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才是真正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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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諸野還是很執著。
一方硯, 幾千兩,若是他想,他應當也還是可以湊一湊的。
唐練又長歎了口氣。
“大人, 看來您是真忘記了。”唐練說道,“你莫要忘了,這幾千兩, 還是謝大人所用的硯台之中,最便宜的那一方。”
諸野:“……我記得。”
他當時看了一眼,隻覺萬般震驚,卻又合情合理, 他在謝家呆了那麽多年, 早就該知道謝家的情況,也知道謝深玄平日的開銷用度究竟如何——老夫人教他勤儉,可這勤儉,僅僅是對謝家的家財來說的, 對諸野而言, 謝深玄的勤儉,根本是他所顧不起的。
當初與謝深玄有關的諸多調查結果, 諸野都認真看過,對謝深玄吃穿用度的開銷花費, 他大多也都清楚, 若是仔細算一算, 謝深玄真正喜歡的物件,他送不起,其餘之物, 他又覺得似乎有些敷衍。
謝深玄送了他這麽多東西, 他總不能這樣白白將東西收下, 他總該有回禮,而唐練看著他,忽地又有了想法,道:“大人,謝大人都送了您什麽東西?”
若照謝深玄平常所用之物來送,諸野大概就是要傾家蕩產了,可他們還可以照著謝深玄所送之禮的價格來回應,他相信謝大人應該會顧及指揮使的身份,不會送出太冒昧或是太過昂貴的禮物。
諸野沉默片刻,好一會兒才從懷中摸出了一個觀音吊墜,低聲說:“好像是他從寺中求來的。”
唐練瞥了一眼,覺得這吊墜玉質不錯,應當價值不菲,可還好,這等價格的東西,他們指揮使應當還是出得起的,唐練便鬆了口氣,道:“哪個寺廟?”
諸野:“應當是報國寺。”
唐練:“……”
唐練沉默片刻,請諸野將那吊墜翻過背麵,這才發現在極不起眼處,有一個小字,唐練眯著眼看了半晌,這才驚覺這吊墜,似乎不太簡單。
“明梵大師親自雕刻的玉觀音,京中千金難求。”唐練倒吸了口氣,說,“謝大人……大手筆。”
他想,謝大人畢竟與指揮使多年相識,又有童年情誼,送些略顯昂貴的東西,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這說明二位大人感情好!隻是這送禮一事……怕是要有些為難。
諸野:“……千金難求?”
諸野微微一怔,像是有些說不出驚愕,過了片刻,方伸手探入懷中,從裏麵扯出了許多吊墜來。
“那這些呢?”諸野問,“他……他一口氣送了我好多。”
唐練:“……”
唐練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沒有見識且震撼的目光。
這就是大少爺送人禮物的方式嗎?
一口氣送這麽多?!
可惡,他怎麽還會有點酸。
諸野拿出那些吊墜與玉飾,將每一樣都細細看過,這才確認,這些吊墜,全都出自那位明梵大師的手下。
這雕工精細,想來每一件都要花費不少功夫,而謝深玄大抵是將明梵大師的所有存貨都一氣買下來了,諸野不知道這到底需要花多少錢,一件兩件可能是佛贈有緣人,可這麽多件……
嗯,是謝深玄讓人熟悉的大手筆。
唐練神色恍惚,極為感慨。
“汝玉謝家,果真名不虛傳。”唐練恍然說道,“大人,屬下覺得,這軟飯——”
諸野又扯出幾張符咒,說:“大多都放在家中了。”
唐練:“……”
“這兩張他讓我戴在身上。”諸野說,“隻是幾張黃符,總應該不值錢了。”
唐練:“……”
唐練對符咒等物並無興趣,可他畢竟當了多年玄影衛,見多了京中稀奇古怪的事情,對這等東西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他一眼便認出諸野手中的符咒乃是玄天觀之物,好像還是出自清風道長的手臂,若是如此——
唐練心情沉重,道:“清風道長的符咒,京中千金難求。”
諸野:“……”
唐練:“就這麽幾張,已是極為少見的了。”
諸野:“……”
唐練:“謝大人對您,真的——”
諸野:“他給了我一遝。”
唐練:“……”
唐練心絞痛。
“我明白了,您不要再說了。”唐練心酸長歎了口氣,說,“您與謝大人,就是真愛。”
諸野:“啊?我……什麽?”
“他一定很愛您。”唐練捂住自己的胸口,艱難在心中換算了一下這些莫名其妙禮物的價格,“大人,我祝福你們。”
諸野:“???”
