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親芳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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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一族,自大垠開國以來,尊皇命鎮守中原。無戰,世代掌管糧政司;戰時,運籌軍餉儲備,動天下之糧倉,以中原為樞紐,結東西之阡陌。
    宇文祥,宇文善之子也,襲老王爺之嗣王位,年少沉穩,身手矯健,容貌俊秀,眼若桃花,乃貴臣之千金一心欲嫁矣。王大人之女與宇文祥兒時相識,癡心一片,小字盈盈……”
    “等一下,等一下。”合慶正要往嘴裏送核桃,聽到此處,皺了個眉頭,道:“不對,寫得不對。王大人家的女兒小字不是盈盈,是柔兒。七巧,你這話本子上寫的是錯的啊。”
    七巧把那本子一放,封皮上赫然寫的是《洛陽詞話之豫府王爺與王家千金的二三事》。
    七巧眨了眨眼道:“主子,這是那次出門,我在攤子上看見的。我一瞧封皮這幾個字,那還了得。趁人不注意,趕緊買了藏了起來。今兒看您清閑,才拿出來和您一塊兒找個樂子。這民間寫的東西啊,就別較真什麽對對錯錯了。”
    合慶白她一眼道:“王家千金我認得,京城最嬌貴的姑娘家,頭等的才女,多少公子哥擠破頭想娶得美人。以前年宴的時候,她常隨王大人入宮。說實話,我還以為,她以後得成我皇嫂,看來皇兄還是沒比上咱這位......”說完,頭上的簪子晃了晃,合慶自己掩唇笑了起來。
    七巧道:“咱這駙馬爺呀,也就隻對公主您一片癡心了。可惜啊,無情總被多情惱......”七巧搖了搖頭,委婉地歎了口氣,突然腦袋瓜兒一個吃痛,叫道:“主子,您拿核桃砸我!”
    合慶笑著眼她道:“多吃點核桃,補補腦,也知道那話該說不該說。早知道你如今這樣,當初就不教你認字兒了。”
    說完,她找七巧要來那本子,抬起細長的手指翻了幾頁,眼睛掃到一行,定睛一看,寫著“從此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宇文祥為見佳人,不惜勞苦遠赴京城”。合慶看到這兒,不禁嗤笑了一聲。
    洛陽城中這些書販子還真敢編,就這麽公然寫了他們王爺的風流情史,先不說是真是假,光憑這幾本書,若是在京城裏,橫豎都能抓起來問個造謠抹黑朝臣之罪。這宇文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在意呢。
    合慶始終摸不透她這駙馬的性子,平日看他無非是白天去司中忙公務,晚上準時回來。偶爾早歸,便在院中練劍。她曾偷偷支開窗子去瞧,見他身穿勁裝,一把無心劍舞得龍飛鳳舞,合慶不懂這些,但仍能看得出來他劍術不錯。
    他無不良嗜好,無貪汙腐敗的跡象,無勾結朝臣。雖然這幾個月來,合慶對他愛答不理,二人完全是空有夫妻之名,但無夫妻之實,更不說是舉案齊眉,新婚燕爾之類的了。即便如此,他也並不有絲毫怠慢,沒有豢養外室之舉。
    想到這兒,合慶記起來以前看過很多前朝紀事。有的駙馬入贅了皇家,與公主並不是琴瑟相和,最終還是在外頭養了人,夫妻破裂,吵鬧不休,鬧到皇上親自下旨發了和離書,貶去駙馬一切職位,打發成平民,又將公主迎回宮中。
    和離在那個年代,對於普通女子來說是一件醜事。就算是公主帝姬,背後有著皇室撐腰,若是再帶個和離的身份回了娘家,宮裏的女眷也是舌頭長短不一,沒法清閑。
    說來也奇怪,合慶發覺自己也倒是不想家,也許是洛陽城比京城宜居,氣候舒服些,竟覺得日子更是自在。隻要宇文祥老老實實地呆在封地,她和他也不是不可以和平共處。反正,公主為臣,出降這事就當做食君之祿,以此身報天下了。
    正想著,聽見外頭咣啷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小心點,小心點。王爺吩咐了,繩子、板子都仔細檢查好了!”聽聲音是吳管家,合慶心下好奇,推開個窗縫,往外看。隻見幾個仆人圍在一起,擋了視線,於是問道:“吳管家,何事如此吵鬧?”
    吳管家一看,是合慶問話,忙彎腰笑道:“殿下,這個還要您自己一會兒來看。王爺說了,您需得自個兒來揭這紅布。”
    合慶探了個脖子,這才發現,外頭那東西像個架子似的,蓋了塊兒紅布,就放在院中的迎春花叢旁。不知道這宇文祥又在搞什麽鬼,於是落下了窗子,心中倒是生了幾分好奇。
    七巧把那書往合慶枕頭下麵一塞,走過來往窗口張望,道:“主子,您瞧瞧,這麽用心的駙馬爺,哪兒找去。俗話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合慶把手往七巧手上一搭,起了身子,抬步走向門口,道:“那咱看看去。”
    “王爺,您回來了!”
    好巧不巧的,合慶和七巧剛站到院子裏頭,宇文祥就從大門進來,他急匆匆的身影往裏走,正要問吳管家,抬眼就看見了一抹翩翩身形站在偏殿門口,朝他望著,於是笑道:“正要問公主是否去看了,看來是還沒有。”
    合慶朝他微微點頭,含著一絲禮節的笑意,而後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此一舉。
    宇文祥朝下頭站著的那幾個下人輕輕揚了揚手,那幾個人蝦個腰,便知趣地退下了。
    七巧更識時務,湊著合慶邊兒上說去看看午膳,又囑咐似的拍了拍合慶的胳膊,不動聲色地朝宇文祥那邊示意了一眼,正要離開,卻聽見一聲軟糯叫道:“爺,您回來了!上好的毛峰茶,已經送到您書房了!”
