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回努力了好一會兒，等他都已經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去找點輔助工具的時候，這哥們終於悠悠轉醒。
    雖然，這哥們睜開眼的第一件事，看見蹲在旁邊的裴慕回，又是一聲驚恐的慘叫，“不、不要過來！”
    他還垂死病中驚坐起，猛地往後爬了好幾步，指著裴慕回的那隻手臂都在瑟瑟發抖。
    裴慕回猜測道：“應該就是眼裏有血，所以看啥都是血赤糊拉的，特別嚇人吧……”
    旋即，裴慕回主動退後了兩步，避免這哥們過於驚懼再一次昏過去。
    然後他才比劃了一下眼睛的位置，溫聲勸說道：“哥們，要不你先擦擦眼睛裏的血？”
    那人見裴慕回有意和自己保持距離，這才心裏稍稍踏實了些。
    他後知後覺地眨了下眼睛，摸到了一手的血跡，然後慌亂地撩起短袖t恤往自己臉上抹了幾把。
    雖然那張臉現在看上去和喪屍電影裏的妝容差不多，但是，把眼睛裏的血跡擦幹淨之後，這哥們終於能夠確定，裴慕回並沒有變成一身血的怪物。
    裴慕回突然在腦海中和地球說道：“他好像突然不害怕一個人落單了。”
    地球：“你看他現在的樣子，像是正常嗎？”
    裴慕回看過去一眼。
    還癱在地上這哥們的眼神裏，依舊充滿了驚嚇和恐懼，整個人也一直在止不住地瑟瑟發抖，他的嘴唇抖了抖，甚至因為恐懼而根本說不出話來。
    裴慕回沉默了片刻，主動猜測道：“不像……但是，他之前恐懼落單，現在似乎在害怕別的東西。”
    而且近乎失去了言語功能。
    不過裴慕回並不介意這些。
    反正這哥們開口說話也都是撒謊，他說太多，自己還得辨別真假，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其實也挺好的。
    裴慕回又站在原地稍稍等了一會兒，看這哥們不至於被嚇得再度驚厥過去之後，才溫聲開口道：“哥們，能幫忙開一下醫院病案室的門鎖嗎？”
    那人好像遲鈍了幾拍才反應過來裴慕回在說什麽，然後，肢體頗不協調的混亂點了點頭，然後扶著牆緩緩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直接就朝著樓上的方向走。
    裴慕回稍稍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同時在腦海中和地球說道：“他認識路。”
    地球隨便應了一聲，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念叨：“一樓走廊裏的異化程度，要明顯高於六樓那個小女孩……但是不應該啊！這個醫院上次就出過事，專門清理過的地方，為什麽會突然又出現新的異化區域，這不正常！”
    裴慕回記得，地球不久前就念叨過這件事，它這會兒居然又重複了一遍，可見這件事的離奇程度了。
    “以前出事專門清理過？”裴慕回挑著重點隨口和地球閑聊道：“這不是已經有人在拯救世界了嘛？你就不考慮考慮那些熟練工？”
    裴慕回：“誒？”
    明明你找到我頭上的時候連個招呼都沒打，這有什麽聯係不上的？
    仿佛猜到了裴慕回在想什麽，地球用一種恨鐵不成鋼，還有點匪夷所思的語氣憤憤說道：“你以為，隨便來個人類，都能聽到如此酷炫的來自地球的聲音嗎？我找到現在，從你們這些柔弱的人類裏麵的發現的有這種能力的人，也就隻有區區兩個！區區、兩個！”
    它還忍不住加重音重複了一遍。
    雖然把這顆整天就知道拯救世界的球推給那位朋友很不道德，但是作為一個莫得錢財的打工人，吃飯上學才是最重要的。
    裴慕回立刻打蛇隨棍上，毫不猶豫地反駁道：“這不是還有別的人選嗎？你怎麽不去找那位幸運義工？”
    裴慕回這找到機會就巴不得想要把地球推出去的心情簡直昭然若揭！
    地球直接“哼”了一聲，然後用深沉悲痛的仿佛在吊唁死者的語氣說道：“你是有個前輩啊，他又善良又溫柔，可是後來他——”
    裴慕回微微一怔。
    從那莫名悲傷深沉的語氣裏，他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一時間，裴慕回的語氣變得正經起來，小心翼翼道：“那位前輩……後來，她去世了？”
    地球：“？？？”
    這顆地球突然氣得跳腳，在裴慕回的腦袋裏機槍一樣突突了好幾句，超大聲地強調道：“你瞎想什麽呢？他結婚去了！”
    裴慕回不理解：“啊？”
    結婚不應該是大喜事嗎？
    這顆球剛剛的語氣明明和白天寧家葬禮上作緬懷致辭的司儀一個調調……
    而且，結婚和工作之間也沒什麽衝突吧？
    裴慕回一邊緊緊跟著正往病案室走的那哥們，一邊想著。
    突然想起高二的時候，英語老師休產假找別的老師幫忙代課的事情，瞬間就悟了。
