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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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人都走到了門口, 安靜地等待手術室的門打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 門被推開, 一個雙目緊閉的老人被推了出來。他因為剛做了手術的緣故,還是全身麻醉的狀態, 平臥在推車上,呼吸罩上有呼吸的白汽……很明顯,他還活著。
    風輕舟流淚滿麵,手腳無力地摔了下去, 被一旁一直拉著她的蘇闌給攬住, 扶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推車被迅速推走,帶到了術後病室, 也就是俗稱的監護室進行術後的例行觀察。
    風乾在一旁聽著醫生對他講述病情,時不時的點點頭,看他凝重的神情就知道, 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等到醫生和風乾說完, 蘇闌就扶著風輕舟走到了他身邊。
    風乾望著已經擦幹眼淚的女兒好半天, 也沒想好該說什麽, 隻能笨拙地摸摸她的頭。
    手卻被拂開,“爺爺怎麽樣了?”風輕舟聲音嘶啞地問。
    她早就知道爺爺身體不好, 這次的手術想來也不過是讓他多受一段時間的苦,可是如果能保得對方的命, 她又怎麽忍心……
    風乾聲音低沉:“你爺爺……怕是撐不到過年了。準確說, 也許就是這一個月的事情。”
    風輕舟借著蘇闌的手才沒有又軟下去, 勉強把自己撐了起來, 才紅著眼睛說:“手術,不是成功了嗎?為什麽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風乾低下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也知道的,他一直在強撐著,這個手術隻換來這一個月。假如手術失敗,他連這個月都沒有。”
    他捏了捏太陽穴,補充道:“醫生說,他已經很痛,很累了,接下來的一個月,讓他舒舒服服地度過餘生的日子吧。我的想法是,他要是撐不過一個月,就讓他走吧,別再……”
    風輕舟不曉得哪兒來的力氣,掙開了蘇闌的手,兩步上前抓起了風乾的領口,眼中是無可掩飾的痛意:“風乾,那是你的親生父親,我的爺爺!你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看著爺爺死嗎?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風乾俯瞰風輕舟,怒道:“注意你對我說話的態度,風輕舟!”他下意識舉起手來,就要把風輕舟給推開,卻又像想起了什麽,生生地停住了動作。
    “風乾,你不是人!你讓我眼睜睜看著媽媽離開,你還要讓我再眼睜睜地送爺爺走,你打啊!像當年打媽媽一樣打我啊,我倒要看看,這次是不是輪到你送我!”
    風輕舟揪住風乾的領子,恨不得動手打人,卻又咬著牙,克製著自己的衝動。
    她怎麽能學這個男人!即使她的身體裏也流著這種肮髒的血液,她也絕不會做和他相同的事!
    所以,她隻是無聲地表達自己的抗爭。
    風乾頹然地放下手,避開了風輕舟滿是恨意的眼神:“……你冷靜點,我們再談,好嗎?”
    風輕舟冷笑:“我沒什麽好說,你休想再殺一個人,滾!”
    她轉身,看也不看風乾,跌跌撞撞地往觀察室走。
    風乾隻能哀求一般地看向蘇闌,蘇闌對他做了個放心的嘴型,還捏了捏拳,無聲地替他加油,然後回頭追上風輕舟。
    風乾在原地目送她們離開,直到看不見兩人的影子了,才抓著單據找另外的電梯前去繳納住院費用。
    這次,他一貫如鬆的背影有些駝了。
    觀察室門口。
    醫院的人說病人的情況不好,暫時不能探病,所以兩個人隻能站在門口,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玻璃往裏看。
    偌大一間觀察室隻有老人這一個病人,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形狀的管子,有大如針筒的,有小至輸液使用的,連呼吸機都未曾取下過。
    距離並不算遠,因此還能夠看到老人骨瘦如柴的身體隨著呼吸還在一點點的起伏。雖不如年輕人一樣活力滿滿,卻好歹算得上是唯一的慰藉。
    特別是,對於如今瀕臨崩潰的風輕舟而言。
    她眷戀地望了老人好一會,又把視線轉向他病床右側的監護儀——右上角每分鍾的心跳次數,過一段時間就會更迭,數字大小在病人身體情況穩定時是保持在一定的範圍內的。下麵的氧飽和度、每分鍾的呼吸次數等數字同樣如此,也始終位於安全的界限內。
    她的視線最終凝固在了那條宛如山巒一樣高低起伏的線條圖案上,就算是非醫學專業的人,大多都知道它的意義。
    所以她隻能默默注視這條線,以防她遺漏的一瞬間,這條線就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
    蘇闌把風輕舟的反應盡收眼底,沒說什麽,隻是悄悄拿出了手機,發送了幾條消息。
    風輕舟好像感覺到了她的分心,等蘇闌收起手機後,她才盯著那條線說:“今天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
    出事到現在為止,風輕舟滴水未沾,聲音變得又沙又啞,像是磨損過度的風箱。
    蘇闌看著她嘴邊起的白色幹殼,無奈地說:“你趕我。”
    風輕舟不置可否,依然跟隨那條線上下來回穿梭。
    過了幾分鍾,她對這過於安靜的氣氛感到奇怪,回頭……蘇闌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空無一人。
    遠處護士之間竊竊的私語是遙遠又模糊的聲音,過濾掉的話,就隻有她一個人了……當然,還有陷入沉睡的爺爺。
    風輕舟眨了眨盯得發酸的眼,有那麽一瞬,後悔了剛才的趕人行為。
    但是她隻是不想說話,走的是蘇闌,丟下她的是蘇闌,她有什麽錯嗎……這樣的無聲辯解與甩鍋話語浮上心頭,卻沒能壓過那絲後悔的存在。
    甩完鍋,風輕舟又把鍋接了回來。
    今天蘇闌是作為同事與好友,陪她走上這麽一遭,眼下都五六點了,縱是鐵打的也挨不住了,對方肯定是吃飯去了。
    晚點……會回來吧。
    風輕舟蹭了蹭腳尖,把開始發涼的手揣進了兜裏,反而有些無所適從起來。就好像,這個手平時不是呆在這個兜裏的,現在來到了新地盤,需要用一定的時間才能適應似的。
    太讓人不爽了。
    風輕舟焦躁不已,連那不停波動的線條都不能讓她安心了。
    “噠噠噠。”
    被刻意壓低的腳步聲響起,一抹溫熱貼上了風輕舟的臉頰。
    紅色背景裏,一個隻有兩片頭發的背心男孩笑成了v字形。
    ……原來,是一罐旺仔牛奶。
    那個本該走掉的人,拿著牛奶罐貼著她的臉:“發什麽呆呢,那條線不看了嗎?”
