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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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衹王夕月恢複意識的時候, 結界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當然,黃昏館結界內還是一如既往, 祗王橘被衹王天白叫過去之後一直沒有出現, 也便沒有時間去調整黃昏館結界內的天氣。
    確認過夕月狀況的大家多都需要盡快休息,病房裏隻剩下一個不知在看著什麽書籍的吉野順平,呼吸頻率的變化和布料摩擦的聲音吸引到了他, 從書中抬頭,吉野順平正對上了祗王夕月朦朧的眼神。
    “夕月, 你醒了?”他有些慌亂地把手上的書放下, 甚至沒有來得及把書簽卡進去就站起身來, 想要去按床頭的鈴, “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麽樣, 彌涼醫生說你失去意識的時候使用能力的功率會更加不可控,所以剛清醒過來的時候可能會有些不舒服,比如眩暈和疲軟, 但詛咒應該去除幹淨了,你感覺怎麽樣。”
    因為有些激動和著急, 他的話語有些重複。
    祗王夕月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馬上就感覺到了手腳肌肉的酸脹, 身體在反映著力量消耗之後的疲勞, 但是並不嚴重,他便抬手阻止了吉野順平叫人的動作, 昏迷前的睡衣變得有些褶皺,他說道:“我沒事順平君,這次真的是太麻煩大家了, 讓他們休息吧。”
    順平眨了下眼睛, “夕月好像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
    “我的意識與能力同在, 尤其是本體意識脫離的時候,”祗王夕月扶著吉野順平的胳膊站了起來,一直躺著身體都要麻了,走了幾步路,他有些遲鈍的腿逐漸緩了過來,“比如我也感知到了順平君的搭檔悠仁君的能力,是很少見的、非常純粹而堅定的力量,雖然沒有正式見過麵,但我能夠想到悠仁君一定是一位強大而開朗的咒術師,我想,我很能夠理解順平君會選擇他作為搭檔的原因。”
    明明不是在誇自己,但吉野順平還是像開了小花一樣開心,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接話——不等他琢磨出來什麽回應,夕月的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來,這讓夕月有些不好意思,馬甲卡升級好之後,沒有其他的副作用,就隻是餓,能夠吃下一頭牛——不,或許是兩頭牛的那種餓,“抱歉,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什麽都沒有吃……”
    和祗王夕月柔弱的外表不同,他的胃簡直像是通往另一個次元一樣,是整個黃昏館中最受廚師遠間克己喜愛的人。
    而不負所望,遠間克己早早就幫夕月準備好了一整桌的大餐,讓沒有親眼見證過祗王夕月食量的吉野順平簡直大開眼界。
    “不要震驚,這還隻是夕月的一半實力而已。”一隻手拍上吉野順平的肩膀,他順著聲音抬頭看去,隻見旁邊的人,藍黑的頭發被束在腦後,白皙的皮膚上看不到任何瑕疵,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半包黑框的眼鏡,透明的鏡片遮擋不住他棕黑的瞳仁,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打了柔光一樣。
    吉野順平看著對方白大褂,雖然不算是第一次見,但一種微妙的感覺依然抵擋不住,“彌涼醫生?”
    “順平君,好久不見了啊。”
    “不,我們不是下午才見過嗎?”雖然是另一種形象的藤原彌涼,難道這算是完全的兩種人格?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下午的我了,我——進化了!”藤原彌涼看上去非常激動,“伏黑君的身體非常有趣,悠仁的咒力也是一樣,實在是太奇妙了,我的研究馬上就可以更進一步——而且說起悠仁,順平,有沒有興趣加盟進來,我非常好奇你作為悠仁的搭檔,是不是也具有可以融合兩麵宿儺咒力的能力,那種特殊體質和適應性會不會隨著「戒之手」羈絆的建立而延展?我很好奇,我非常好奇!”藤原彌涼一把抓起吉野順平的雙手,“怎麽樣,要不要來試一試,你放心,絕對不痛,很舒——”
    一陣破空的聲音傳來,金屬製的湯匙直衝衝地打在了藤原彌涼的後腦勺上。
    ——好聽嗎,好聽就是好頭。
    有棲川橋日常體會著自己打自己的痛苦與爽快。
    物理意義上的痛並快樂著。
    “順平,不用理他,彌涼醫生今天的神經指數已經完全超標了。”遠間克己撿起湯匙,回頭看了一眼祗王夕月消滅食物的速度,感覺自己有了再做一點飯後甜點的動力,“順平有什麽想吃的嗎?”
