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二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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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深玄覺得, 自己的推測看似離譜,可細細想來,卻是當下之事最為合理的解釋。
    無論是前朝曆史, 還是坊間的戲本子,有史以來,可有不少皇帝喜歡金屋藏嬌, 而寺廟與道觀也的確是其中幾名皇帝的首選,雖然謝深玄不知道為什麽,可若要他清點人數,他還是能算出幾名幹這種事的皇帝來的。
    至於諸野, 他可是玄影衛指揮使, 玄影衛隻聽皇上調令,而玄影衛指揮使,那就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皇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都會交給玄影衛和諸野去辦。
    朝野謠言四起, 諸野不願意澄清,那顯然是為了替皇上掩飾此事, 時常往報國寺送錢,也是皇上的委托, 也正因為如此, 歲初皇上祭天之時, 諸野身為指揮使才能理直氣壯不在皇上身邊。
    合理,這實在太合理了。
    伍正年並未注意到謝深玄這突如其來的停頓,他隻是壓低聲音, 又小心翼翼與謝深玄道:“關於報國寺一事, 其實從諸大人入京後不久便開始有傳聞。”
    謝深玄點頭。
    聽聞諸野在邊軍時戰功赫赫, 而後受長寧候舉薦調入京中,一入京便直接進了玄影衛,很快便得了皇上信任,升任了指揮使,大概也是從那時候起,他便開始替皇上跑腿,幫助皇上給報國寺內的美人塞些賞賜。
    這時間對得上,他的猜測,大概是沒有錯的。
    伍正年又道:“謝兄,你來京城要略晚一些,未曾見過當時朝中的謠傳。”
    謝深玄繼續點頭。
    他入京時,這謠言也已被壓下去了,可仔細想想,以諸野當時的身份,他雖然是皇上親信,可若這謠言隻是與他有關,那他恐怕很難有那麽大的能力,將這謠傳徹底壓下去,可若此事與皇上有關,那就有些不一樣了。
    這謠傳若是與皇上有關係,那哪怕豁出命,玄影衛和皇上都得把這件事壓下去!
    對上了,這不全都對上了嗎?
    謝深玄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又多知道了一些可怕的宮廷秘辛。
    “還有一件事。”伍正年又道,“也與報國寺有關聯。”
    他顯然就是喝了點酒,抑不住有些多話,又正巧與謝深玄多聊了幾句報國寺,便想一股腦將其他與報國寺有關的事情丟出來,他幾乎沒有多想,隨口便道:“當初諸大人剛剛成為指揮使時,朝中可有不少人為此不滿,覺得諸大人身份太低,又搶了他人的位置,因而有一月他去報國寺時,便遇到了暗殺。”
    謝深玄:“……”
    謝深玄那時雖不在京中,可此事他略有耳聞,多少也知道一些。
    諸野初成指揮使時,是擠了嚴端林小侄的機會,而他那時在朝中還未立穩根基,又鮮與他人來往,上任之後便奉命查了幾樁陳年舊案,得罪了不少人,於是後來某一日,便在那報國寺內,遭了莫名刺殺。
    其中具體詳情,謝深玄並不清楚,他當時人還在江南,隻是聽父親寫給母親的信中提及此事,說諸野一人擊退數十刺客,幾乎沒有留下一人活口,那寺中僧人大驚失色,將諸野稱作是修羅惡鬼。
    當然,他父親有沒有誇大說辭,謝深玄就不知道了。
    他當時擔憂諸野受傷,先寫信給父親,又特意寫了信給諸野詢問,而那時他與諸野的消息還未完全斷絕,諸野倒也真的給他回了信,卻僅有寥寥數語,幾乎什麽也沒有多說。
    此事就此翻篇,今日忽而聽伍正年提起,謝深玄有些驚訝,下意識便問:“他……那時怎麽了?”
    “那番行刺之後,倒是再也沒人敢對他下手了,也正因此事,聽聞京中不少武官,都很崇敬諸大人。”伍正年道,“至此之後,更是有傳聞,說諸大人殺孽過重,能鎮一切怨魂。”
    謝深玄:“……”
    殺孽過重?