    起先,是臉頰被傳來的熱度一點點暖熱,後來是全身都暖了起來。
    蘇闌的呼吸比平時重了一些,想必剛才是跑回來的。
    風輕舟握上牛奶罐,也順便握住了蘇闌的手指。
    軟軟的,暖暖的。
    “在看。”風輕舟低聲說。
    握了兩秒,她又說:“一直在看。”
    “唔。”蘇闌自喉嚨裏發出一聲含混的應答,抽出放在牛奶罐上的手。在風輕舟還沒來得及想出,那瞬間的悵然若失是因為什麽時,蘇闌又幫她把覆蓋到衣服上、幾乎已經成了擺設的圍巾給重新圍好。
    “旺仔替你看,先喝點東西,嗯?”蘇闌遞給風輕舟一根吸管。
    “好。”
    風輕舟接過吸管,平靜下來。
    她自認從來不是一個聲控,但蘇闌剛才那個勾人的尾音詞,就像是這根吸管,還沒開始喝,就已經把溫熱的牛奶澆灌上了心田。
    雖然認識不算太久,但每一次,風輕舟都感覺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人。
    沒有想起究竟是何時心動,等發現時……已經覆水難收了。
    蘇闌溫和的目光裝了她一會,像是想起什麽般,再次握上牛奶罐,和風輕舟的手指重疊,不是搶牛奶,而是把手指卡入金屬扣裏,微微一屈,再挑了起來,把葉狀的罐扣給取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哢”響。
    “你是不是把我當什麽都不會的人,什麽都要幫我做?”
    風輕舟看著她把罐扣放到衣袋裏,淡淡地問。
    聽不出來是責怪,還是高興。
    蘇闌並沒多加猜測,直接回答道:“我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我爸買回來了幾罐可樂,因為我媽不在,所以我偷偷拿了一罐來喝。那時候小,不知道怎麽開,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開後,就把自己的手弄傷了。這個罐扣沒開好,就是鋒利的切片,很容易受傷的。”
    風輕舟低頭翻向蘇闌的手,光滑又白皙,看不出有傷口的樣子,“哪裏,還疼嗎?”
    蘇闌沒忍住,笑了,把風輕舟手上的吸管放進那個罐孔裏,鬆了手。
    “小學,多久之前的事兒了,哪裏還會有痕跡啊?不過痛嘛,是真的痛,所以下意識幫了你。”
    因為知道痛,所以不想你再有機會承受。
    算是間接在回答風輕舟之前那個問題了。
    風輕舟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牛奶。旺仔牛奶和平時她兌的奶粉味道不太一樣,偏甜一些,卻也有滋有味的多。
    她斂下眸子:“蘇小闌,那你這個下意識,幫了多少個人?”
    蘇闌笑意盈盈。
    風輕舟一定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的語氣,多像她把骨頭給了別的狗狗,唔,以後不這麽舉例了。
    應該是,她老媽身後跟了個年輕又帥氣的助教時,她老爸說話的語氣。
    嗯,也就摻了幾斤醋而已。
    “讓我想想,幫了幾個人呢?”蘇闌仰著頭,狀似在一個個的計算。
    風輕舟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行啊,您老是好人啊,基本見一個就幫一個。用易拉罐的這些公司,怎麽就沒注意到您這個人才呢?可該把你請過去,當專業的開罐形象大使吧。”
    “哈哈!”
    蘇闌悶笑,趁風輕舟沒注意,上前一步叼住了吸管,就著風輕舟的手,喝了一小口牛奶,還挑釁般地把吸管咬成了扁狀。
    等風輕舟瞪她,她才愉悅地說:“這吸管除了我有幾個人用,那我就幫過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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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輕舟:你也就敢咬吸管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