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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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僵硬著對所有朝這邊看來的玄影衛們露出微笑。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很奇怪, 為什麽每個玄影衛心中罵他的句子和詞匯都如此相似,哪怕是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有過交集的玄影衛,也總是要在他的名字之前, 加上“該死的”三個字。
原來是你啊,皇上。
玄影衛有伴駕之職,隻怕玄影衛伴駕時, 皇上當著玄影衛的麵可罵過不少“該死的謝深玄”,於是待玄影衛下值之後,又將這些事告訴了同僚,於是這稱號便越傳越遠, 最後就這麽印刻在了每一個玄影衛心裏。
嗬。
昨日謝深玄喝了酒, 睡得實在太早,睡前隻來得及胡亂寫了幾筆痛斥嚴斯玉的折子,倒是將皇上給忘記了,正好今日情緒也到位了, 他一定要將此事記住, 回去之後,看他罵不死這個皇帝!
唐練可不知道謝深玄在想什麽, 他熱情滿溢,恨不得立即將謝深玄迎接進內, 先為謝深玄搬了椅子, 一句“謝大人請坐”還未來得及出口, 邊上一名玄影衛已經飛奔著為謝深玄端來了方泡的熱茶,仔仔細細擺在謝深玄麵前,另一名玄影衛則放下了切好且拜精美的瓜盤, 恭恭敬敬說道:“謝大人, 您慢用。”
唐練點頭, 說:“我們玄影衛的瓜啊,可甜了!”
謝深玄:“……”
謝深玄看了看身邊還站著的諸野,總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回事?他們指揮使都沒有椅子,就他一個人坐……不太好吧?
謝深玄正要開口詢問,又一名玄影衛趕著端上一盒瓜子糕點,擺在謝深玄麵前,道:“謝大人,您常常這個,今早我剛從街頭買的,還脆得很!”
謝深玄:“……”
唐練點頭,說:“這糕點很不錯,我剛剛嚐過!”
謝深玄:“……”
謝深玄不由又看看站著的諸野,再將目光移到諸位玄影衛頭頂,還有不少人的頭上仍舊掛著「該死的謝深玄」六個大字,卻又對他如此殷勤熱切,令他莫名有些說不出的恐懼。
謝深玄沉默片刻,勉為其難說:“你們玄影衛的氣氛……很不錯啊。”
諸野:“……”
唐練:“……”
他用的隻是普通語調,沒有陰陽怪氣,可唐練總覺得,謝深玄好像是在罵人。
謝深玄咳嗽一聲,又道:“你們喚我過來——”
唐練:“哦!對對對,謝大人,我已經仔細問過那人了!”
謝深玄終於聽他們談及正事,不由坐直了身體,問:“他說什麽了?”
“這件事,全是誤會。”唐練無奈苦笑了一聲,說,“那人根本就不想殺您。”
謝深玄皺起眉,問:“他不願意下船,實在太過可疑,又追了我那麽長一段路……”
“他有些怕水,還暈船。”唐練說道,“不是他不想下船,頭暈,走不動路。”
謝深玄:“……”
“他也不想追著您跑,隻是有些事想同您說。”唐練微微一頓,小聲說,“可您實在跑得太快了。”
謝深玄:“我……這……”
“提刀隻是順手,本來就拿在手上,順手就帶下船了。”唐練說道,“我看過了,那刀甚至都沒開刃,隻能算是個裝飾品。”
謝深玄:“……”
“您掉進水裏後,他還在岸上幫忙呼救,嗓子都喊劈了。”唐練做出最終總結,道,“他真不是什麽壞人。”
謝深玄:“……”
謝深玄總算明白那一日他為什麽能逃得那麽順利了。
事後他總覺得有些奇怪,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壓根跑不了多快,若那人習武,他根本就不可能從這人手下逃離,可且不說那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跳下船追他們,跑得好像也不算快,他掉進水裏的時候,這人也沒想過幹點什麽壞事,先把他們淹死再說。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謝深玄笑容勉強。
“他在哪兒?”謝深玄無力說道,“他要見我做什麽?”