    這些人怎麽這樣說話?這是什麽好話嗎?
    伍正年又道:“所以我想,皇上將這宅子賜給諸大人,會不會也有這麽一層想法。”
    謝深玄:“想法?”
    伍正年:“覺得以諸大人的身份,能夠鎮住這十大鬼宅之首。”
    謝深玄:“……”
    洛誌極好似一瞬便明白了伍正年的意思,不由頗為讚歎點了點頭,道:“伍先生,您說得對!”
    謝深玄又看向洛誌極。
    “若能鎮住此處的怨魂,令此處的惡鬼全往他處,那這兒便又是一處好宅子了啊!”洛誌極好似一瞬便發現了伍正年此語的妙用,“京城十大鬼宅,在諸大人的殺氣之下,全將不複存在!”
    謝深玄:“……”
    不是啊!等等!
    這真的是什麽好事嗎!
    狗皇帝不會真的有這種想法吧?!
    還有,報國寺的風水是真的不太好吧?
    怎麽什麽遇刺都發生在報國寺啊?!
    諸野站在院中,終於回過了神,決定明日將院中的雜草清一清,這才看向了身後正嘀嘀咕咕的三人。
    “你們在說什麽?”諸野微微皺眉,“有什麽問題嗎?”
    洛誌極立即閉嘴,搖頭,道:“沒有。”
    伍正年也跟著搖頭,說:“不太敢有。”
    隻有謝深玄理直氣壯,十分平靜,道:“我們在說鬼宅。”
    他覺得若是叫諸野知道那什麽鎮壓鬼宅之事,一定會讓諸野覺得不高興,此事他不能提,便隻好從方才伍正年所說的武官崇拜諸野這件事上下手。
    諸野非常能打,被寺中僧人稱作惡鬼,所以京中武官很崇拜諸野。
    嗯,那麽武官喜歡被誇獎的點,大概就是能打,且讓人害怕。
    諸野果然蹙眉,問:“鬼宅?”
    “今日我們來此,卻未見任何異樣。”謝深玄道,“我想,一定是諸大人身上的正氣太重,鎮住了此處的冤魂。”
    諸野一愣:“……啊?”
    這是誇他能打,效果不錯,諸野甚至沒有反駁。
    那接下來,就該誇諸野容易讓人害怕了。
    謝深玄又對諸野笑了笑,說:“惡鬼每天看到您,也會覺得很害怕的。”
    諸野:“……”
    時間太晚,而學生們明日還要上課,伍正年還不停在旁念著養生八法,要學生們早睡早起,於是離開諸野家中之後,學生們便全都自此處離開了。
    謝深玄也回了謝府,他白日落了水,本就有些風寒,又喝了酒,而今困得頭疼,隻想早些回去休息,諸野將所有人都送走,再折返回府中,這空蕩蕩好大一處宅子,好似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以及一隻睡醒了滿屋子亂躥的臭貓。
    這等情況下,諸野很難靜心做事,更難胡思亂想,他看那貓鬧得厲害,一時靈機一動,將一截係帶綁在長刀末端,逗得那隻貓兒上躥下跳,正覺得有些有趣,外頭卻忽而傳來了腳步聲響,嚇得諸野一把收起長刀,塞回被褥之下,這才抬起頭,看向門外。
    外頭有人敲了敲門,道:“諸大人。”
    諸野冷靜開口:“進來。”
    來人是賀長鬆和小宋,而賀長鬆背著藥箱,進門便忍不住開口抱怨,道:“深玄的話,實在是太密了。”
    諸野:“……”
    諸野深有感觸。
    “他讓我過來看看你的傷,再看看那舊傷是怎麽回事。”賀長鬆又歎了口氣,說,“他自己倒是困得不行,已經睡了,偏偏我是個勞碌命。”
    小宋在邊上插嘴,說:“謝大人是個好人,賀太醫,您不可以這樣說。”
    賀長鬆:“嘶,你小子才過來幾天——”
    小宋驕傲挺胸:“不妨礙我覺得謝大人是個好人。”
    諸野看著他兩人鬥嘴,卻又想起謝深玄說惡鬼看見他都要害怕,沉思片刻,忍不住問:“賀太醫,小宋。”
    兩人幾乎同時抬首看向他。
    諸野:“我長得很嚇人嗎?”