滿心茫然的諸野,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他方才胡亂找了個借口,匆匆從這書房內逃開,而今回來了,卻有些難抑心虛,緊張同謝深玄解釋,道:“我……方才有些公務……”
謝深玄道:“你的字,的確有不少長進。”
諸野:“……”
他都出去呆了那麽久了,怎麽回來之後,謝深玄還要同他繼續這個話題。
諸野一時有些難抑心中緊張,隻能胡亂點頭,隻如見了先生的小娃兒,下意識便垂下了頭,等著謝深玄接下來的教誨。
謝深玄卻微微停頓片刻,而後試探般問:“那日我在你屋中,看見……你好像在練字。”
諸野:“……”
諸野猛然一僵,好似自己暗藏多年的小心思被謝深玄發現了一般,竟開始止不住支吾,還有些語無倫次,道:“我……我隻是……你看見……到底看見了多少?”
謝深玄看著諸野的反應,竟莫名還覺得有些有趣。
他不由輕輕咳上一聲,試探著說道:“你拿我的折子做什麽?”
諸野:“……”
“還特意拿了白紙謄寫。”謝深玄清了清嗓子,故意道,“莫不是在拿我的折子做字帖吧?”
諸野:“……”
諸野被謝深玄如此直接戳破,慌得全然不知所措,他還站在門邊,驚得幾乎連耳尖都紅透了,可此時已近黃昏,他們沒有開窗,書房內光線微暗,諸野站在在昏暗之中,謝深玄看不清,見諸野未曾回答,他還忍不住問:“那折子——”
“我沒有。”諸野堅決反駁,絕不承認,“皇上令我扣了你的折子——”
謝深玄:“你就帶回家了?”
諸野:“……對。”
他大概太過著急,說話竟不由順暢了許多,自然也加快了語速,完全不給謝深玄打斷他的機會。
謝深玄蹙眉再問:“你難道沒有看過你折子上的內容?”
諸野:“……”
諸野不知自己該如何回應。
他不僅看過,還翻看過多遍,若謝深玄此刻要考他,他甚至能直接就背出來。
那折子是皇上親手交給他的,上頭全是謝深玄彈劾他與嚴端林之流勾結的責罵。那是皇上讓他去與嚴端林接觸的,皇上當然不會去處理這件事,隻是將折子交給他,讓他好好看一看。
諸野不知道皇上用意如何,他隻知道,謝深玄雖然像是在罵他,可那折子對他與其他官員的態度也是全然不同的,對其他官員時,謝深玄簡直字字尖刻,搜腸刮肚,恨不能將自己所知的最刻薄的詞匯統統放上,可到諸野時,他便僅僅隻是寥寥幾句言語,輕描淡寫般說上一句便算完事。
兩相對比之下,他罵諸野的話,反倒更像是“提點”,而非是真正的憎恨和惱怒,諸野甚至覺得,那是謝深玄對他的擔憂和關心,謝深玄害怕他誤入歧途,這才特意天天寫折子勸導他的。
諸野不覺得有任何恨意,反倒是翻看那些折子時,他對謝深玄的情意便不由越發深重,若非那些年皇上讓他隱瞞此事,不要牽扯到謝深玄身上,他也擔心會令謝深玄引火燒身,這才強忍著不曾同謝深玄聯係,否則隻怕他早就要聽從謝深玄在那折子之中的教誨,堅決同朝中其餘官員劃清關係了。
“那是我罵你的折子。”謝深玄難抑心中驚詫,不由小聲說,“你就用這個做字帖?”
諸野:“……”
謝深玄:“……你就不能拿些其他東西嗎?”