“他叫齊青林,是名花農。”唐練說道,“就住在京郊外,您應當認識他的家人。”
唐練令人將齊青林帶過來,又與謝深玄道:“這一切看著隻是誤會與巧合,可保險起見,謝大人,您這幾日,還是略微小心一些。”
謝深玄點了點頭,道:“多謝唐大人囑托。”
唐練毫不猶豫又補上一句,道:“不過您有指揮使,不會出事的。”
謝深玄:“……”
謝深玄覺得唐練這話說得實在有些不吉利,可他放眼看去,邊上幾名正聽他們說話的玄影衛竟都露出了萬般讚同的表情,他這才想起來伍正年曾說過的事情——武官都很崇拜又凶又能打的諸野,在玄影衛眾人眼中,諸野的地位,簡直高不可攀。
不。
所以為什麽諸野到現在還站著?
你們玄影衛隻有這一把椅子嗎?!
那名叫齊青林的花農已跟著玄影衛過來了,他嚇得哆哆嗦嗦,一步三顫,好似自己正走在斷頭台上一般,直至見到謝深玄時,他才重獲了生的希望,簡直恨不得眼淚汪汪撲過來抱住謝深玄,一麵道:“謝……謝大人!您終於來救我了嗎!”
謝深玄:“……啊?”
“我知道的,那都是誤會,您一定會發現的。”齊青林猛漢抹淚,說,“這玄影衛……玄影衛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謝深玄:“……”
眾玄影衛:“……”
唐練咳嗽一聲,道:“我們可不曾虐待過你——”
齊青林:“你們專出冤假錯案!”
謝深玄:“……”
眾玄影衛:“……”
唐練:“你不要胡說!”
齊青林:“私下暗害了多少忠臣啊!”
謝深玄:“……”
眾玄影衛:“……”
唐練一瞪眼,齊青林登時便嚇得往後縮了縮,繼續眼淚汪汪道:“不是我說的,這都是戲本子上唱的。”
謝深玄微微側首,看向身邊的諸野,壓低聲音,道:“現在你知道,你們玄影衛的名聲到底有多差了吧?”
諸野蹙眉,看著眼前的齊青林,問:“你為何要尋謝大人?”
他神色冷淡,那目光也極為嚇人,齊青林嚇得一哆嗦,已忘了自己還要同唐練說什麽話,打著哆嗦恨不得立即說道:“我……我……不……小人……家父備了些薄禮……要……要我送給謝大人……”
諸野問:“那東西在何處?”
齊青林:“東……東西在……”
齊青林忽而整個人一僵。
“完了。”齊青林驚慌說道,“東西……還在船上啊!!!”
唐練令一名玄影衛,帶著齊青林去找那名船夫,將齊青林口中所說的東西帶過來。
那名船家對此事毫不知情,因而唐練並未將他帶到玄影衛內來,不過問了幾句話,留了住址,而後便放人回去了,而今他們還需等待,唐練便拉過諸野,飛快與他說了幾句話,而後轉過身,問謝深玄:“謝大人,我們指揮使說,請您到他的書房之內稍候。”
諸野:“……”
諸野沉默點頭。
謝深玄沒有多想,這一路來,諸野的反應都極其正常,沒有半點方才中邪的模樣,應當是那辟邪的掛墜生效了,既是如此,謝深玄當然也不必擔憂,毫不猶豫便跟著諸野去了他在玄影衛內的書房。
諸野的書房與他在家中那空蕩蕩的房間相比,反倒是要擁擠不少,他在書房內擺了一張木榻,像是他平日休息所用,邊上還疊放了幾件衣物,以及一些日常所需之物,邊上掛了幾柄樣式不同的長刀,一旁的桌案上則堆滿了各式書冊。
而今諸野病休在家,玄影衛內的公務大多由唐練代為處理,隻有拿不準的事情,才會去尋諸野解決,因此諸野桌上所放的,大多是以往的書信公函,以及一些他平日看的書,謝深玄略有好奇,見諸野沒有阻攔,他便順手拿起一本,看了看那書冊扉頁上的書名。
唐練覺得,在謝大人麵前誇讚指揮使大人的機會,又一次來了。
“指揮使大人平日最喜歡練字。”唐練認真說道,“謝大人,指揮使大人的字寫得可好了!”
諸野:“……”
諸野急匆匆回首,有些驚慌看向了唐練。
唐練還未曾察覺,順口便道:“每年歲末,我一定要請指揮使替我家寫付春聯。”
諸野用力一扯唐練衣袖。
唐練不明所以,看向諸野時,便見諸野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局促緊張,可在這種展示自我的好時候,唐練覺得,指揮使絕不能害羞,好容易將謝大人請到玄影衛內來,當然要讓謝大人發現指揮使大人的優點。
唐練又說:“不僅是我,我們玄影衛內許多人,都喜歡找指揮使寫春聯!”
