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站裏人來人往, 角落的休息區被掩映在水栽綠植箱後，反倒是一隅僻靜之地。
    蘇璿看著來人坐到了自己旁邊，深吸一口氣，強行平複了狀態。
    蘇璿：“所以, 你是判官的上級。”
    “我是。”
    蘇璿點了點頭, “我好像還沒謝謝你。”
    黑發女人微微挑眉。
    比起上一次事後煙的半裸狀態, 現在她倒是衣冠整齊, 裝扮風格依然很是休閑。
    她穿了件黑紋印花的白底絲質襯衣, 同色的版型貼合的長褲和漆黑的短靴，勾勒出雙腿流暢修長的線條。
    她散著一頭漆黑濃密的鬈發, 象牙白的皮膚仿佛籠著一層光暈。
    那張昳麗深邃的麵龐上, 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宛如明珠，眼角微微下垂, 哪怕是居高臨下俯視別人, 也有幾分無辜的意思。
    “嗯。”
    蘇璿組織了一下語言, 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友好一些，“你讓蕭暮雲去拖住顧妤, 要不是那樣，我應該是無法打贏露比的, 所以, 謝謝？”
    教團裏的三個使徒，唯有太陽之手毀滅過星係, 因而聲名遠揚。
    其他人相對低調一些，但那也不代表另外倆個就差了。
    畢竟都是九星。
    絕對是值得謹慎對待的人。
    “嗯？”
    黑發女人不置可否, “你不覺得我或許別有所圖？”
    呃。
    蘇璿頓時想到露比不願開完全形態的理由, 就是怕三階魔化後力竭昏厥, 然後被教團的兩位鑽了空子滅口。
    所以, 表麵上看，如果對方確實打著這種主意，幫自己一把就很正常了。
    但真的是這樣嗎？
    蘇璿：“蕭暮雲一個人就能和梅拉妮打得不分上下，換成露比應該也沒什麽區別吧，畢竟瘟疫的年齡還更大呢，而且你，你是隱士的上級，你肯定比她強，如果你倆真想殺露比，有我沒我應該都一樣吧？”
    黑發女人懶懶地靠在沙發上，伸開修長的手臂，微微仰起頭，視線穿過擁擠吵鬧的大廳，似乎看向什麽遙遠的地方。
    “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說。
    蘇璿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為了我，嗯，為了招攬我？”
    “是啊。”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然還是為了你的朋友嗎。”
    這顯然說的是秦梟。
    蘇璿：“我確實曾經以為你是為了他去的，因為你給他發信息問他要不要入夥，他沒回複你，我以為你準備去找他麵談。”
    “哦不，那就是走個流程，畢竟是他殺了判官，還是要問問他。”
    黑發女人否定道：“我更中意你，我身邊那些脾氣糟糕不好相處的人太多了，真的不需要再來一個了。”
    蘇璿笑出聲來。
    蘇璿：“抱歉，我隻是想到好笑的事，譬如你說的不好相處的人是不是太陽之手。”
    黑發女人有些無趣地轉過頭，“她確實是個人渣。”
    蘇璿眨眨眼，“因為？”
    黑發女人瞥了她一眼，“對她感興趣？”
    蘇璿剛想說話，卻想起她倆這邊還沒個正式介紹，“抱歉，我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米嘉。”
    她淡定地報上名字。
    沒有姓氏。
    蘇璿自然不會去探究是沒有還是她不想說，“我去買點東西。”
    外麵的客船要起航了，大廳裏的人頓時少了一大半，許多機器前麵都不用再排隊。
    蘇璿：“你有什麽想喝的嗎？”
    “你點雙份就行。”
    一分鍾後，蘇璿端著兩大杯加滿配料的果茶回來了。
    她將其中一杯遞給麵前的人，“我吃什麽都很重口，這個非常非常甜，我希望你不會後悔說和我要一樣的。”
    米嘉道了聲謝，然後低頭喝了一口，也沒有對甜度表示不滿，“還行。”
    蘇璿點點頭，“好吧，那我可以回答你前麵的問題了，是挺感興趣的。”
    “你想知道什麽？”
    “嗯？關於太陽之手？”
    蘇璿頓時訝然，“這是可以說的嗎？”
    “反正和我沒關係。”
    她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想問就問。”
    好家夥。
    蘇璿：“那我就不客氣了，嗯，那個，我聽過一個說法，說九星之間綜合實力沒有強弱，但她的異能最強，這是真的嗎？她的能力是什麽？”
    米嘉：“你可以理解成釋放能量。”
    第一個問題沒有被回答。
    或許是她們這種同級別的強者，並不會輕易承認別人是最強？
    蘇璿：“你見過她本人嗎？”
    米嘉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嫌棄，“怎麽了。”
