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箸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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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慶出降豫王府三個多月來,一向都是讓下人把飯菜送進她偏殿,自個兒吃獨食。她在宮裏習慣一個人了,自己吃住,日子一長,也就比同齡的那些宮外的官小姐們早熟些,不愛湊熱鬧,也守得住寂寞,
宇文祥曾邀請她好幾次一同用膳,合慶都婉拒了。
她不想看見宇文祥那張臉,不是因為他醜。他生得挺好的,若是往皇宮城根一站,京城三十六家大戶小姐,估計都要舉著桃李往他懷裏丟。
隻是合慶一想到同他像尋常夫妻一樣相對而坐,在同一桌子上吃飯,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今兒晚上這頓是頭一次。
看正堂那屋裏是這情景,下人們在廚房忙作一團,跟來的宮女太監也湧進後廚,揣著手指指點點,要求按宮裏頭的規矩來。
屋內倒是安靜極了,七巧也去廚房盯著了,隻剩下宇文祥和合慶對著一張空桌子,兩人都有點尷尬。飯桌上最怕這種時候,沒菜堵著嘴巴,非得要開口說點什麽才行。
宇文祥抬手碰了下鼻子,清清喉嚨道:“公主今日還在看畫嗎?”
合慶道:“是。” 她單字作答,餘光掃到宇文祥的眉眼正看著自己,也不去看他。
宇文祥摸上茶壺倒了杯茶,放到合慶麵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握著茶盞,緩緩問道:“早上那會,我見公主似是有客?”
合慶眼睛一抬,掃過宇文祥詢問的眼神:“怎麽?”
宇文祥也看著她,仿佛要看穿她似的:“臣似乎聽見,這位遠客引起公主不快?”
合慶譏笑了一下,手覆上茶蓋,才慢慢道:“想不到你一個豫王,竟喜歡偷聽女人的牆角。”
宇文祥全然沒生氣,見合慶多說了幾個字兒,反而挺開心,回道:“公主恕罪。臣不過是剛好路過。不過,邵親王的側妃怎麽親自來拜訪公主,這人情,我如何還邵親王。”
合慶聽著這些話,總覺得宇文祥像把自己的前塵往事打探得清清楚楚才罷,冷哼一聲:“駙馬從小是否在洛陽長大?”
宇文祥一怔:“不假。”還沒納過悶來,就見合慶一雙杏眼轉到他眼前。
合慶看向他,道:“洛陽又不是靠海的漁村,不在海邊,駙馬如何養了個毛病,非得管的比海寬嗎?”
“哈哈哈。”宇文祥聽完,朗然一笑:“臣真沒發現,公主是個妙語人。好,是臣不對,臣不問就是了。”
外頭端著碗筷的吳管家聽見屋裏傳來宇文祥的笑聲,點點頭,跑回廚房喊道:“王爺和殿下心情正好著呢!趕緊上菜!上菜。”
屋裏因為他們二人這幾句拌嘴,氣氛竟有些暖意融融了。宇文祥正帶著一絲笑意看著合慶,聽見吳管家隔著門道:“王爺,晚膳妥當了。”
“進來吧。”他依舊看著合慶,嘴唇一動。
合慶覺得他唐突了,眼神一轉,看向門口。隻見大門一推,宮人托著碟子雲雲走進來,七巧在一旁報道:主子,今兒有京醬鴨卷,三鮮釀豆腐,百合鮮菇煨的雞子燉了湯,白蓉筍絲,棗花卷子。都是駙馬爺特意叫人準備的!”
合慶對一桌子菜色頗為滿意,直到聽見七巧最後那句話,斜著看了她一眼。
七巧挨了瞥,知道話多了,又有點委屈,聲音老實下去:“公主,都用銀針一一檢測過,小平子也試吃過了。”
合慶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吞了吞喉嚨。從中午開始,她午膳也沒進多少,想留著點肚子,出去的時候好帶些洛陽糕點。誰想,宇文祥竟忙到一天星鬥才回來,她憋在屋裏不出來,也確實餓了。
她正攏袖舉起來筷子,抬眼看見宇文祥正把這一切都落入眼中,揚起一個端雅的微笑,道:“駙馬也用吧。”
宇文祥這才道了一聲“是”,他拿了一個棗花饅頭看了看,道:“河南道占據大垠大片平原,這一米一麵,皆為百姓辛勞所出,全靠老天臉色吃飯,著實辛苦啊。”
合慶吃了一小筷子筍絲,聽了這話,有點不樂意,淡淡道:“駙馬這是覺得,朝廷稅收太高?”
宇文祥趕緊說:“不敢。公主誤會了,臣隻是感歎一下。”說完,給合慶親自盛了一碗鮮菇雞子湯,道:“臣怕公主吃不慣這邊的飲食,於是早早地讓後廚學了些京菜,學了一兩個月,不能和皇宮的禦膳房比。公主嚐嚐吧。”
合慶聽了,道了一句:“駙馬有心了。”然後抬手接下了那碗湯。
宇文祥舒心一笑,看來她至少領了這份情了。
一旁的吳總管看著合慶舀了一勺湯到嘴裏,趕忙那袖子擦了擦汗,問道:“可還合公主的胃口啊?”