諸野:“……”
諸野覺得自己完了。
他沉默片刻,緩緩抬眼,便見謝深玄似笑非笑般看著他,他心跳不由微促,隻覺自己是在班門弄斧,全然不知該要如何解釋,隻好再度低下頭,盯緊了自己的鞋麵,沉默不言,一麵努力去扯唐練的衣袖,讓唐練千萬不要再說了。
唐練覺得很奇怪。
他看著諸野的眼神,自然閉了嘴,又匆匆從此處告辭,溜到屋外,方見外麵鬼鬼祟祟站了兩名玄影衛,其中一人著急萬分同他道:“唐大人,您說錯話了!”
唐練一愣,有些不解:“我……怎麽了?”
“您難道沒見過謝大人的折子嗎?”那玄影衛小聲說道,“罵指揮使的折子,皇上可都是扣著送到指揮使那兒去了。”
唐練微微蹙眉,覺得自己也許大概是見過的。
皇上幾乎不會去理會任何罵諸野的折子,若是謝深玄罵的,他大多會扣下之後送到玄影衛內來,而唐練代諸野處理玄影衛內公務後,似乎也無意翻到過幾封,而那幾封折子上的字跡……
好像與諸野的很是相似。
對,他那時候還覺得奇怪。
第一眼看上去,他甚至以為那是指揮使的筆跡,細看之時才能分出不同,而他聽說指揮使與謝大人自幼相識,指揮使在謝家長大,那……那指揮使的字,該不會是謝大人教的吧?
唐練覺得自己完了。
他想讓指揮使展現自己的優點,可現在看來,這所謂的優點,倒像是讓指揮使大人班門弄斧,還顯得有些自大起來。
不行,唐練覺得自己必須彌補這個過錯。
聽聞小宋努力了許久,終於令指揮使與謝大人的關係有所緩和,他可不能讓這件事毀在他的手上。
唐練深吸了口氣,讓那兩名玄影衛不要在此處鬼鬼祟祟偷看了,而他重新走到書房之外,正想要敲門進去,卻見諸野從那書房內溜了出來。
唐練恨不得立即道歉,道:“大人,我……”
諸野擺了擺手,示意他到一旁說話。
唐練隻好跟著諸野走到一旁,還未來得及道歉,諸野已經說:“我今日收到了深玄送的生辰之禮。”
唐練一愣,竭力回想諸野的生辰究竟在何時。
“他說是補這十餘年空缺的禮物的。”諸野蹙眉沉思,“可若是如此,我想……我也該回送這些年空缺的生辰之禮。”
唐練認真點頭。
“他喜歡之物,不過筆墨紙硯與書畫藏品等物,可我不了解,也不太會挑選這些東西。”諸野看向唐練,說,“唐練,我聽聞你……略懂一些?”
唐練:“……”
唐練心情複雜,甚至覺得諸野走了奇怪的歪路。
“確實略懂,可是……”唐練欲言又止,“大人,還是不要了吧?”
諸野不明白唐練的意思:“不要?”
“這個禮……您可能送不起。”唐練小聲說,“您忘了嗎,皇上當初令我們查過百官家財,謝大人家中之物……實在貴重。”
諸野:“……”
諸野想起來了。
謝家與一般官宦家中不同,他母親在江南經商,家財豐厚,朝中俸祿對他而言實在菲薄,他並不缺這些錢,因而就算皇上令他去太學,扣了他在都察院的俸祿,他也並不在意,更不用說他自幼所用之物均是上等,哪怕是平日最常用的筆墨紙硯,隻怕都價值不菲。
“當時我們查過,就譬如謝大人平日用的那方硯,都須得上千兩銀子,你我數月俸祿,也莫過於如此,可這對他來說,卻算是節儉。”唐練的聲音越說越小,道,“更不用說什麽書畫藏品了,大人,這種東西……您真的送不起。”
諸野:“……”
諸野:“我……”
唐練:“放棄吧。”
諸野:“可是……”
“軟飯這種東西。”唐練心情複雜,好像還有些羨慕,“也是可以吃一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