然扭轉的邏輯。
    “那日你在太學食堂時,也注意到了吧。”謝深玄十分感慨,“那些官宦子弟吃得那麽好,偏生輪到我們時,就全是清粥白菜。”
    諸野:“……”
    “當然,他們是從家中帶菜,這我不能多說什麽。”謝深玄說,“可我們自己的學生,總不能吃得比別人差吧?”
    諸野:“我沒想過這些……”
    謝深玄:“你不用客套,我都明白。”
    謝深玄說完這句話,又朝走在後頭的小宋招了招手,道:“小宋,你過來。”
    小宋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隻為指揮使和少爺的關係越發親近而關係,此刻開心蹦躂過來,毫不猶豫問:“怎麽了,少爺?”
    謝深玄:“學生們在太學時的午膳,是諸大人的出的錢?”
    小宋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快暴露,不由微微一頓,遲疑看了看諸野,果斷自作主張,決定靠自己優秀的口才來為指揮使解釋。
    “啊!少爺,這件事是這樣的。”小宋大聲說道,“那日指揮使大人看您沒吃飯,所以才特意囑托我,讓我去給您買些吃的。”
    謝深玄又驚訝看了諸野一眼,隻想怪不得那日他讓小宋在他的書齋內等候,可小宋卻不知跑去了何處,後來還是與諸野前後腳回來的,怕不是那時就得了諸野吩咐,跑去外頭給他買午膳了。
    小宋見謝深玄沒有說話,明白自己方才說的話起了作用,他在謝深玄的嘴下竟然爭取到了一絲主動,於是小宋又毫不猶豫道:“指揮使大人見您擔憂學生,又了解您的性格,知道若隻有您一人大魚大肉,您一定是吃不下去的。”
    謝深玄:“……”
    “所以諸大人特意囑托我,讓我也為學生準備了菜食。”小宋乘勝追擊,“可那時您與諸大人的關係不太好,他擔心若是直說,您會不願意接受,這才假借了高伯的名義,讓我說是高伯囑托的。”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完全沒有給謝深玄插嘴的機會,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補上一句:“大人是在關心您。”
    可謝深玄點了點頭,完美忽略了小宋所有刻意強調的暗示,倒還頗為感慨,看向諸野,說:“這次的借口,很不錯。”
    小宋:“啊?”
    謝深玄說:“關心學生,真的要說出來。”
    諸野有些著急,道:“我不是……那天你沒吃飯,我擔心你要犯胃病。”
    謝深玄微微一頓,顯然是聽見了諸野所說的這句話,而諸野並不常像這般直言自己的心聲,他當然不免多看了諸野幾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語調含混地說:“多謝。”
    諸野一愣。
    謝深玄已回過身去,同小宋道:“往後這頓午膳的錢,還是謝家來出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帶了分拒絕的意味,小宋登時有些心驚,正要想辦法勸一勸謝深玄,謝深玄卻又歎了口氣,說:“這也不是一筆小開銷,長久以往,以你們玄影衛的俸祿,恐怕負擔不起。”
    諸野:“……”
    小宋:“……”
    等等,他這是什麽意思?
    小宋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道:“少爺,指揮使的俸祿,很高的。”
    “啊?我也沒說錯啊。”謝深玄皺起眉,說,“指揮使的俸祿沒有多少吧?”
    諸野:“……”
    小宋:“少爺!那可是指揮使的俸祿!”
    謝深玄:“就那麽點錢,還是自己留著,拿回去修修那破房子也好啊。”
    諸野:”……“
    小宋:“指揮使的俸祿!真的很多很多的!”
    謝深玄微微皺了皺眉,看起來像是並不怎麽認同小宋所說的那句話,隻是胡亂點了點頭,道:“對,很多,留在有用的地方吧。”
    諸野:“……”
    諸野好像有些受到打擊。
    他恍惚抬起眼,看向天空,雖然理智告訴他,謝深玄說得沒有錯,以謝深玄母親在江南經商多年的家財來說,指揮使這麽點俸祿,在謝深玄眼中,的確很不夠看。
    小宋更受打擊。
    指揮使的俸祿都不算高,那他……他拿著比指揮使低上不知多少倍的俸祿,幹這麽累的活。
    啊!可惡!
    好想罷工!