合慶嚐完,覺得滿口菌香,雞肉嫩滑,想著也許自己是太餓了,道:“辛苦總管。甚好。”
“哎,公主滿意就行!”吳總管笑著,又道:“公主喜歡的話,就來這兒和王爺常吃。要不,我們王爺一個人孤零零的,吃個飯也愁眉不展,哪像今天......”
“吳管家。”宇文祥扶著額直接打斷他,道:“天晚了,你帶他們下去用膳吧。”
“哎,哎。”吳總管拜別了宇文祥與合慶,笑著臉出去了。
見門又掩上了,宇文祥放下碗,緩緩道:“今日公主能同臣一起用膳,臣真的很開心。”
這恭維話聽在心裏,女孩都覺得受用些,合慶也不太例外,但是也沒有心動,她扯開話題,問道:“平日,你都忙些什麽?”
剛開口她就後悔了,這種問題像是妻子問丈夫的話,她暫時還不想把彼此當做除了君臣之外的關係。
宇文祥倒是不太在意,道:“春耕將至,各個地區的農戶耕地要重新劃分,戶頭報備,田屯數量,都要做些規劃計算。”
合慶聽得不太明白,但是也明白這事情繁雜,道:“駙馬公務忙,為皇上效力分憂,也是辛苦。”這些繞來繞去的官場話她也會說,隻是想言語之間提點著宇文祥,誰才是王朝的主人。既然皇兄怕他守著糧倉,圖謀不軌,那不如她先把這事掐死在搖籃裏。合慶心思這麽一動,又隻怪自己這段時間沒怎麽和宇文祥接觸,到底是看不出來他這雙眼睛裏到底是忠還是奸。
“我聽說邵親王的側妃認識殿下?”宇文祥冷不丁地一問,話題的主動權又回到了他手上。
合慶聽不懂這意思是詢問還是再次確認,回道:“是不是的,還有必要嗎?前塵舊事罷了。”她戒備心還很重,不喜歡宇文祥這樣追問自己,道:“駙馬都沒怎麽動過筷子,光動著嘴了。”說完,咬了一小口棗花饅頭。
宇文祥看著她,笑道:“看公主進得香,臣也就飽了。”合慶一聽,臉蛋紅了起來,知道手裏這已經是自己吃的第二個了棗花饅頭了,宇文祥觀察仔細,都看在眼裏,還說她“進得香”,意思就是她“進得多”吧。
合慶拿帕子擦了擦嘴,默不作聲,想著以後再也不同他一起吃飯了,不如自己清清靜靜的,省的抬起臉就看見他的桃花眼,笑著看自己。
半個時辰之後,桌上的碟碗空了大半,合慶正要喚七巧進來伺候漱嘴,宇文祥突然問道:“公主,明日那事?”
“何事?”合慶歪頭故作不懂,心裏頭卻知道是去遊賞洛陽那事。
“明日我不去司裏了,陪公主一天,可好?”宇文祥幾乎是帶著一絲墾求問著,似乎是等待這樣的一天等了太久了。
如此俊秀之人,用這樣的語氣請求著你,誰能拒絕呢。
合慶對宇文祥的印象一直是話少客氣,看得出來他是受得住自己的冷臉,不管怎麽說,他位及藩王,又年輕有為,這樣一個堂堂男子,姑娘都喜歡。但是他隻對自己這樣癡心的模樣,連同他吃頓飯,他都覺得已是賞賜。
現在,他又這樣懇切地看著自己,合慶心中忽然一跳,抓緊了帕子道:“嗯。”
“那我今晚就去準備,明早在院裏等公主。”
“好。”
“臣明早同公主用膳,可以嗎?”
“這......”
“公主若是不想,那就算了。臣說了,臣不會勉強公主的。”
“無妨......”
合慶坐在那,任由他一步步引著,應了明日的早飯和洛陽之約。
晚上在偏殿卸妝的時候,一一與七巧說了。七巧喜上眉梢,道:“主子,我說剛才怎麽駙馬爺笑著去了書房,原是這事兒。”
合慶垂下眉毛,歎口氣:“你看看,才來多久,你什麽都向著他了。我這是迫不得已才答應。”
七巧道:“您這是說什麽話呢!”
合慶尋思了會兒這話怎麽說,才對七巧開口道:“向來帝姬遠嫁,為的是什麽?”
她就知道七巧會搖頭,接著道:“為了安撫朝臣,安撫藩王。萬一,我是說萬一,這些外朝的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旁邊不就有個人能看住了,至少可以通風報信吧?”
七巧似懂非懂,點點頭,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長大嘴巴道:“您是懷疑......”
合慶趕忙噓她:“你能不能別嘴太快。八字還沒一撇呢,我隻是為了大局。萬一他哪天......我這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屋裏頭的還不知道外麵要翻天,這不就成了史官筆下的罪人了。”
七巧皺著眉,道:“駙馬爺他......應該不會吧。”
合慶不理她,自己拿起梳子開始梳頭,腦子裏想著明芝,畫和宇文祥的那些事情,心上煩憂,話本子都沒看,直接躺床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