    “不了,謝謝。”吉野順平摸了摸自己飽飽的肚子,並沒有想要吃東西的欲望。遠間克己看上去也並不遺憾,今天的廚藝大滿足,他便也徑直返回了廚廳。
    一個湯匙的程度完全藤原彌涼完全不放在眼裏,很快他就爬了起來,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抱怨著遠間克己下手真是越來越重了,“話說回來,天白那邊應該也快結束了吧,我的報告還完全沒有動筆啊——不能口頭報告嗎?”他小聲斥責一下這種官僚主義作風,卻並沒有打算用實際行動來對抗這種作風,隻是默默打算敷衍一下。
    臨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房間內正在和食物戰鬥的夕月,把吉野順平拉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小順平啊,記得好好看著夕月哦,別讓他一個人。”
    “是……?”順平感覺藤原彌涼像是意有所指一樣,對方的眼神裏好像帶上了些什麽東西,沒給他時間細想,藤原彌涼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從這裏離開了。
    吉野順平琢磨著那話的意思,退到懸梯上聽著清淺的風聲,不多時便有遠間克己的聲音傳來,盤子和桌麵相觸的聲音清脆,還有夕月道謝的話語。
    吉野順平有些發呆的視線中,窗外的天空驟然黑了下來。果然是祗王橘和衹王天白的談話結束了,這才有時間去調整黃昏館外的環境,讓結界內的環境更加貼近於結界外的普通場景,給人一種實感。
    甚至看著手機上的實時天氣,祗王橘還調了點小雨出來。
    門外本來還在嚐試找回昨晚狀態的伏黑惠突然見證了這種沒來由的變化,有些驚訝的淋了些雨,藤原彌涼人是怪了一點,但是能力也確實沒的說,伏黑惠身上的傷口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趁著感覺還沒有完全消失,他嚐試著將影子盡可能多地釋放出來,來構築可控的生得領域。這是一個能夠直接把他的實力拉到特級的能力,隻是伏黑惠需要確保自己不能每次開完生得領域之後就直接脫力,太危險了。
    這樣帶有暫時不可控殺傷力的東西,伏黑惠沒有選擇使用黃昏館的道場,而是挑了戶外開闊的地方來練習。
    雨不大,但並沒有帶什麽換洗衣物,身上穿著的還是叢雨九十九友情提供的新衣服的伏黑惠還是選擇了返回。
    進門看到在二樓懸梯上站著的吉野順平,他精神一振。
    為了確保祗王夕月醒過來之後可能出現的不適,「解縛」過的人被趕回去休息,剩下的幾個專司進攻的「戒之手」則會輪流守著他。
    他出門修行嚐試之前正輪到了吉野順平,那對方現在沒有在醫療室而是在懸梯上就證明——祗王夕月醒了。
    伏黑惠拿起玄關上掛著的毛巾匆匆擦了一下帶著水珠的黑發,趕緊上了樓,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這樣少有地帶著和這個年紀相仿活力的眼神卻讓吉野順平一下子就get到了對方的意思,下午他們幾個高專生有過短暫的交流,參與過上次和伏黑惠、虎杖悠仁組合行動的順平自然知道伏黑姐姐的身體情況,聽過昨夜發生的戰鬥情況之後,他便知道了伏黑惠的意圖,正打算用眼神示意一下的時候。
    一回頭,卻隻發現餐桌上的一陣風卷殘雲。
    祗王夕月人呢?
