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深玄沉默片刻, 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問洛誌極：“你都要去哪兒？”
    洛誌極聽話報了幾個地名，大多都是京中的寺廟道觀, 夾雜著幾個謝深玄未曾聽過的教派。
    謝深玄問了小宋，玄影衛似乎對京中的諸多宗教也有研究，洛誌極所說的地方, 小宋顯然都知道，謝深玄便鬆了口氣，幹脆道：“你先在外等一等，待我見過清風道長之後, 再送你一道去。”
    洛誌極有些不知所措, 緊張瞥了幾眼謝深玄，見謝深玄好似是認真這麽說的，他才微微頓住，問：“先生, 您——”
    謝深玄不敢直說。
    他隻是笑了笑, 道：“我母親讓我平日多多祈福。”
    洛誌極緩緩點頭。
    “平日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 今日難得空閑。”謝深玄咳嗽一聲，道, “不過我不知京中廟宇, 究竟那一處比較靈驗——”
    謝深玄看向洛誌極, 努力暗示。
    到底哪裏驅邪比較靈啊！
    快救救諸野吧！這件事實在太可怕了！
    洛誌極這才回神，道：“先生，京中教派林立, 雖然數量眾多, 但卻不可從中分出高低。”
    謝深玄不免一怔, 顯是不明白洛誌極此言之中的含義。
    “隻要心誠，便是靈驗的。”洛誌極篤定說道，“這天底下的所有教派，都是有用的！”
    謝深玄：“……”
    謝深玄覺得自己就不該去問洛誌極。
    他讓小宋和洛誌極先在這兒等等他，而後便請玄天觀中的小道人代為通報，溜進去見了清風道長，幾乎來不及寒暄客套，開口便是一句：“道長，救我。”
    清風道長：“……”
    謝深玄父親在京中時，常來這玄天觀中與清風道長論道，謝深玄偶也有陪同，他那時雖不信鬼神，卻也佩服清風道長的為人，直至如今，也偶與清風道長來往，如此狼狽相求，倒還是頭一遭。
    清風道長隻好問他：“出什麽事了？不著急，你慢慢說。”
    謝深玄：“是諸野。”
    清風道長有些驚訝：“諸大人？”
    謝深玄：“他可能撞邪了。”
    清風道長：“……”
    片刻沉默之後，清風道長才再度開口，道：“深玄，你……也信鬼神了？”
    謝深玄：“呃……”
    清風道長已來了興致，認真同謝深玄道：“來，你先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謝深玄便從那所謂的十大鬼宅解釋起，再說諸野今日的異常，道：“我覺得，大概是那鬼宅中的厲鬼太厲害，諸野應當是中邪了。”
    可清風道長卻反問他：“什麽京城十大鬼宅？”
    謝深玄驚訝道：“啊？這不是京中有名的傳聞嗎？”
    清風道長也有些驚訝：“傳聞隻是傳聞啊。”
    謝深玄：“……”
    “諸大人那宅邸，貧道大約知道在何處。”清風道長微微蹙眉，道，“不過是個古舊老屋罷了，數百年的房子，有人在此生老病死，也是尋常。”
    謝深玄：“……”
    清風道長：“鬼宅之說，不可信。”
    謝深玄微微皺眉。
    可若鬼宅之說不可信，諸野今日的反常，又到底是怎麽了？
    “人之反常，多源於心。”清風道長同謝深玄微微一笑，道，“這一切根源，也許還需由心解。”
    謝深玄：“……”
    “深玄，自你父親頭一回帶你來此時，貧道便覺得，你有仙骨。”清風道長道，“也許此番際遇，便是你與道門結緣之時。”
    謝深玄皺起了眉。
    清風道長又說：“今日之事——”
    謝深玄擺了擺手，打斷了清風道長的話。
    “沒有仙骨。”謝深玄說道，“不想成仙。”
    清風道長微微一頓：“啊？”
    “我是俗人，俗不可耐。”謝深玄認真且急切說道，“有驅邪符嗎？麻煩道長了，先給我來一遝！”
    謝深玄拿著厚厚一遝驅邪辟邪鎮宅等等符咒，離開了玄天觀。