    賀長鬆:“……”
    “怎麽可能!”小宋大聲說道,“大人!您可是我們玄影衛的門麵!”
    賀長鬆:“長得是不嚇人,但是……嗯……”
    小宋:“不要緊!隻要大人你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諸野:“……笑?”
    “多笑,多說話!”小宋認真為諸野提議,“不要總是用那種帶著殺氣的眼神看人,我們玄影衛的指揮使,不可能會差!”
    賀長鬆卻問:“是深玄說的?”
    諸野點了點頭。
    賀長鬆又歎了口氣,道:“那他大概不是覺得你凶。”
    諸野皺起眉:“我不明白。”
    賀長鬆說道:“你見到他時候,心中想什麽,直接說出來就好。”
    小宋強調:“不要鋪墊,絕對不要鋪墊。”
    賀長鬆:“小宋說得也沒有錯,多笑,多說話,總會好一些。”
    小宋:“明日見到少爺,直接就對著他笑!”
    諸野微怔片刻方才回神,蹙眉道:“他會覺得奇怪的。”
    小宋:“不可能!”
    賀長鬆:“放心,沒有人比他更奇怪。”
    諸野:“……”
    在這種事上,小宋覺得自己很有經驗。
    他湊到諸野麵前,同諸野說:“大人,我知道您不善言辭,有些話,您大抵覺得不好說出口,或者不知該要如何才能出口。”
    諸野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呀。”小宋認真說道,“您在玄影衛那麽多年,難道還未曾見過他人閑談嗎?”
    諸野:“話雖如此——”
    小宋:“您總見過皇上與娘娘說話吧!”
    諸野:“……是。”
    “學一學!”小宋說道,“活到老,學到老,您可以的!”
    賀長鬆看著諸野神色,很擔心諸野不能領悟小宋所說的話,急忙又補上幾句,道:“以你和深玄的關係,隻學他二人日常言談便好。”
    諸野遲疑著點了點頭。
    “有旁人在時,才會說的那些。”賀長鬆又說,“不是私下裏的那種體己話。”
    他常年伴駕,若是上值,那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皇上身邊,他的確對皇上與皇後娘娘日常交談極為熟悉,他們說了什麽,他當然也很清楚。
    至於什麽私下的體己話……就算他是玄影衛,他也不可能知道吧?
    諸野覺得自己領悟了兩人話中的含義,認真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賀長鬆放了心,小宋也十分滿意,可待二人告辭離開時,小宋卻總是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可仔細想想,卻又實在說不上來。
    到頭來,他也隻能暫先離開,並且在心中主動為諸野祈願。
    求求了,他們玄影衛找對象不容易,能不能讓指揮使的情路,稍微順暢那麽一些。
    翌日清晨,諸野還在想今日謝深玄不去太學,他得找什麽理由才能去謝府見謝深玄時,謝深玄竟自己帶著幾名仆役過來了。
    老門房看起來比諸野還驚訝,拖著跛腳走得飛快,將幾人帶到了諸野麵前來,而謝深玄也全然不打算與諸野客套,直接便道:“我昨日想過,你這院子,還是要好好改一改。”
    諸野:“……”
    諸野想起了小宋和賀長鬆對他說的話。
    他深吸了口氣,看向謝深玄,毫不猶豫對謝深玄僵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笑。
    謝深玄:“……”
    謝深玄的話卡在喉中,有些驚愕,甚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近乎不可思議一般看向諸野。
    “諸……諸大人……”謝深玄戰戰兢兢道,“你……你笑什麽?”
    諸野:“……”
    諸野認真想了想,若是皇上與娘娘,那此時此刻,皇上應該這麽說。
    “沒有什麽。”諸野幹巴巴說道,“隻是今日醒來便想到了你嘛。”
    謝深玄:“……”
    怎麽回事!
    是他沒睡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