    吉野順平的心猛然一跳,他失神的時間太久了完全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剛才藤原彌涼的話一下子湧到了腦子裏,明明知道夕月可能隻是回去休息了,但他還是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吉野?”伏黑惠看著回神的吉野順平突如其來的慌亂,並不知道這一秒的時間裏,對方究竟想到了些什麽。
    “夕月,夕月剛才還在這裏的。”順平指了指已經空無一人的餐廳,回憶著祗王夕月房間的位置上樓趕去。
    伏黑惠被他的情緒感染,也緊跟在他身後。
    夕月的房間和大部分的「戒之手」並不同層,不知是出於什麽特殊的考慮,衹王夕月的房間是相對獨立的。
    樓層之間的差距對於接受過訓練的人來說並不算什麽,他們很快就站到了雙開門的玄關,吉野順平在某種情緒的催促下一把推開了門,就隻見已經換下了睡衣的祗王夕月推開窗戶一副正打算跳下去的樣子,背後背著一個不小的書包,仔細看還能看到撲扇撲扇的一對小小的黑翅膀。
    【技能卡「索多姆的小翅膀」使用中。】
    “夕月?!”吉野順平失聲。
    伏黑惠也沒有想到,他第一次見祗王夕月就看到對方一副打算離家出走的樣子。
    黃昏館完全不像是虐待他的樣子啊。
    祗王夕月一看到他們,第一反應就是食指抵在嘴唇上,“噓——不要大聲,天白先生就在樓上。”聲音壓得很低,很顯然是不想被聽到。
    反手把門關上,吉野順平也不自覺地跟著壓低了聲音,“夕月,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計劃還沒有開始就被發現,衹王夕月看起來有些挫敗,他坐到了床上,“……打算偷偷溜出去——初次見麵,伏黑君,我有聽順平君提起過你,叫我夕月就好。”
    伏黑惠頷首。
    吉野順平迫不及待地小聲詢問,“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沉寂了幾秒,就在伏黑惠以為是自己的存在幹涉了他們,都打算主動提出告辭的時候,衹王夕月開口了,“是魯卡——順平君,魯卡不見了,他身上本來應該有我的印記,但我現在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他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朵蔫吧了的白鶴芋。夕月的臉色其實並不難看,大量的食物補充能量之後,升級的馬甲卡本來就該是這樣麵色紅潤有光澤,隨時可以為護膚品代言的。
    “魯卡先生?”吉野順平當然不會忘記跟在衹王夕月身邊的那個極有氣勢的男人——或者並不應該用“人”來定義那個人的種族,“確實,他為什麽會不在黃昏館……”
    吉野順平並沒有長期待在黃昏館的經驗,所以並沒有實際感知到夕月和魯卡的形影不離,隻是記得蓮城焰椎真用不算友好的話數次說起魯卡,還有叢雨姐弟——尤其是十瑚經常抱怨魯卡一個人霸占著夕月。
    都不算是什麽直接的話語,卻話裏話外都能讓人感覺到這二人的關係極其親密。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魯卡隻說,他察覺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需要調查,然後在我被詛咒的瞬間失去了聯係。我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我不能放任這件事不管,我必須要去他失去聯係的地方調查,我——”祗王夕月的語速越來越快,然後猛然頓住,“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我隻是……沒有辦法再安心待在這裏。”
    吉野順平馬上就想到了藤原彌涼的交代,對方當然知道魯卡已經不在黃昏館,夕月陷入昏迷對方都沒有回來,不難猜到對方一定是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而且一定不是出於魯卡本人的意誌,否則就算是有再重要的事,魯卡都一定會排除萬難回到夕月身邊。
    對於魯卡來說,沒有什麽會比祗王夕月的存在更加重要。
    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所以藤原彌涼才會意識到夕月可能采取的行動,所以才會告訴他要看著祗王夕月嗎?