    蘇璿：“她看上去什麽樣子？她和你誰更高？她的頭發什麽顏色的？眼睛什麽顏色的？”
    米嘉淡定地開口：“人渣的樣子，她更高，金色，金色。”
    蘇璿又問了一大串問題，米嘉也一一回答了，但好像並沒有提供什麽有用的信息。
    從對方的回答裏，也隻能拚湊出太陽之手是個人渣混蛋的結論。
    “就這樣？”
    米嘉用一種略帶玩笑意味的口吻說道：“我希望你見我不是因為這個。”
    “那肯定不是。”
    蘇璿連忙搖頭，“我其實想知道一些教團的事，譬如說你們到底想做什麽，以及已經做過什麽。”
    米嘉微微頷首，“還有呢？”
    蘇璿：“如果我加入的話，我也能有像你或者太陽之手一樣的實力嗎？”
    九星。
    某種程度上說是人類可以達到的巔峰。
    甚至即使變成魔人，大概也不會再比這強很多了吧。
    接下來的數年，整個宇宙都會陷入戰亂之中，她從未想過找個地方躲起來，那麽隻有變得更強，才能迎接愈演愈烈的戰爭。
    以及更多更強的敵人。
    如果她僥幸活過整個戰爭，大概還要想想怎麽麵對失聯已久的隊友——當然也不排除那時候他已經不記得她是哪根蔥。
    蘇璿隻是有個先想到最壞結果並做出準備的習慣。
    “可以。”
    米嘉懶洋洋地說道，語氣隨意卻是十分篤定，好像雇傭兵隻是問了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我會告訴你該怎麽做，然後你自己去嚐試。”
    蘇璿沒有立刻說話。
    關於教團的秘密和各種內幕，恐怕是內部人員才知道的，也沒法要求人家直接說給尚且是外人的自己。
    她隻是在猶豫。
    米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還有嗎？”
    蘇璿：“如果我拒絕呢？”
    米嘉好像並不在意，“拒絕就拒絕。”
    噫。
    蘇璿有點驚訝。
    她還以為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呢。
    但她這個人其實有點逆反心態，如果對方那麽說，或許她還真就不樂意加入了。
    現在這個狀態，蘇璿倒是又有了興趣。
    “真的嗎？”
    蘇璿眨眨眼，“所以如果我拒絕，我們就分道揚鑣，你也不會強迫我這樣那樣。”
    “嗯？”
    米嘉低眸看著她，漆黑的長睫微微下垂，掩住那雙色澤稀薄的淡藍的眼眸，“哪樣和哪樣？”
    蘇璿：“就是——”
    話音未落，黑發女人一把握住她的後頸，將雇傭兵猛地拉到身前，然後俯身湊近過去，“你要不要給我展示一下？”
    蘇璿忽然意識到她們之間的差距。
    直至對方的手落在身上，她都沒能及時做出反應。
    而米嘉抓住她的那一瞬間，她身上的元能似乎都被壓製，原本可以瞬開的魔化，都需要幾秒鍾才能完成。
    所以蘇璿沒有魔化。
    畢竟那也沒什麽用了。
    米嘉低頭看著麵前的雇傭兵。
    她倆的身高體格差了不止一個型號，後者纖瘦的軀體被完全籠罩在陰影裏，像是被掠食者按在爪下的獵物。
    然而這些都不是造成現在場麵的原因。
    雇傭兵放棄反抗隻因為她意識到那沒有意義。
    米嘉攥著年輕人的頸側，拇指劃過女孩漂亮的頜線，掌下的皮膚單薄，血肉的熱度清晰而溫暖。
    “怎麽啞巴了。”
    她很輕很輕地說道。
    大廳裏人流穿梭，卻並沒有誰注意到這裏發生的事，偶爾有劃過來的目光，也隻像是看到了一團空氣。
    更沒有人會向這邊靠近。
    蘇璿歎了口氣，“像你現在這樣。”
    對於她這種級別的高手來說，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被稱為致命部位，所以被攥著脖子和被握著手的感覺其實沒差。
    在魔化狀態下，腦袋炸掉了都能重生一個。
    但是，現在這種狀況，她的魔化難度都加倍上升。
    蘇璿仿佛置身於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裏，好像被困在一個不斷縮小的立方體裏，每一麵牆壁都在向內靠攏，擠壓著自己的身體。
    那些牆壁好像又是由元能構成的，因此她體內的元能也受到壓製，無法再輕鬆地具現出來。
    也就很難迅速進入魔化狀態。
    這才是令人不適的根源。
    ——這就是九星的力量嗎？！
    蘇璿胸中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和亢奮。
    她不清楚秦梟能不能做到這一步——鑒於他們相處時她的元能相對現在來說還少得可憐，而且甚至沒能掌握二階魔化。
    但這一瞬間，某種程度上，她為米嘉展示出來的那種力量所吸引了。
    在此之前，她覺得隻要有了完全形態，能隨時進入三階魔化，那就無所畏懼。
    但這一刻，對方又讓她知道天外有天，在九星高手麵前，八星的力量好像又沒那麽值得在意了。