    他心中的不安終於略微壓下去了不少，麵對諸野時，他也不會再手足無措了，而小宋和洛誌極還在門外等他，他便對兩人笑一笑，道：“咱們去報國寺吧。”
    其餘不談，可洛誌極的觀點中，至少有一樣是沒有錯的。
    多拜幾家，總是沒有錯的！
    驅邪這種事，他多找幾處地方，就是多幾層保障。
    報國寺雖然風水不好，可謝深玄聽母親說過，報國寺的法事做得很好，寶器也多，那念珠能辟邪，他現在就去討上幾串！
    於是半個時辰後，謝深玄又站在了報國寺外。
    洛誌極站在報國寺外緬懷過去，而謝深玄進了報國寺，找到了常與他父親談經的明梵大師。
    明梵大師也樂嗬嗬與他笑，道：“謝施主，許久未見了。”
    謝深玄不想客套，開口便道：“大師，救我。”
    明梵大師一頓，道：“這……謝施主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謝深玄又將今日之事，同明梵大師重複了一遍。
    明梵大師微微蹙眉，也開口道：“鬼宅一事，本是謠傳。”
    謝深玄：“……”
    謝深玄有些不祥預感。
    明梵大師又道：“諸大人如此，應當是他有心魔。”
    謝深玄：“那個……”
    “謝大人與諸大人關係不錯，應當也聽說過諸大人在此處的際遇。”明梵大師深深歎了口氣，道，“諸大人也是在做好事，可就算如此，卻依舊難以敵過他的心魔。”
    謝深玄：“……”
    謝深玄想，諸野在報國寺內之事，除了幫皇上金屋藏嬌之外，還能有什麽？
    幫皇上金屋藏嬌，能算得上是好事嗎？
    嗬，心魔。
    諸野這麽一個大齡單身之人，被全京城的人傳他金屋藏嬌，這不得給他留下什麽心魔嗎？
    說到底，都是皇上的錯。
    “謝施主，令尊初次帶您來寺中時候，貧僧就看出來了。”明梵大師忽而說道，“您是有佛緣之人。”
    謝深玄：“……”
    等等，這說法，怎麽這麽耳熟。
    “今日之事，也是您與佛門的緣分。”明梵大師說道，“不若這樣，貧僧教您一套經文，您回去之後，每日為諸大人誦——”
    謝深玄抬起手，打斷了明梵大師將要出口的話。
    “不必了。”謝深玄說道，“我真的隻是個俗人。”
    明梵大師：“呃……”
    “有念珠和佛像吊墜嗎？”謝深玄直接說道，“開過光的那種，給我來一打，多謝。”
    明梵大師：“……”
    謝深玄拿上一堆價值不菲的念珠和玉觀音吊墜，離開了報國寺。
    他的心，好像又平靜了一些。
    他已經拿到了京中最大的道觀與寺廟信物，他就不信諸野身上的邪靈還能從他手下逃脫！
    小宋已隱隱開始覺得有些不對了，他看著謝深玄塞進馬車的那一堆東西，有些止不住猶豫，小聲問：“少爺，您……真的是來祈福的？”
    “對，祈福。”謝深玄毫不猶豫胡謅，“小宋，先送我回家。”
    小宋：“哦……”
    “送我回去之後，你再送洛誌極去其他地方吧。”謝深玄說道，“他一個人若是走到夜半三更，實在太危險。”
    小宋恍然點頭。
    謝深玄這才冷笑一聲，道：“回去之後，我一定要見見你們大人。”
    小宋：“……”
    不對，這件事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啊！
    小宋心懷忐忑，不知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送謝深玄回到謝家之外後，還找了借口，努力多在原地留了一會兒。
    諸野不知為何站在謝府之外，似乎在等謝深玄回來，而謝深玄見著了他，連招呼也不曾打，便直接將自己方才買來那一堆開過光的念珠與觀音掛墜吊墜都塞給了諸野。
    諸野一愣，不解道：“這是……”
    “你我闊別十年，已有十年未曾送過生辰賀禮了。”謝深玄隨口胡謅，毫不猶豫編道，“補一下，收下便好。”
    諸野：“……”
    諸野微微睜大雙眼，似有說不出的感動。