    吉野順平嚐試著勸說,“夕月,魯卡君很強,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強,他一定不會有事的。”話說出口,卻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言語那樣蒼白,強大和擔憂之間從來就是不掛鉤的,哪怕是強大如五條悟,若是他突然失聯,一樣會有人為他憂心,這和實力無關,於是順平隻能換一種思路,“而且,詛咒夕月的人並沒有被捉到,你現在離開這裏的話就太——”
    “——太危險了,順平君是想要說這個,對吧。”祗王夕月直接接上了順平的話,低下頭的笑容裏帶上了幾分苦澀的味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每一次,我都是在這個房間當中等待著等待著,就隻是這樣地等待著……從生到死,從開始到結束。”
    祗王夕月把書包到床上,然後站了起來,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窗前,側身倚靠在打開的窗台上,有小雨搧了進來,輕輕地打在他的額頭上,但他卻仿佛毫無所覺,“我是「神之光」,我是「戒之手」能力的核心,甚至是‘輪回’的靈魂錨點,所以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能離開這裏,在大家出發的時候、在大家戰鬥的時候、在大家陷入危險的時候,甚至是——在大家……‘離開’的時候。”
    夕月不願意把“死亡”這個詞和自己的同伴掛鉤起來,“因為我需要保證自己的穩定,我要最後一個‘離開’,我應該如此——天白先生和館長先生也不會讓我離開這裏——大家都不希望。大家的戰鬥很辛苦,需要賭上性命、賭上靈魂,就像是上一次,黑刀隻有一個人回來了,我——”夕月想要說什麽,卻強行止住了話頭,有些無力,“我參與進去或許會成為累贅,所以……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他看向吉野順平,“上次出去的那一次有魯卡帶著我,他隻是不太想和焰椎真君碰麵,外麵的世界——很不一樣,和在屏幕上看到的感覺,很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學校的樣子呢。”
    頓了一下,夕月抿唇,“還有,也很抱歉這次因為我,給大家添了這麽大的麻煩。”
    “不,這不是夕月的錯!”順平猛然站了起來,“夕月當時會出現在校園原本就是因為我招惹到了真人——”
    “那隻是一個借口而已,順平君,我並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單純,我隻是拿這件事當做一個借口、一個能夠合理地讓我沒有負罪感的給我自己的偷偷離開找到的借口——順平君,請不要為我的錯誤而感到歉疚。”祗王夕月勉強一笑,“不要被一般意義上的認知所掩蓋,我是這樣,魯卡也是這樣,大家都覺得他很強,但、不是這樣的,順平君,不是這樣的。因為……一些事,我和魯卡之間是有束縛在的,在這種束縛之下,如果沒有我的‘命令’,魯卡他、他根本沒有辦法發揮自己的實力,無法發揮的實力,怎麽能夠用‘強’來定義。”
    有棲川橋拿捏著分寸,他也不完全算是編故事,魯卡的馬甲卡不會就不能通過主係統用意識精靈來升級,自然就算是一種實力的限製。
    這個邏輯沒毛病。
    “我知道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天白先生,讓他來安排,我知道大家都會幫助我,可是——!”祗王夕月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可是……我隻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再在這個地方迎來我所有的同伴再把等待他們的‘離開’的訊息,將他們全部送走,然後在痛苦中輪回重複上一次的一切——”精神上的疼痛比身體上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比無能為力更加痛苦的是明明有能力卻隻能躲在同伴的身後。
    吉野順平馬上意識到,魯卡的事隻是一個契機,他揭開了長久壓在祗王夕月身上的精神壓力,讓一種不可抑製的欲|望衝了出來。
    這些感受,在承受著千年記憶的衹王天白麵前,夕月不能說;在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夕月一切的魯卡麵前,夕月不能說;在無數次為了夕月赴死無數次轉生的同伴麵前,夕月也不能說。但是在已經成為同伴,但是卻還沒有正麵理解輪回戰意義的吉野順平麵前、在不在局中的伏黑惠麵前,有些話語卻仿佛不受束縛一樣,突然就被釋放了出來。
    空氣在激烈的言語後沉寂著,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住,隻有一點點雨聲和風聲昭示著這個現實世界的存在,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半晌,衹王夕月背過身去看著窗外毫無星光的夜空,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任性的,真的……對不起。”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樣單薄而瑟縮,就像是在一根細細的竹竿上掛了遠超其承受能力的負重一般。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做些什麽,“啊對了,伏黑君是需要我幫忙淨化詛咒對吧,抱歉我失去意識的時候,精神和結界的融合太過深刻,未經允許就聽到了一些你們的談話。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千萬不要客氣,就淨化的能力來說,我還是有些自信的呢。”
    他的聲音好像很正常,仔細聽卻能察覺到一絲不易被發現的尾顫,帶著些故作輕鬆的語氣。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看著這樣的祗王夕月,吉野順平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我們出去吧,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