    大概是前輩休產假去了，所以自己就被這顆球抓壯丁了吧？
    地球之前一直都在操心拯救世界的事情，這會兒突然和裴慕回閑聊起八卦家常了，難得找到個傾訴對象，這顆球頓時也來勁兒了。
    它依舊語氣沉痛、宛如奔喪，“結婚本身沒什麽啦，問題是，我超級討厭你前輩的對象，你前輩那麽好的人，為什麽會喜歡那個討厭的家夥？那家夥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讓球討厭！”
    裴慕回心道，這我哪知道？
    不過，他嘴上還是隨口扯談道：“那你不更應該讓前輩加班嗎？他們還想卿卿我我？你直接把996、007給前輩安排上啊，不能讓那對情侶天涯海角、就讓他們咫尺天涯！”
    地球大驚小怪：“……你好狠心哦！”
    說完這麽一句，地球便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可惡，竟然有億絲絲的心動呢……
    這顆球幹脆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哎，說起來，我和你前輩第一次交流的時候，他就願意去拯救世界了，他人真的好好啊！”
    裴慕回剛剛還在陰陽怪氣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羨慕，他尤為向往的感慨道：“前輩她一定很有錢吧！”
    地球驚奇：“誒？你怎麽猜到的？”
    裴慕回幽幽道：“沒錢的人，誰會給你打白工呢？她居然都不和你討論工資的事情……”
    地球：“……”
    這話題是怎麽繞回來的，讓它都有點猝不及防。
    幾句閑聊間，裴慕回跟在那哥們後麵，已經走到了二樓一間病案室的門前。
    那哥們的身體還在瑟瑟發抖，但是，他拿著小道具開鎖的手真的很穩。
    前後也就幾秒鍾的時間，病案室的門開了。
    地球：“這裏好安靜，都沒見什麽怪物了。”
    裴慕回隨口道：“這邊顯然是隻有送材料的醫護人員會過來吧？既然這個異化區域的源頭很大程度上和那個怪物‘小’姑娘有關，那麽檔案室這種小孩子根本不會來的地方，應該還算安全。”
    進入病案室之後，裴慕回也擔心那哥們再看見個什麽東西然後厥過去或者換個風味繼續發瘋，索性就讓那哥們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休息。
    ——沒鑰匙秒開門已經是難得的特長了，這哥們完成得非常可以了！
    至於裴慕回自己，則是迅速定位到了產科和急診的病曆本上麵，試圖從裏麵尋找出同名的人來。
    地球：“資料有點多，有點難找吧！”
    裴慕回一邊翻一邊抽空回了一句：“沒事，急診裏麵因為懷孕出問題的是少數，而且隻需要翻晚上接診的病人。然後再去和產科的孕婦建檔核對一下名單就行了。”
    地球：“噢噢噢，那你把檔案頁掀開多一點，我可以和你一起找！”
    一人一球翻找資料的速度很快，基本上，裴慕回打開病曆本掃一眼就直接下一本了。
    兩個多小時的純體力勞動後，裴慕回終於翻出了兩份名字相同的病曆本。
    一個急診病曆、一個住院病曆，至於病人的症狀，也和裴慕回之前猜測的對應上了。
    裴慕回仔細翻看了一遍，然後大概推測了一下這個異化空間的事件線索。
    “最初是孕婦懷孕，開始變得情緒敏感多疑，於是對‘小’女孩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小孩子的情緒很敏感，於是越發不安地想要黏著媽媽，反而更被孕婦所厭煩。
    等到孕婦孕晚期的時候，卻突然有流產征兆，於是到了醫院急診。
    ‘小’女孩怕孤單，在孕婦進急診手術室的時候，抱著自己喜歡的人偶娃娃在外麵等媽媽。
    本來情緒就很緊張焦慮的孕婦，在流產後更加崩潰。
    小女孩看到媽媽崩潰，也跟著擔驚受怕，卻惹來了孕婦愈發暴躁失控的情緒宣泄。
    再然後，嶄新的人偶娃娃直接被丟進急診外麵一樓走廊的垃圾桶裏。
    小女孩沉浸在這個茫然無措的經曆中，一直在哭泣著想要找媽媽，也一直在擔驚受怕。”
    說完，裴慕回直接拿上了這兩份病曆本，連著剛剛從垃圾桶裏撿到的人偶娃娃一起，起身道：“走，我們去六樓找那個‘小’女孩！”
    裴慕回看了一眼依舊驚懼交加、情緒明顯不對勁的那哥們，也有些頭疼，在腦海中和地球問道：“這哥們的症狀會持續多久？”
    地球誠懇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裴慕回輕輕歎了口氣，“總之，先把人偶娃娃還給‘小’女孩吧，希望它能打開心結。”
    然後自己回去正常的世界。
    重新往六樓走的時候，裴慕回的心裏卻總有些隱隱的不安。