    蘇璿微微低頭，掩飾眼中湧動的狂熱。
    蘇璿：“你出手之前，我甚至都無法在你身上感應到元能。”
    “那不是你的問題，不過——”
    米嘉微微揚眉，似乎對雇傭兵的反應有些失望，“你不再掙紮一下，試著反抗，或是殺了我嗎？”
    蘇璿：“你可能對我不夠了解，但我很習慣和比我強的人相處，也不覺得被人壓製很丟麵子，更不會因為這種事就破防。”
    否則她早就氣死了。
    蘇璿：“我很擅長調整心態，以及承認我不如別人。”
    這本來也是變強的動力之一嘛。
    “當然。”
    米嘉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頗為滿意地放開了手，“既然已經能三階魔化，太容易走極端的人就不適合更進一步了。”
    蘇璿微微一愣，“否則？”
    “失去自我。變成魔人。或者連魔人都不如的存在，都有可能。”
    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可惜，我還希望你的表現會像是當年的愚者或是祭祀一樣呢。”
    那顯然都是她手下的大使者了。
    教團招新似乎總是要打架，看來當年他們是打得不可開交了。
    或者說那兩人被揍得很慘。
    蘇璿本來完全沒有那種想法，因為她很清楚雙方孰強孰弱了，然而聽到這個，又有些莫名地蠢蠢欲動。
    畢竟這樣的對手，而且似乎是對自己沒有殺意，這就有些可遇不可求了。
    雖然說比起戰鬥，那大概率是單方麵挨揍。
    但既然是九星的大佬，而且不是那種秦梟那種連自己是不是人類都不清楚的家夥，那麽挨揍好像也沒問題。
    畢竟比起可能是半個甚至直接是魔人的前任隊友，眼前這位才該是自己未來的目標。
    蘇璿：“我不想加入教團，是因為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手下，或者受到任何轄製，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那就不加入。”
    米嘉淡淡地說，“說實話我並不介意這個，我隻是需要你成為九星。”
    蘇璿有些驚訝：“為什麽？”
    米嘉並不準備回答她，“以後你會知道的。”
    然後是一陣沉默。
    “那如果我想要的話。”
    蘇璿在內心權衡了一下，決定豁出去了，“你會給我這個機會嗎？與你戰鬥？”
    米嘉後退了一步，“那要看你的表現了。”
    話音未落，蘇璿已經消失在原地。
    然後出現在數百米外的停泊區空地上。
    這裏有她先前留下的印記，就是怕在裏麵遇到麻煩，可以及時傳送出來。
    她正要進入三階魔化時，頸後忽然劇痛，身上的元能潰散，然後被人一腳踩進了地裏。
    整個停泊區，從平台到空中交錯的接駁橋，全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甚至有人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許多人驚慌失措地張望，以為是這裏受到了襲擊，然而看來看去也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無數視線從她們身上掠過，依然像是隻看到了空氣，甚至沒人關注到被砸裂的地麵。
    蘇璿卻是沒時間感慨米嘉的精神能力多麽強了。
    反正那已經是大佬的必備技能。
    “……草。”
    現在，她字麵意義上嵌入了地裏。
    停泊區地麵表層的凝膠材料直接崩裂，裏層的合金鋼架也砸斷了幾根。
    鑒於她還是臉朝下的姿勢，因此都能看清周邊被破壞的設施。
    “這是什麽多此一舉的動作？”
    米嘉彎下腰來，“給你機會攻擊我，你先跑出來？”
    蘇璿艱難地擰過臉，“……我他大爺的，我，我總不能在裏麵魔化吧，那房頂都能撐爛了。”
    “所以你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米嘉淡淡地問道。
    蘇璿：“算是吧？”
    她本來以為對方會進行一番嘲諷，什麽強者應該無視螻蟻之類的言論，甚至已經打好了腹稿準備反駁。
    米嘉：“那你就應該先想辦法引我出來，再向我邀戰。”
    蘇璿：“？”
    背上的壓力驟然消失了。
    米嘉：“起來。”
    蘇璿趕忙跳起來，“我的機會用完了嗎？”
    米嘉垂眸望著麵前矮了一頭的雇傭兵，“完了。”
    蘇璿再次感應到了壓頂而來的元能。
    於是她想也不想立刻魔化了。
    原本足夠進入三階魔化的時間，在對方的元能壓迫之下，隻夠勉強魔化了部分|身體。
    就承受了重重砸在腰間的一拳。
    “……”
    然後她毫無疑問被打飛出去。
    有一瞬間，蘇璿覺得自己的六塊腹肌可能已經碎成了三十六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