    謝府已許久不曾這麽熱鬧過了。
    他們在府內擺了幾桌飯菜,學生們明日還需上課,自然不許飲酒,可高伯說廚娘新釀的桃花酒著實不錯,謝深玄小酌了一些,又有些貪杯,一時微醺,看學生們吵鬧玩樂,竟也覺得很有意思。
    諸野有傷在身,自然不得飲酒,隻是坐在一旁,看謝深玄多喝了幾杯,還想勸他,又不知該如何勸告,憋了半晌,也隻是尷尬道:“你都落水了,怎麽還喝酒。”
    謝深玄:“……”
    謝深玄覺得諸野略微有些令人掃興。
    他側過眼,看了看諸野,問:“今日抓住的那個人,可有什麽說法了?”
    追著他跑的那名船客著實詭異,看著像是對他有什麽刻骨之恨,隻是他記不得這個人,應當也沒有罵過他的親朋好友,那人頭頂又隻有一句往返重複的話,從中看不出任何細節,可此事又與他有關,他難免會對此人的身份好奇。
    諸野微微一頓,道:“我不知道。”
    謝深玄點了點頭,覺得是自己太著急了,他們離開京郊之後,諸野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幾乎一刻也不曾與他分離,就算玄影衛指揮使知曉京中一切機密事端,也不可能在全無他人匯報的情況之下得知這種事。
    “若你著急想知道。”諸野忽而又說,“我今夜去玄影衛一趟,回來再告訴你。”
    謝深玄:“啊?我不著急的。”
    說完這句話,他又怕諸野自行決定,大半夜跑去玄影衛內問消息,匆匆又補上一句,道:“隻是隨口問問,一點也不著急,你先注意自己的身體。”
    諸野:“……”
    諸野像是又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般,訝然看著謝深玄,今日所發生的事情,每一件都令他難抑心中情愫,他下意識便摸了摸懷中之物,又停了手,想謝深玄而今坐得離他這麽近,他若是要胡亂寫上幾個字,謝深玄隻怕一眼就能看見。
    謝深玄卻未多想,他見諸野似乎想去懷中拿什麽東西,不由便想起了他今日的另一個疑惑,而此刻他有些微醺,麵對諸野時,好似便壯足了膽氣,什麽話都能隨意出口,幾乎毫不猶豫便問道:“諸大人,你有本小冊子。”
    諸野猛然一僵,側眸看向謝深玄。
    謝深玄此言出口,與他們同桌的伍正年和賀長鬆二人都不由朝此處看來,擺著一副好奇看熱鬧的模樣,隻等著諸野接下來要說的話。
    片刻之後,諸野沉默著點了點頭,可他顯然擺著一副過於緊張的模樣,隻要謝深玄一回眸,便輕易能看出諸野此刻的神色,顯然與往常有些不同。
    可謝深玄所想的,顯然是另一件事。
    謝深玄問:“上麵是不是記了所有朝臣的小秘密?”
    諸野:“嗯……”
    “好羨慕。”謝深玄說,“我也想每天看那麽多熱鬧。”
    諸野:“……”
    他說完這句話,伍正年也恨不得立即跟上,匆匆說道:“誰不想每天看熱鬧啊!”
    諸野:“……”
    不怎麽說話隻顧著吃飯的賀長鬆竟然也很讚同,道:“朝中與宮中的事情,的確都很有意思。”
    諸野:“……”
    謝深玄轉而看向賀長鬆,道:“表哥,你知道的也不比諸大人少吧。”
    賀長鬆點頭,又說:“確實,太醫院掌握的秘密,也就比玄影衛少那麽一點吧。”
    伍正年頓時來了興致,問:“太學既不清閑,又很無趣,若是可以——”
    “不要來。”賀長鬆打斷他的話,平靜說,“死得很快。”
    伍正年:“啊?”
    “不要當太醫。”賀長鬆又說,“快逃。”
    伍正年麵露迷茫。
    賀長鬆平靜吃飯。
    謝深玄也不明白賀長鬆為什麽要這麽說。
    賀長鬆平日雖也住在謝府之內,但卻顯然同他談起太醫院之內的事情,謝深玄自然也不會多問,可若能在太醫院供職,怎麽也不該是太難的苦差事,他正覺得奇怪,還未來得及詢問,賀長鬆已看了他一眼,道:“當太醫,很容易背黑鍋的。”
    謝深玄:“呃……”
    “治得好,是我的本職,治不好,要給他陪葬。”賀長鬆長歎了口氣,道,“吃飯的時候,能不能聊些快樂的事情?”