    合慶揚了揚眉毛,轉頭看去,見是那個采兒踩著軟步子似是從後院過來。采兒見公主威嚴而立,忙拱著眉毛給合慶行禮。
    七巧也瞧見了,心裏罵這個采兒真是個煩人精,嘴上道:“公主要與駙馬有些事情談,采兒,這兒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同我過來!”
    七巧平日跟在合慶跟前伺候久了,也有些威望,辦事看人也成熟起來,早不是那個隻知道鬧著玩的小宮女了。今日撞見這采兒這樣,心裏想著必定要教訓她幾分。於是同合慶,宇文祥福了福身子,便抓著采兒的手腕朝後院走去。那采兒“哎”了一聲,回頭朝宇文祥望了一眼,見他隻是看著合慶,於是噘著嘴極不情願地走了。
    四四方方的院裏,一下子散去了那麽多人,又變得安靜了。合慶與宇文祥倆人,一高一低,一個站在台階上,一個站在地上。合慶身邊沒了七巧,也不好自己走下來,隻能站在那,雙手插進寬大的袖子,掩蓋住一絲不安,神色卻故作淡定。
    倒是宇文祥先笑了,含著淺淺的酒窩,劍眉下一雙眼帶著臥蠶亦是含笑的模樣。宇文祥算得上是一個漂亮的男人了。合慶心中能唯一肯定的就是這一點,但是她自認為不是個沉迷男色的人,對於這些皮骨之相,都自問一視同仁。
    宇文祥緩緩朝合慶伸出手,掌心朝上,道:“下來吧。去看看。”
    合慶不好拒絕,畢竟是人家一份心意。遂輕輕把手指間搭到他的手中,允了一聲,抬腳下去。
    “小心點,別再摔著了。”宇文祥低聲提醒她。
    聽了這句,合慶想起來那次洛陽同遊,自己沒站穩被他接住,那股子溫熱的氣息似是留在自己的肩上,不由得臉紅了。偷瞥了眼宇文祥,見他正帶著心照不宣的笑意看著自己,一愣,忙輕輕翻了一眼,別過臉看向它處。
    二人走到那紅布前,合慶道:“這是什麽?”
    宇文祥知道她不喜歡賣關子,道:“我看公主每日都在房中,也不太愛走動。就找人造了這個。”
    說完,輕輕揚手一扯,紅布落下,竟是一個秋千架。
    合慶不是沒玩過秋千,但那是在宮中禦庭園,地方寬闊。如今,宇文祥竟把這秋千架弄到府上,隻為討她個開心,給她找些趣事兒。
    “臣知道,這做工比不了禦庭園的,但是,已經是洛陽城中最好的工匠做的了。”宇文祥摸了摸秋千架上盤錯的枝條,“公主應多出來透透氣,不要悶著了。”說完,抿了抿嘴,仿佛是怕她看穿自己的私心,不過是想常在院中見到她的身影罷了。
    合慶倒是沒想那麽多,抬手輕輕推了一下秋千,搖搖晃晃,悠悠然然。於是扶上繩索,坐了上去,高度剛剛好。
    她雙腳一推地,秋千帶她就那麽晃了起來,這種半失重的感覺,惹得她一顆心也懸空著,忽上忽下。她很久都沒玩秋千了,這禮物,她心裏其實很是喜歡。
    院落靜靜,花香盈盈。
    她低頭笑了笑,然後仰起臉,對宇文祥低聲道:“謝謝你......”那聲音溫婉,似是細語,又帶著難得的真誠。
    宇文祥對上那雙清澈的明眸,突然失神了。心中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慢慢蹲下了身子,與合慶幾乎平視著。
    合慶詫異地歪頭看他,疑惑他要說什麽。隻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緩緩道:“我還是如那日所說的一般,你一直是我心中唯一所屬......”
    一聽這話,合慶想起來那日剛來到洛陽宇文府。
    新婚當晚,紅燭正燃。宇文祥輕輕擁過她,道:“公主,終於,你是我宇文祥唯一的妻子了。”
    她那時候麵無表情地紋絲未動,也不看他,冷然哼聲道:“那又怎樣。你不是我心中所屬。你懂嗎?我心裏沒有你。”
    宇文祥似是想到此一般,輕笑起來,抵住她額頭,道:“沒關係。你是我心中唯一所屬。時間還很長,你會明白的......”
    她並不感動,隻是輕輕推開他的手臂,趕他去了別處。
    洞房花燭夜,就如此過去了。
    今日,他又說了這話。
    合慶坐在秋千上,與他平視著,目不轉睛,仿佛想看清他眼中的深意,終於緩緩開口:“你到底為何向皇兄求娶我?”
    話音剛落幾秒鍾,突然秋千猛然被宇文祥一推,她一驚,抓住繩索,跟著秋千往後退去。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又被慣性往前一送,眼看離宇文祥越來越近,見他並沒要閃躲的跡象。
    她措手不及,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是宇文祥似笑非笑的模樣。
    緊接著,她的嘴唇朝著宇文祥□□的鼻尖輕輕一蹭,隨後又被慣性扯遠了。
    她回過神來,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有些惱羞成怒,低聲道:“你...你真是狡猾!”
    宇文祥抬起一眉,笑道:“上次,是臣孟浪。這次,就當做補償公主了。”
    說完,起身拍了拍衣擺,獨自站到秋千後麵,一下一下地輕輕將合慶推起。隻見她那左足尖的金絲繡鞋,不小心挑起一花枝子,又惹得迎春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