“我……”諸野緊張萬分,道,“我沒有多想。”
謝深玄:“……”
諸野垂下目光,又低聲說:“沒有什麽區別的。”
他幼時在謝府,謝深玄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字,他喜歡謝深玄的字,從那時起,便克製不住覺得謝深玄的字好看,在他而言,那折子是不是罵他的,都不重要,隻要那時謝深玄所寫的折子,他就會喜歡。
諸野不由深吸了口氣,道:“那是你寫的——”
“寫的時候太生氣了。”謝深玄忽而冒出一句話來,道,“好像還寫了幾個別字。”
諸野:“呃……”
謝深玄:“寫得又快,和平常所寫的字相比,真的很醜。”
諸野:“……”
諸野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謝深玄皺眉:“你怎麽拿那麽醜的東西去練字啊。”
諸野:“……”
“既然你喜歡練字,那在這書法之上的審美,也該提高了。”謝深玄歎氣,說,“我的字隻是普通,遠不如曆史上諸多的書法名家。”
諸野:“……”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字體,我倒是能給你推薦幾位。”謝深玄道,“正好裴麟和帕拉都需要練字……不對,除了玉光、誌極和黛霜外,其他人全都需要練字,我幹脆給你們一塊找些字帖來吧。”
諸野:“……”
諸野實在難抑自己此刻過分複雜的心情。
他皺著眉,實在不知自己此刻到底該要點頭還是搖頭,可還未等他做出反應,唐練已過來敲了敲門,打斷了二人之間尷尬的沉默。
齊青林已跟著玄影衛回來了,他頗有些艱難地抱著一盆花,像是他口中所說的要給謝深玄的“禮物”,一麵客客氣氣同謝深玄說:“謝大人,當年若非令尊相助,我父親怕是扛不過那幾日。”
謝深玄壓根不知道這件事,他父母在外相助多年,他隻能點一點頭,繼續聽那齊青林往下說。
“家父曾與令尊有過約定,他若再回京城,一定要年年給謝府送花。”齊青林將那花放下,道,“謝大人,這雖然不是什麽名貴之物……”
謝深玄幾乎立即便跟著點了點頭,道:“我很喜歡。”
謝深玄不懂花。
他甚至看不出齊青林給他的究竟是什麽花,而這些花草在他眼中也大多沒什麽區別,可這畢竟是他父親當年與他人的約定,他看著那盆花,便抑不住心中的歡喜之意,而後卻又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
謝深玄突然問:“你很會種花?”
“我……是比我父親差一些。”齊青林忍不住開始自誇,“可若隻是普通花草,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我聽聞草木還分陰陽。”謝深玄微微一頓,瞥一眼諸野,而後飛快說道,“你可知此事?”
齊青林自然不住點頭,道:“大多陰木,並不適合種在家中——”
“很好。”謝深玄認真點頭,道,“諸大人家中,需要很多花。”
諸野:“……”
齊青林:“啊?”
“你待會兒同我去謝府。”謝深玄毫不猶豫說,“我家中的管家會與你談的。”
諸野:“……”
那一屋子的符咒,諸野身上掛滿的玉觀音,再加上滿院子的“陽木”。
諸野這宅子簡直陽氣十足,謝深玄就不信這破地方,還能讓諸野中邪!
諸野不想再收謝深玄的禮物了。
他看謝深玄的意思,這是要讓高伯去和齊青林商量,好好折騰一番他家中的院子,可以謝深玄向來送禮的手筆……諸野簡直有說不出的害怕。
他跟著謝深玄再回謝府,途中無數次嚐試拒絕,都被謝深玄毫不猶豫打斷,謝深玄在此時上似乎格外果決,完全不允許諸野拒絕,諸野沒有辦法,隻能想著待到謝府之後,再去同比較好說話的高伯談一談。
車馬到謝府之外,諸野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街邊焦急等待的小宋。
謝深玄帶著齊青林去尋高伯,而小宋在門外攔住諸野,迫不及待追問。
“我不在的時候,沒出什麽事吧?”小宋很是緊張,“沒有人亂說話,沒有人亂想辦法,少爺也沒胡言亂語吧?”
諸野:“……”
小宋看著諸野的表情,覺得要出大事。
小宋深吸了口氣,問:“大人,您說吧,我挺得住。”
諸野:“有些複雜……”
小宋點頭。
諸野:“我想送他生辰之禮——”
他話音未落,正見賀長鬆背著藥箱下值,見二人在路旁,還與他們打了個招呼,小宋不由一頓,再想諸野方才所說的話,毫不猶豫拖住了賀長鬆的藥箱,匆匆道:“賀太醫!等一等,有要事!”
賀長鬆停住了腳步,疑惑問:“怎麽了?”
小宋:“指揮使想送謝大人生辰賀禮。”
賀長鬆一頓,問:“提早半年就打算開始準備?”
諸野隻好說:“往年的。”
賀長鬆點了點頭:“你想補上往年的禮物。”
諸野點頭。
賀長鬆往下猜想,道:“但你不知該送深玄什麽才好,所以想問問我他喜歡什麽?”
諸野繼續點頭。
賀長鬆:“那你還是放棄吧。”
諸野:“……什麽?”
“他喜歡的,你大概一件都買不起。”賀長鬆極為平靜說道,“你不該在這種事情上努力。”
諸野:“……”
諸野雖早知會是如此回答,卻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該給他的,是心意。”賀長鬆又冒出一句話,道,“深玄很重情誼,而他到如今還願意擔憂你,那至少說明,他還將您當做是他這麽多年的好友。”
“我看他今日不會早睡。”賀長鬆對諸野笑了笑,說,“去找他聊一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