    到這種時候，他也難分心去模仿什麽奇怪的言談了，他隻能握緊那些吊墜，深吸上一口氣，竭力想要與謝深玄表達出他心中的感謝。
    “我……深玄，沒想到你還記得這種事。”諸野實在嘴笨，到頭來，不過也隻能憋出一句謝謝，道，“我明白了，謝謝你。”
    謝深玄：“？”
    明白？
    他明白什麽了？
    罷了，不管了。
    至少拿了念珠的諸野，看起來好像正常多了。
    謝深玄又摸出那厚厚一遝符咒，道：“諸大人，往後你可是要在此處常住？”
    諸野用力點頭。
    “這樣便好。”謝深玄微微一笑，“你這也算是喬遷之喜。”
    “什麽？”諸野一頓，搖頭，道，“我已搬來此處許久——”
    謝深玄的嘴實在太快，飛速便斷了諸野想說的話，道：“這一遝符咒，是我送你的鎮宅之禮。”
    諸野：“……”
    “鎮宅，辟邪，消災，應有盡有。”謝深玄將符咒也塞到諸野手中，道，“匯聚了玄天觀觀主清風道長數十年法力，你拿回去，趕緊到處貼一貼。”
    諸野：“……”
    諸野覺得有點怪。
    他恍然點了點頭，謝深玄這才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什麽緊要之事一般。
    原處小心旁觀的小宋，也跟著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謝大人隻是躲送了指揮使一些禮物。
    雖然這些禮物看起來很怪，可他們對謝大人與諸大人這樣的人，應當主動降低期望。
    能送禮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送的什麽，完全不重要。
    小宋終於爬上了馬車，安心帶洛誌極離開。
    什麽鎮宅符咒觀音吊墜，那不都是在關心指揮使嗎？
    對，謝大人心裏，一定是有指揮使大人的！
    ……
    謝深玄辦完了這麽一件大事，再看諸野直到如今仍舊神色如常，不免長長鬆了口氣，將今日一直壓在心中的那塊石頭放下了。
    他轉過身，正要回家，諸野卻叫住了他，有些焦急，道：“深玄，還有一件事。”
    謝深玄頓住腳步，想，很好，看來這驅邪很成功，如今諸野說話的語調，也已經恢複如常了。
    “我去了一趟玄影衛。”諸野說道，“昨日追著你的那名船客，唐練已問出些眉目了。”
    謝深玄一愣，反問：“那到底是什麽人？”
    “你先隨我去一趟玄影衛。”諸野說，“此事隻怕有些誤會。”
    謝深玄不明白諸野所說的誤會，到底是什麽意思。
    可他看諸野神色如常，不像是要犯病的樣子，便也點了點頭，喚來家中另一名下人，令人去套了車，跟著諸野一路到了玄影衛外。
    謝深玄還是頭一回來這地方，再想想玄影衛在外的名聲，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待下了馬車後，謝深玄站在諸野身後，先左右看了看，一眼見那門口站了兩名玄影衛，在他離開馬車那一瞬，兩人的頭頂幾乎同時冒出一行大字，內容竟然出奇一致。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該死的謝深玄啊！」
    謝深玄：“……”
    不知道為什麽，結合兩人的眼神，他總有種自己被人當熱鬧看了的感覺。
    諸野並不打算在此處多留，直直便帶著謝深玄進了玄影衛的門，唐練似乎正在等他們，幾乎一見諸野與謝深玄出現，他便帶著笑迎了上來，先同諸野行禮，而後與謝深玄道：“謝大人，又見麵了。”
    他的聲音並不算小，這麽短短一句話，霎時便引來了周遭所有正忙碌的玄影衛的目光，而幾乎每個人頭上，都飄起了對謝深玄的感慨。
    「這不是該死的謝深玄嗎！」
    「哇，是皇上總罵的該死的謝深玄！」
    「皇上今日才罵過的該死的謝深玄出現了！」
    謝深玄：“……”
    嗬，原來這話，是從皇上口中傳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