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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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慶很久以前曾想過,等到明芝七巧年紀一到,就將她二人放出宮去,替她們尋個良人,從此白頭偕老,幸福美滿。那時候,她將此打算說與那二人聽的時候,皆是紅著臉笑鬧一通。如今的光景不同了,七巧與自己嫁來了洛陽,明芝不知何故成了邵親王的側妃,已是飛上枝頭成了半個鳳凰。
    自從上次明芝突然拜訪豫王府到現在,已經有七天了。這七天合慶無不在晚上輾轉反側,仔細想著自己以前到底是漏掉了哪個環節,才讓她漏看明芝與邵親王這一對“金玉良緣”。
    合慶在宮裏的時候,依賴年長穩重的明芝多些,自然有什麽話就與她說之。這趟子暗戀好幾年的事兒,明芝也是知道的。
    現在,這公主的宮女成了公主暗戀對象的側妃,說不上叛主,但是也確實讓人不太高興。
    早上那陣子,合慶剛用完早膳,就聽見吳總管匆忙的腳步聲直朝著自己偏殿來。他是豫王府的忠仆,伺候了老王爺,如今接著伺候宇文祥,一旦有什麽事務落他身上,腳底下走起路來總是步子趕路似的,果然,門外響起:“殿下,上次來的那位夫人,現在正在門口等著您。”
    一聽“夫人”二字,合慶還一怔,她並不認識什麽夫人。後來轉而一想,才知道來的人是明芝。上次她淡然遣明芝離開,縱使留下很多不明不白的事兒沒問清,她當時也心裏置氣,不想再提舊事。
    合慶以為當時她已經回去了,沒想到她仍未走。今兒一大早又來豫王府,不知道又是有什麽事。
    七巧斟了一杯茶,端給合慶,道:“主子,您有客。”
    合慶接過來,道:“嗯,我知道。七巧,你說我還去見她嗎?” 言語間有些猶豫不決,若是明芝芝是來請罪的,那沒有必要再聽她重複一次上次那些話。請罪有什麽用,如今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都是板上釘釘的,即便費力把釘子挖出來,也留下個窟窿眼兒,沒什麽用。
    七巧看合慶臉色猶豫,道:“主子嘴上冷,但是心軟。我看,您是想見的,怕她萬一有什麽別的事呢。”
    合慶歎了口氣,道:“咱們三個從小在宮裏,沒分開過。主仆一場,我不想太絕情。罷了,就當她心氣高,自己尋了良人……” 說完“良人”二字,心裏有些苦澀。
    吳總管得了合慶的應允,把明芝引到偏殿,一進去,見合慶已經升座,自帶天家嚴貴,趕緊恭敬地說道:“殿下,夫人到了。”
    合慶點頭,看著明芝,道:“吳總管,沒我的吩咐,勿讓旁人進來。”
    吳總管趕忙稱是,退著身子出去了。
    香爐子的煙霧一圈圈升起來,靜謐無聲。主仆三人相對,身份已經各有不同,竟無話可說。
    明芝站在屋裏,垂著眼,像個小婦人,柔弱不堪似的,合慶見她眼底發黑,猜著這幾日她應是沒休息好,開口道:“側妃怎麽還未回府?”
    明芝行完大禮之後,才緩緩起身,道:“殿下恕罪,明芝這幾日外宿客棧,隻為再尋個機會,來豫王府拜見主子。”
    合慶撇過頭,道:“請罪的話,不必再說了。”
    明芝聽了這話,突然眼圈一紅,又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明芝明白。明芝今兒就是來和主子說明一切的。”
    合慶與七巧麵麵相覷,皆不知道明芝要說什麽。合慶轉回視線,道:“我不怪你。你尋了個喜歡的,如今當了側妃,對你也是個好歸宿。”
    明芝急聲道:“不是的……王爺他很好,他幫了我。”
    合慶聽得更雲裏霧裏了,皺了眉頭:“什麽意思。”心裏卻有個預感,這事情要比自己以為的複雜得多。
    “我……”明芝吞吞吐吐起來,呼吸也急促著,她緊閉雙眼,額頭滲出了薄薄的汗,憋了一大口氣,突然說道:“我……懷了皇上的孩子!”
    二月冬末的日子裏,院裏鳥雀在枝頭突然呼啦啦地驚起,飛了出去,拍落了撲簌簌的雪。
    宇文祥剛忙完公務,匆忙策馬回府,半路想起來什麽似的,又急急勒馬,調轉馬頭朝西而去。林奔朝著宇文祥的背影喊道:“王爺!” 正要跟上去,卻見宇文祥揚了揚馬鞭,道:“不必來!你先回去!”
    吳總管正端著小廚房剛做的豌豆黃,站在偏殿門口,猶豫著是不是該給合慶帝姬送進去。林奔牽馬進來,見吳總管一臉為難,上前問了怎麽回事,點了點頭道:“王爺曾說過,殿下若無什麽特別的吩咐,我們都不要去打擾她。這點心……” 林奔拍了拍吳總管,道:“等一會兒王爺來了,讓王爺親自去的好。” 說完,笑了幾聲,去後麵的馬廄了。
    還好這碟子點心沒送進偏殿,不然此時估計就被合慶驚得拂到了地上。
    “主子……我那時候,懷了皇上的孩子……” 明芝見合慶直愣愣地看著自己,諾諾地低下頭,又重複了一遍。
    七巧聽了,先忍不住開口:“明芝,此事關係皇室子嗣,你,你可不要亂說啊!”