    謝深玄:“……”
    快樂的事情。
    謝深玄想不出快樂的事情。
    謝深玄隻能看向身邊的伍正年,而伍正年正端著手中的酒杯,一手拿著不知從何處摸出的枸杞,仔細將枸杞放進桃花酒中,而後便覺得自己似乎達成了飲酒傷身和養生的完美平衡,美滋滋將這一杯酒喝了下去。
    謝深玄一句話噎在喉中,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再轉過目光,看向學生們。
    趙玉光與他們坐在同一桌,非常乖巧,雖是將身邊其他人擠開了不少,可那並非是他所願,他坐姿端正,將腰背挺得筆直,還始終恪守禮節,一道菜上來,若伍正年和謝深玄未曾動筷,他決不會先吃。
    是個好孩子,謝深玄很喜歡。
    裴麟也坐在這一桌,他沒有趙玉光那麽講究,隻不過因為諸野在此,他才竭力顯得有禮貌了一些,隻是他並不懂得如何“禮貌”,他隻能看著身邊的趙玉光,依葫蘆畫瓢學著趙玉光的舉動,竭力讓自己顯得客氣一些。
    也是個好孩子,但今晚一定得加練。
    除了平常的課業之外,得讓諸野按頭逼他多看書多練字。
    除了他二人外,再與謝深玄他們同桌的,也隻有洛誌極了。
    洛誌極仍是魂飄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雖然他已說自己不打算成仙了,可看他的模樣,這一桌“人世”的飯菜,似乎仍與他沒有什麽關係,他誌不在此,不想上心,若要他讀十遍大悲咒,他可能都會更感興趣一些。
    謝深玄不由長歎了口氣。
    這是個絕對的好苗子,可若要他想想逼迫洛誌極參加科考,就好像是逼著仙子舞大錘……怎麽就覺得那麽怪呢!
    ……
    洛誌極忽而回過了神,收回目光,緊張喃喃道:“那就是京中十大鬼宅啊。”
    謝深玄:“……”
    等等,這孩子剛剛到底在看什麽?
    謝深玄順著洛誌極方才注視的方向看去,那確實是諸野宅邸的方向,可他們此刻在他家院中的小亭之內,往那個方向去看,隻能看見賀長鬆前年栽的一片竹林,莫說看見諸野的宅邸,隻怕連諸家的一點燈光都看不著。
    可洛誌極神色凝重,目光之中雖有緊張,卻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期待,道:“好想過去看看。”
    諸野:“……”
    謝深玄:“……”
    洛誌極又歎了口氣,道:“不,先生,是我冒昧了。”
    謝深玄:“……”
    洛誌極低下頭,委屈摳了摳桌角,說:“隻是有一點好奇罷了。”
    謝深玄:“呃……”
    洛誌極又摳了摳桌角,小聲說:“我現在更想加入玄影衛,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已經沒有興趣了。”
    謝深玄:“……”
    洛誌極再一次重複:“我的夢想,是成為玄影衛。”
    謝深玄:“……”
    洛誌極:“成為最了不起的玄影衛!”
    謝深玄隻好轉過頭,看向諸野,道:“諸大人……”
    他不用開口,諸野卻已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了。
    諸野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好。”
    遊春之日的下半夜,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鬼宅”探秘。
    謝深玄雖然對諸野家中很有興趣,但卻真的一點也不想在晚上來這個地方,好在他們一行人數不少,已足以衝淡這過分恐怖的氣氛,就算在夜深人靜之時,來諸野家中登門拜訪,顯然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謝深玄順帶將貓帶了過去,那老門房沉默著為他們開了門,又拖著微跛的腳提著昏暗的油燈離開,留給他們一個昏暗陰沉的門縫,光是看上一眼,謝深玄就恨不得立即從此處逃離。
    諸野沒有多想,他十分自然推開了門,從一旁取下一盞燭燈,將那燈點亮了,一言不發便朝內走去。
    謝深玄想著學生都在此處,他不能太丟臉,竭力鼓足膽氣,走在諸野身側,身後則是好奇跟過來的伍正年與一群學生們,以及說了很想過來看一看,但卻嚇得幾乎走不動路的洛誌極。
    夜間有風,諸野的步子又略大了一些,他手中的燈燭沒有燈罩,那燭光隨風搖曳,將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狹長,映在那荒蕪的庭院之中,仿佛鬼影重重,簡直有說不出的詭異,
    伍正年深吸了口氣,道:“這……這就是那個怨氣橫生,什麽都長不出來的庭院嗎?”
    謝深玄指著院中自由生長幾乎要漫過膝蓋的雜草,問:“雜草就不是草了嗎?”
    伍正年:“呃……”
    洛誌極發著抖,看向院中的那棵枯樹,止不住打著哆嗦,問:“那個……那個是不是傳聞中……吊死過三品大員的歪脖子樹啊?”