    明明按照地球的說法，這個異化區域來得十分突然，所以，危險性反而沒那麽高，因為它出現的時間太短了，異化空間的構成也相對簡單。
    說白了，這個異化空間其實就是一個小女孩的幻想和痛苦。
    尚未出生的胎兒大多都是窒息死亡，小女孩很可能不小心看到了胎兒的屍體，於是這個空間裏就有了那些皮膚呈藍色的嬰兒怪物。
    在‘小’女孩的概念裏，它們並沒有什麽攻擊性，卻又在她身邊無所不在。
    至於人偶娃娃，也是小女孩常見的玩具，甚至會被小孩子當成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並且，在人偶娃娃上麵，或許還寄托著小女孩很多美好的想法，直到這個還嶄新的人偶娃娃成了惹怒孕婦的點。
    和之前下樓的時候一樣，回到六樓的這一路上，依舊沒有太大的問題。
    那些藍色的嬰兒怪物，倒是又出現了一次。
    不過，它們的行動速度很慢，裴慕回聽到隱隱約約的摩擦地麵聲音後，便立刻拽著那哥們一起，快速衝到了產科走廊裏麵關上了門，那些嬰兒怪物便再次散去了。
    “小”女孩依舊站在摔碎的打印機旁邊，一動不動。
    裴慕回仔細看了看，覺得“小”女孩的姿勢都和剛剛下樓時一模一樣……
    他拿著人偶娃娃緩緩地靠近“小”女孩，然後站在最遠的距離，將人偶娃娃遞了出去。
    兩者的大小幾乎一模一樣。
    終於，“小”女孩原本僵滯在原地的姿勢，有了新的動作。
    它就像是身上被綁了很多繩索一樣，動作僵直得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主動地伸手去擁抱裴慕回放下的人偶娃娃。
    看到小女孩現在這個一卡一頓的反應，裴慕回突然就感覺有點瘮人了。
    他的後背上漸漸浮現出了一層冷汗。
    就在這時候，皮膚呈現出明顯的樹脂質地的人偶娃娃，卻突然靈巧地抬起雙臂，先一步主動擁抱住了“小”女孩。
    人偶娃娃原本虛假卻格外深邃漂亮的藍眼睛裏，突然就閃現出了一道明亮的星光，讓它的眼睛變得無比靈動和真實。
    直到這時，裴慕回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之前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他是在一樓走廊上突然進入這個異化空間的。
    裴慕回喃喃道：“異化的源頭，應該是被丟進一樓垃圾桶裏、和我隻有一步之遙的那個人偶娃娃，而不是在六樓徘徊的“小”女孩！”
    至於同樣被卷入這個異化空間的那哥們，他拿來開鎖的那個小道具，分明是和人偶娃娃身上的玩具鑰匙是一套！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現實世界摸孕婦包或者小女孩包的時候順過來的……
    下一瞬，整個異化空間如同碎片般在頃刻間瓦解，所有的異狀瞬間消弭於無形。
    明明站在六樓走廊裏的裴慕回，眨眼間，便再次出現在了一樓急診通往抽血室的走廊裏。
    回來了！
    裴慕回微微睜大了眼睛，甚至還有些微的不真實感
    地球了然的“哇哦”了一聲，重新將話題拉回到了它最初的本意。
    “嗨，朋友，你好棒啊！拯救世界是不是真的很簡單很輕鬆！我們一起為了拯救世界努力唄！”
    說完，這顆球還立刻關切道：“剛剛累壞了吧，你還好吧，趕緊回家好好休息吧！”
    裴慕回沒有回應地球前麵的邀請，隻是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隨後，裴慕回看都沒看一眼廊旁邊的垃圾桶，認真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手裏還沒來得及抽血的檢查單，當場一個轉身。
    地球“咦”了一聲，“親愛噠，抽血室在前麵，回家也在這邊，你走反啦！”
    裴慕回平靜地回了一句：“我沒走錯。”
    半分鍾後，重新回到急診的裴慕回，彬彬有禮地向剛剛給他開單的急診醫生表示道：“你好醫生，我的幻覺已經消失了，我想了想，還是不做檢查了，麻煩您給退一下這兩個檢查單吧！”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人家見多識廣，倒是沒說什麽，直接用紅筆把單子上的檢查項目劃掉了，然後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把單子遞給裴慕回的時候，還特意提醒了一句道：“晚上窗口沒人，退錢得等白天，明天早上八點半以後，收費處那邊才有人上班。”
    裴慕回點點頭，再次向醫生道謝和道歉，“好的，謝謝，抱歉剛剛麻煩您了。”
    地球：“……”
    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