    “我沒有!”明芝反駁著,磕了個頭,道:“主子明察!”
    合慶許是完全沒料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聽了那話,盯著明芝的肚子,臉色蒙上一層疑色。若明芝真的是有了皇兄的孩子,那邵親王這是頭頂青天了?
    “先起來說話。”合慶抬袖,暗示她入座。
    明芝謝過,慢慢起身,坐在堂下椅子,緩緩道:“主子出降前那陣子,我總是渾身不舒坦,吃了東西就想吐,頭暈犯困。想著許是秋困,沒怎麽在意。那日,我去禦庭院給主子摘紫菊,誰知竟暈倒了。等我再醒來時,就躺在宮外的邵親王府裏了。邵親王說,請了太醫來瞧,已是有了……”說完腮上流下兩行清淚。
    “難怪那日,你許久都未回來。” 合慶又有些糊塗,蹙著眉頭道:“你是為何……有了皇兄的孩子?那這孩子現在在哪?”
    明芝引袖抹淚,繼續道:“明芝那日在外值夜,恰逢陳公公路過,他腹痛不適,托我將焦尾琴親自送到雲歸亭,我抱著琴上了雲歸亭,卻見皇上正坐在那……”
    後麵的詳情,合慶不用問也能猜到□□分。
    愛花草的人,也愛美人。這道理絕對不假,要不然合慶那熱愛芝蘭芳叢的父皇也不會給她生那麽多姐妹。這一點上,她這皇兄完美繼承了先皇的特點,風月談情,多情款款。
    合慶神色緩和了幾分,道:“那你有了孩子,為何不來和我講?和皇上講?”
    明芝道:“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若是告訴皇上和太後,怕也是……皇子沒法有這樣的母親。這不光彩的事兒又為天家抹黑,何況後宮嬪妃眾多……” 說完,也不再說下去。
    合慶點了點頭,太後最看重出身,這糊塗皇兄做了這荒唐事,怕是太後聽了也不大樂意。
    明芝手覆上肚子,神色黯然下去:“明芝身體沒用,如今失了孩子……幸得王爺憐惜,給我一個棲身之地。” 又急急道:“那日,明芝實在是迫不得已才不辭而別……主子恕罪。”
    原來是這麽回事,合慶心中一團疑雲解了大半,這繞來繞去,始作俑者竟是自己的皇兄,想來也是可笑了。
    邵親王一直以來僅有一位王妃相伴,並無側室,合慶道:“那你在邵親王府,可還好?”
    明芝點點頭道:“王妃仁慈,知道我的處境,自失去孩子以來,一直派人照料。”
    合慶聽到此,也就沒有了下文。到底,她還是欠了邵親王一個人情,如今也沒什麽法子還了。想著現下,明芝竟成了她與邵親王之間的聯係,又覺得,不還也罷。她是明芝的舊主,如今這樣至少也算是與他結了個親家。現在看起來,他們已是各自安好,自己還糾結那些過往幹什麽呢。
    她終於麵色溫和下來,打量著明芝,看她臉龐確實消瘦了些,緩聲道:“罷了。看你過得好,我也就安心。畢竟,我原本就打算著讓你與七巧能出宮結個良緣。到底是我那皇兄虧待了你。”
    說完,和七巧低語幾句,七巧點點頭,進屋去了。合慶道:“我從出降過來,帶的東西不能和宮裏現成的比。一會兒,你挑些首飾,綢緞,一並千兩白銀帶走,就當作我這娘家給你補的嫁妝。”
    明芝聽了連忙起身要推辭,耐不住合慶淡然的堅持,也就再三謝過,從七巧那收下了。
    合慶想留她住幾日,奈何明芝執意要走,隻說:不想給主子添麻煩這類的話。合慶仔細問過這一趟是否有人隨行,知道她回去的路能安穩妥當,也就允了她的辭別。
    七巧看著明芝的背影出了豫王府的門,小心問道:“主子,您信她嗎?”
    合慶嘴唇似笑非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信不信,又如何。若是真的,到底還是皇兄的糊塗帳,我能說什麽;若是假的……”她頓了頓,歎了口氣:“就當作她真的是與邵親王兩情相悅,怕傷害我才說了個不知輕重的謊。索性,她過得不錯,也就罷了”
    合慶說這話時,像個上了年紀的人,悠悠然的,似是看透了一切。都說新婚之婦最幸福,可是合慶嫁到豫王府的這幾個月來,卻是愈發閑淡。如今,這心結算是結開了些,她不是個斤斤計較的性格,不如放過自己。
    送走了明芝,看了會佛經,天色又入了半個午後。
    門被輕輕拍了幾下,隻聽到門外悶聲道:“公主,廚房備了豌豆黃,特意送過來。”
    聽聲音是宇文祥,合慶不由自主調侃道:“這駙馬都尉什麽時候,竟做起來吳管家的活了。” 說完,覺得舌尖有些想念京城那香糯纏齒的甜味了,允了七巧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