    謝深玄:“就這麽點高度,很難。”
    洛誌極:“……”
    伍正年:“那口井——”
    謝深玄:“井口太小了,還有井蓋,成年人很難掉進去。”
    洛誌極:“那池子——”
    謝深玄:“好像隻到膝蓋深。”
    伍正年微微一頓,終於忍不住看向謝深玄,問:“謝兄,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謝深玄:“啊?”
    伍正年壓低聲音,道:“句句帶刺。”
    謝深玄:“……我不是每天都這樣嗎?”
    伍正年:“……”
    伍正年覺得自己被說服了。
    ……
    他們在諸野的庭院中兜了一圈,好像什麽都沒發現,也什麽都沒看見,傳聞中十分通靈的貓更是在謝深玄懷中睡得四仰八叉,沒有覺察出任何一樣。
    京城十大鬼宅,竟然隻是如此。
    洛誌極很失望。
    可謝深玄左右看看,忍不住與諸野抱怨,道:“小宋說,你們玄影衛指揮使的俸祿,好像還不錯。”
    整整一晚上過去了,諸野頭一回找到了證明自己的時刻,他認真點頭,努力強調,道:“很不錯,非常多,待遇優厚。”
    謝深玄:“那你為什麽不找人來打理一下這院子?”
    諸野搖頭,道:“我很少住在這兒。”
    謝深玄:“你最近不是住在這兒嗎?”
    諸野:“……”
    諸野很難解釋。
    他顯然對這種東西沒什麽太大的興趣,房子不過就是個休息的地方,隻要有地方能讓他躺著就足夠了,庭院如何,布置如何,都不在他的考量之內。
    他平日不宴請賓客,也不和朝中其餘官員有私下來往,甚至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玄影衛中,不是在伴駕值守,便是在處理那些討人厭的公函書信,若不是今日因傷病休,又擔憂謝深玄再遇危險,他怕是根本沒什麽回家的機會。
    洛誌極卻已驚詫睜大了雙眼,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見諸野仍舊沉默深思,未曾注意到他們說話,他這才鼓起勇氣輕輕扯了扯謝深玄的衣袖,輕聲與謝深玄說:“先生,我在報國寺內見過諸大人許多次。”
    謝深玄一愣,有些不解,問:“報國寺?”
    諸野可不像是相信這種事的人,諸野去報國寺做什麽?
    洛誌極這麽一說,謝深玄不免便又想起了年初祈福一事,他是受母親督促,每年正月初一時,都會去報國寺內祈福,可諸野不信鬼神,他怎麽也不該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吧。
    “我與寺中不少僧人相熟。”洛誌極又說,“聽聞諸大人每次將錢交給方丈之後,便會離開。”
    謝深玄:“錢?”
    洛誌極點頭,道:“寺中僧人不肯多提,可聽他們言下之意,好像是送給女人的。”
    謝深玄微蹙雙眉,更為不解。
    不過反正諸野就在眼前,他既然好奇,不若直接問問諸野便好。
    謝深玄往前走了幾步,幾乎要到諸野身側,正要開口,伍正年卻猛地對他使了個眼色,讓他暫先別問此事,一麵壓低聲音,說:“謝兄,你先別開口。”
    謝深玄:“嗯?”
    “此事我也聽過京中傳聞。”伍正年不好編排同僚,隻好勉強暗示,道,“京中有人說,報國寺是個金屋藏嬌的好地方。”
    謝深玄:“……”
    “我不太相信,可那謠言瘋傳之時,諸大人也並不願意出來澄清。”伍正年微微一頓,低聲道,“此事緊要,你與諸大人關係好,若是在意,還是直接問清楚比較好。”
    謝深玄卻皺著眉,抬起手,指了指站在廊下看著雜草遍生庭院深思的諸野,道:“伍兄,你好好看看他。”
    伍正年下意識看向諸野。
    謝深玄:“他這種人,可能金屋藏嬌嗎?”
    伍正年:“……”
    謝深玄自行做出回答:“他不可能。”
    伍正年鄭重點頭:“……你說得對。”
    “若說他要孤老終生,我還會更信一些。”謝深玄說道,“至於送錢這等事,顯然是意——”
    等等。
    報國寺,最適合金屋藏嬌。
    諸野常往報國寺中送錢,謠言瘋傳之時,他也不出來澄清。
    諸野是玄影衛。
    玄影衛隻聽皇上調令。
    等等,不會吧?
    這件事不會又和皇上有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